第三十九章 血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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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周末,薄雲遮掩著亂糟糟的星,天空靜悄悄的,慘白的月光淒冷地打在地麵,一場冰雨後地上還帶著深淺不一的水窪,仿佛一個個隱秘的黑洞,隨時會讓人失足。偶爾幾聲淒厲的鴉啼,漆黑的街道更添幾分詭異。

    偏偏遇上這種天氣!

    她又出來了,口袋裏還是那把鋼刀,這幾天她一直在拚命補血,氣色稍稍恢複了些,而這一次,恐怕又要打回原點了。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顫動的心髒,她想像電視劇裏那樣將牙齒磨得咯吱咯吱地響,然而,她連這一點力氣也要留著,她將眼淚咽回肚子裏,希望可以化為血液。

    她在害怕兩件事:一件是即將要做的事,一件是——她沒能做到那件事。

    她總想不到有這樣的事,當那片星空展現在她麵前,她才回過神來:對了,還有這種事要警惕。

    “去哪!”與夜色同黑的眸子將她前方的視野全部遮擋了。

    “查理,你怎麽在這?”

    “因為你前兩次的‘特殊行動’讓我們不得不注意一下啊!”旁邊出現一抹靜笑,夜將那瞳孔染得與鄭日冉同色。

    她紙一樣的臉越發蒼白,目光卻犀利起來,她打量著這兩人,穿著是統一的休閑風,大概,沒有要放她過去的意思吧!鄭日冉得出這個結論後,罕見地沒有認命,大腦依然在飛速旋轉。

    “是不是在想,如果我們不放行你就憑那一點魔力硬拚呢?”揶揄中,畢露的嚴厲。

    “我有一定要做的事!”

    “我知道,隻是想聽聽那件事的重要性,是不是值得你用生命做代價。”

    換言之,一旦被判定“不值得”,那麽……要找一個,絕對完美的理由!實話實說都有風險。

    “理由……我之前,做過兩次,而且,我討厭做這件事。”

    ?!

    兩人的大腦同時“嗡”地一下,查理還稍有迷茫,卻也聽出了幾分意思,而丁,完全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應該想不到這一步才對!

    是的,她想不到這一步,又是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丁瞳孔緊縮,不停地在她身上滑動,怎麽也想不到她居然會這麽說,難道之前的那些失誤是刻意演出來的?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她是鐵了心要去,而且,做不成的話,恐怕會……

    “沒有別的辦法嗎?”

    “嗯。”

    “非做不可嗎?”

    “嗯。”

    ……

    “明白了。”原本倚在樹幹上的身子直起,右手一甩,夜空下一隻筆挺的燕。

    “丁!”

    “讓她做吧,否則就真的有危險了。”因為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啊!

    “但是……”

    “查理,救治一個將死之人和阻止一個想死之人,哪個更容易?”雖然在勸說查理,依然可以聽出丁字裏行間的無奈。其實,哪個都不容易,隻是見識過一次後者,要阻止,需要太大的運氣。

    沒辦法了嗎?查理看到丁整齊的燕尾服,看到鄭日冉一反常態的執著,雖然聽那話隻聽出那份他從未發覺的決然,他也無法再繼續追問下去。

    “一起去吧!”方便及時救回來。

    烏雲下,兩隻燕子一左一右,護著一位嬌弱的少女。

    一束月光遞給這片荒涼的草地,是想賜予這裏唯一的生機,然而它錯了,這裏還有代表生命的東西:一株茁壯的薔薇,鮮豔飽滿的花蕾還縮著,湧動出一股強烈的綻放欲。

    “這花是什麽時候在這的?”查理察覺到一絲異常,盯了一段時間,隨即錯愕:“這朵花裏,全是你的血!”

    鄭日冉難得對別人的目光沒有反應,她神情複雜地看著這朵血紅的薔薇,咬咬牙道:“在它開花之前,不要帶走我。”轉眸,是請求還是命令?

    “這麽說,當時丘馬沙失蹤了兩個人,而這兩個人恰好到了非多殷和齊古德?”

    冀魯王子已經到了,正和威洛王子談論著鄭日冉交代的問題,“很有可能。”

    “不過這代表什麽呢?隻能說非多殷和齊古德多了兩個人。”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我相信她在意的事,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知不知道,此時此刻,你相信的那個人,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身旁的薔薇花還卷著瓣,而她的血卻很難再流出,手腕上那道血口隻帶著幾顆血珠,她的嘴唇都是白的。

    “丁,帶她會雅戈達吧!”

    “……”

    “丁!”

    “……就這麽回去,她一定會再次尋死。”說著,掰開鄭日冉的手,拿出那把鋼刀,對準她左手的靜脈狠狠割下去,殷紅的血艱難地延續下去。

    “丁!”

    “那個理由的意思,你明白嗎?”丁並不鎮靜,雙眉緊蹙,額頭沁出幾顆汗珠,“討厭這件事,卻做了兩次,她的意思是想告訴我們——不要讓她前功盡棄!”

    就是這個意思,她最討厭,最難以接受的事情之一,也有這個。

    “對了,她還讓我跟您談談過去的生活。”

    “這種事史書上不就有嗎?”威洛王子沒見識過鄭日冉,他不了解這個雅戈達的五代王到底在耍什麽花樣,他也不了解冀魯,不懂他為什麽對一個非魔唯命是從。

    “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既然受人之托,也對貴國沒什麽影響,還是聊聊吧。”

    “好吧,那冀魯王子想聊什麽?”

    “日常就好。”

    千瘡百孔?算不上,不過手臂上平行了十幾條的血口,但是,花還是沒有動靜。

    “夠了,丁,別再這樣了,再這麽下去,她說不定就沒救了!”查理他,無法抵抗現在的丁,他第一次見到丁如此堅決,不可動搖,他也是第一次見丁如此嚴肅地握著刀。

    “如果她失敗了,還是會死。”既然如此,不如創造一點價值。可笑,這話自己接受都勉強!

    “再割下去也沒有血了,丁!”

    她的全身都沒了血色,意識已經被深深地埋葬了。丁手中的刀攥的更緊:真的就要這麽放棄嗎?她明明那麽努力了,明明討厭,明明害怕,依然拚盡所有勇氣做了,這樣也不夠嗎?為什麽要這麽戲弄她?為什麽要讓她的努力變成徒勞,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辜負她!”

    她隻是非魔,因為隻是非魔,治國,交往,都比魔國人困難,比起魔國的普通人,她更容易收人輕視甚至排斥,即使這樣,她還是會做,她一直在努力著。現在也是,曾經絕望到幾次自盡都不忍往手腕劃上一下,平時總提心吊膽害怕流血,但現在,她卻願意用自己的血,去澆灌一朵薔薇。

    她努力的還不夠嗎!

    “為什麽要這麽對待她!為什麽不願意實現她的願望!她的努力就那麽微不足道嗎!”

    她的辛苦,他一直看著,看著身體虛弱的她挑燈夜讀,看著厭惡學習的她手不離書,看著她從人偶一點點掙脫,看著她……對了,這次她沒有說那句“我去去就來。”

    這次,她是不是預料到了?所以,沒有說……

    “呃……”

    “誒!”

    怎麽可能?她還有意識?丁立刻湊過去,耳朵幾乎貼到她的嘴邊……的確有聲音,她在說話。

    “肺……”

    “肺?”

    丁不敢相信,不願接受,她到底,想幹什麽,真的想用生命去澆灌嗎!非要拚盡最後一滴血才甘心嗎!以至於,有了這樣的回光返照。

    做嗎?做吧!反正,大概,活不成了。

    肺也沒有多少血,刀拔出來的時候,都沒有血噴出來,一股細小的血流緩緩流出來,終混進泥土裏。

    開了,終於開了,殷紅的花瓣,全都是她的血。

    本以為植物這種東西是美好的,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會開始討厭薔薇。這是查理記憶中第一次流淚,沒有流出來,隻是含著,黑壓壓的天空下,看不清楚。

    “帶回去吧,還是盡量救她,萬一……”

    “查理也開始相信巧合了呢!”以前,他最不屑把命運交給命運。

    大腦都被震撼到能力衰退了呢!都沒注意到嗎?她說的是肺而不是心髒,心髒的血更多,這是常識吧。會避開心髒,雖說不太可能,她是不是還相信自己可以有一線希望?

    不過別人可每一個這麽想,這次雅戈達城堡內又沸騰了,誰來解釋一下他們的公主殿下怎麽這麽喜歡玩割腕,而且這次丁居然陪著一塊玩!偏偏這位公主的血又那麽特殊!

    “我去找布梭格王子!”查理撂下一句話匆匆趕到塔裏特,誰知,布梭格王子聽了情況後也是為難的樣子,他告訴查理,自己沒有把握,上次換血就幾乎耗盡了他的力量,何況催生要困難得多。

    “您有沒有剩餘的血,如果是您的話應該有希望。”

    “有是有,不過,我不覺得她會接受第二次輸血。”布梭格回答得極其鎮定。

    “現在還要顧及這些……”

    “當然要顧及。”布梭格手邊擺著一杯咖啡,自從雅戈達回來後,這裏已經不再是黑色為主了,隻是咖啡還沒有變過,“查理,那位公主,看起來嬌柔怯懦,容易委曲求全,但實際上,她的骨子裏藏著一種連你都無法匹敵的驕傲。”

    連查理都無法匹敵?是的,我感覺得到,的確,就算現在輸血就醒她,她還是不會好轉,她會崩潰,會再次想盡千方百計了結自己。

    “而且這次,割腕跳樓這一類,會忌諱的可能就小了。”

    怎麽會……隻有那一種方法嗎?那種不可能的方法。

    太陽,是不是不願意再光臨了?這麽久了,為什麽還不見它的影子?

    “我不行的,對不起,對不起……”

    孤零零的人,連燈光都變冷了,一切都毫無意義,一切都……她怨恨自己的無力,怨恨自己的軟弱,不願嚐試,隻能怨恨而已。

    “還沒睡嗎?”

    又幻聽了,這是第幾次了?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在乎她,當時隻是看到她身處戰後寸草不生的荒地,那麽堅強,那麽奇異,隻是一時喜歡,誰知會成為知心姐妹,更驚喜的是她們極其默契,即便相隔都可以猜到對方在想什麽、

    “玫薔……”

    “我在,朵薇公主。”

    這次,好清晰,好清晰……不對!

    真的是她,她就站在那裏,昏黃的燈光籠罩在她身上,瑰色的秀發宛如映天的朝陽。

    “玫薔……真的是你?”削根的手指輕輕觸上那張臉,好涼,但是,好真實,“玫薔,你……”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是不是提法朵又有什麽事讓你頭疼了?”

    她抱著她,回應著搖頭,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太好了,太好了,你回來了,太好了……”

    “回來?我一直在這啊!你怎麽了?”

    傷感之後,清醒之後,就該尋找真相了,“玫薔,你還記得……你剛才是不是睡著了?”

    “是呢!對不起,本來該守著你的。”

    “那你做了什麽夢嗎?”

    “夢?嗯,我夢到了鄭日冉公主,她一直在叫我醒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總算是把我叫醒了。”玫薔回憶道。

    “鄭日冉公主?你確定隻有她,不是有很多人嗎?”朵薇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有,隻有鄭日冉公主。你怎麽了?這麽在意我的夢。”

    朵薇難以置信地搖頭,她不知道現在該以什麽心情來麵對現實,玫薔回來了,但是……鄭日冉公主她,怎麽可能,她一個人,還是非魔,就算特殊,她也太……

    “玫薔,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她,你不要跟來,在這等我,知道嗎?”

    雖然不太清楚她在擔心誰,玫薔還是答應下來,為了自己,朵薇也不會輕易遇到危險的,不過,她為什麽在翻箱倒櫃的拿藥?

    “查理,怎麽樣?”現在這個房間亂作一團,完全拋開了君臣主仆的身份,各自交換著最後的稻草。

    “我可以幫個忙,但是,隻能暫時維持生命力。”布梭格王子是趕過來的,為了避免丁見到自己,他重新披上黑袍。

    “朵薇公主來了!”一個守衛闖進來,他知道規規矩矩現在地稟告也沒人會聽。

    “鄭日冉公主!”她是哭著過來的,從見到玫薔,她的眼淚就沒斷過,現在更是衝到鄭日冉窗前泣不成聲,“鄭日冉公主!我不會讓你出事的,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一麵這麽說,一麵掏出各種藥材,她已經不會咽了,隻能用些外敷的藥,和著朵薇的眼淚在她的傷口上塗了一層又一層。

    “朵薇公主,您這樣也沒用,先冷靜一點。”

    “鄭日冉公主,求您一定要好好活下來,您不能出事啊!玫薔回來了,鄭日冉公主,玫薔回來了,您醒過來看看啊!”

    “等等,玫薔怎麽了?”好好的怎麽扯上玫薔?

    “妮婭莎公主,您怎麽也來了?”妮婭莎和帝斯婭也急匆匆趕過來,還帶著醫衛隊。

    “我們聽說鄭日冉公主出事就趕過來了,這是怎麽回事?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麽就這樣了呢?”妮婭莎紅著眼睛,上前握住鄭日冉冰涼的小手,“為什麽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失血過多,為什麽不補血?”

    “沒用的,她是混合血,靠外力補不了。”

    妮婭莎和帝斯婭淚眼看著床上虛弱的人,現在唯一能做的,除了盡力,還有什麽呢?“我們帝普利斯的醫術也很發達,說不定能幫上忙!”

    一時間,帝普利斯的醫衛隊已經走上前去,布梭格還在盡力維持鄭日冉的生命力,心髒勉強有個動靜。他緊咬著嘴唇:你千萬不要出事,我還等著你幫我和丁解釋呢!丁能不能接受過去也得看你的能力,還有向你誓忠的人,你千萬不能就這麽走!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不覺得你是這樣的人,你明明那麽堅強,發著高燒也能撐下去,保持理智,現在也一定……等等,理智?對了,她是個總能保持理智的人,她……

    “為什麽肺那裏還有一刀?”正常來講,不應該傷到那,手臂上十幾道傷痕已經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這是……”查理將當時的情況概述了一遍,對於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朵薇竟一時力竭,癱倒在地,幾個人上去扶她,好一會才恢複些神誌。

    布梭格聽的力氣,卻也生出一線希望,“丁,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或許有辦法,帝普利斯的各位留在這裏幫忙。”

    沒時間猶豫,丁立即退出房門,其餘不相幹的人也隨之退出去,一會功夫,屋子裏隻剩下布梭格,查理,朵薇和帝普利斯的人。

    “接下來我們要做到,是喚醒她的意識。”布梭格的聲音回蕩在不算空曠的房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