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秦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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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鋪天蓋地的黑。

    天地間仿佛籠上了一層厚重無比的黑紗,微光在紗眼裏遊曳。

    又似置身在萬丈之深的海底,偶然才能遇見幾點靈動的流光。

    虛空如同靜寂深沉的海水,海底無波,海麵無瀾。

    驀然,天空一道巨大的身影劃過,仿佛一艘巨舟撕裂海麵,光柱傾泄而下,泛起層層海波,波光搖曳。

    光影流離間,天地起驚雷。

    “轟隆轟隆……”

    雷聲乍起,如山岩墜地,震耳欲聾,而後漸入隱隱,似巨獸低吼,飽含著威嚇與怒意。

    紫青色的電光閃耀著,天地青白一片。

    依稀可見磅礴如山的黑雲間,巡遊著一頭玄色鱗甲的巨龍。

    它駝首鹿角,蝦眼獅鬃,脖頸修長如蛇,四爪五趾,玄甲披身,體長如山,周身隱入雲間,如西極之地的聖地昆侖,高及雲天,難窺全貌。

    它似乎極為憤怒,雖巡遊不止,龍睛卻死死地盯著地上某個極為尋常的所在,瞳色金中泛紅,直欲湧火。

    那處所在,初看之下沉悶陰暗與它處並無不同。

    隻在電閃雷鳴間,可見是一處極高的山脈,再細細觀之,可見山上有一棵巨樹,樹上有一個小人。

    樹高百萬丈不止,枝幹已探入雲海,巨龍攪動的黑雲湧到了枝幹處,便悄無聲息地化作深潭微波,仿佛微風輕拂枝頭,落甘霖無聲。

    巨樹的根莖已紮入山脈之間,細細觀之,這山脈的形狀,卻也與樹根無異,莫非這數萬裏長的山脈,竟隻是巨樹裸露在地麵的根,那地底下的部分,又該有多長?

    電閃雷鳴終究隻有片刻,天地複歸入一片沉寂。

    巨龍也不再四處巡遊,它仿佛在準備著什麽,龍睛依舊死死盯著那某處。

    天地間彌散的黑雲越發濃厚,轉眼之間已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海底的遊魚被巨龍驚動,僅剩的點點微光也不知躲去了何處。

    氣氛越加深沉,直到某一刻……

    “嗷……”

    一頭通體漆黑如墨的巨龍從天而降,長吟著衝向巨樹。

    天地間的烏雲忽地紛紛匯聚其後,仿若千萬條墨龍從雲海裏躍出,無聲撕吟著張牙舞爪,要跟隨那頭龍,撕碎敢於觸犯龍威的罪人。

    卻見墨龍離巨樹越來越近,暗色的天幕吞噬一切天光。

    卻有一種光,無法被任何雲霧遮擋,無法被黑龍吞噬。

    隻見墨龍前方,巨木臨空處,有幾點星芒突然出現,仿佛有某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拂去了歲月凝上的塵鏽,令辰星終於顯露出了自身的光芒。

    那光初看渺渺,細看之下卻似恒星的星芒,隔著千萬丈的距離,卻能被清晰地看到。

    驀地,那七點星芒,也動了起來。

    天地間沉悶的氣氛被打破,一股清風突然出現,掃去了所有陰晦的氣息,有點點靈光從天地生靈中逸散,匯入其中。

    那清風引著靈光如道道清泉,最終流入了星芒所在。

    那星芒所在如一處深潭,淵深的潭水下閃動寒星,卻不知是天上的星星映在水裏,還是水裏的星星要升上天空。

    星星不是天上的星星,深潭也並非樹上的深潭。

    隻見樹上站著一個黑衣人,身軀修長,五指白皙,緊握著一柄長劍。

    那長劍,便是那一方深潭。

    劍尖遙如遠方寒星,觸不可及,劍身淵色如墨,隱隱又見七點星芒輕輕漾動,仿佛星河之下,眠宿著一隻巨龍,龍須輕點,漾動水波。

    劍格如黑龍之爪,爪尖微扣劍身,仿佛有一方巨龍探爪,握住一方星河。

    劍柄密布龍鱗,與纖長白皙的手指相合,嚴絲合縫,片刻便有細小微震由掌心傳來,宛如脈動。

    劍首一顆黑珠,如黑龍之瞳孔。

    此刻長劍輕刺,星芒由劍尖湧出,如那眠宿的巨龍被驚動,從平靜的潭麵騰躍而出,衝向攜風雲而來的墨龍。

    墨龍見了劍龍,金睛中的血色似乎更加濃鬱,怒氣無可遏製地似要噴薄而出。

    天地風雷皆隨其所動,墨龍臨近一寸,大地便下陷一分,身後萬龍匯成毀天滅地的風暴盡隨其後。

    墨龍過處,虛空中已無一處自由逸散的氣息,無光無塵,俱是一片真空。

    劍龍鱗甲畢現,一樣地駝首鹿角,蝦眼獅鬃,卻與墨龍長相一般無二。

    兩龍相撞,墨龍探出前爪,隻見五趾指甲修長,形似鷹爪,緊緊扣住劍龍前爪。那劍龍之爪,五趾覆著龍鱗,趾尖探出的卻是劍光。

    一個氣爆從兩爪相接處產生,虛空震出了道道波紋,霎那間彌漫,直至遠方。

    波紋過處,山脈一分而二,河川斷流,大地離分,轉眼裂出了一道深淵。

    “哼!”

    一聲怒哼,來自持劍的黑衣男子。

    卻見他身穿著一套玄色長袍,長袍上用暗色的線條繡著天地星辰,山川湖泊,亦有許多珍禽異獸。

    頭戴一頂平天冠,劍眉星目,直挺的鼻梁之下,斜分著兩抹淡須,如兩道細細的山梁。

    薄唇微張,張合之間風雲湧動,竟是言出法隨!

    “這是朕的天下!”

    一字一頓,每吐一字,長袍繡紋便增亮一分。

    語罷,身上長袍已化作一道巨幕飛向天空,天地星辰,山川湖泊,此刻紛紛在巨幕上映現。

    男子踩著山河萬物,淩空而起。星辰追隨其後,玄色戰鎧辟開陣陣罡風。

    他揮動長劍,怒斬妖龍。

    “嗡……”

    長劍顫動著劃破虛空,一時間天地間隻回蕩著劍吟聲。

    萬千劍影從山河間,星辰裏,雲從而出,間或劍形,間或龍影,匯聚在男子身前,身後,身周。

    天地萬靈守護左右,星辰萬象隨其身動。

    隻見這萬裏雲天已被分隔兩片,一方清朗無雲,星辰靜逸,另一方烏雲蔽月,電閃雷鳴。

    終究,所有劍光星芒匯於劍尖一點,劍指墨龍的龍角之間。

    墨龍亦不甘引頸就戮,張口吐出一顆金色的龍珠,抵向長劍劍尖。

    龍軀之上,雷雲之間,所有墨色盡染金邊。

    風雲隻在一瞬便盡皆匯入了金色龍珠之中,天地複歸晴朗一片。

    而後,劍與珠相碰。

    一場毀天滅地的風波,即將在下一刻誕生,席卷世間一切。

    卻在此時,劍珠相交之處,虛空陣陣漾動,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卷竹簡……

    ……

    “啪!”

    書生合上題詞紙扇,置於案上,提杯飲了一口茶水,接著講到。

    “卻說秦帝姬皓與邪龍戰於建木之野,兩者修為驚天,蓋世無雙。”

    “一場大戰,星沉地動,山川易勢,江河斷流。”

    “最終秦帝劍斬惡龍,鎖龍屍於建木野,萬年之後,風塵覆落,已是今日蜀中的一處名山絕景。”說到此處,書生微微停頓,眼珠子轉動,隱秘地瞥了一眼二樓閣窗。

    “是何名山?”果然有聽客等得焦急,就在二樓的閣窗之中,珠簾之後,傳來糯糯輕聲。

    想必是個極可愛的姑娘。書生兩唇微分,亮齒一笑,上前一步,左手背在身後,長身而立,右臂單掌開扇,啪地一聲宛如玉劍舞動,對著閣樓朗聲說道。

    “好叫姑娘知曉,便是那西南蜀地,極其有名的勝景,囚龍山!”

    這個動作他私下裏排練了許久,早已驗證過不少類似的場合。他自信一笑,等待著姑娘們的尖叫聲。

    卻說這樓上閣樓之中,閣窗珠簾之後,確確實實坐著幾個嬌軟可愛的姑娘,此刻嗑瓜子,飲茶水,細聲著相互交談,卻並未矚目於書生。

    而那出聲的窗口之後,確也坐著姑娘,隻是似乎並非那出聲之人,因其與對坐的少年小聲交談,少年聲音清然純粹,卻非糯糯軟語。

    那少年睡眼惺忪,目光遊離,渾身大汗,仿佛剛做了一場驚險的大夢,聽得書生回答,竟也忽的眼神清明,勾著嘴角狡黠一笑,卻曼聲道。

    “公子學識淵博,令小女子佩服。”

    細聲軟語,竟是那糯糯之音。

    那對坐女子好氣又好笑,沒奈何地白了少年一眼,卻終究沒說什麽,嗑起了瓜子靜待好戲,竟也十分期待的樣子。

    “啪!”

    卻見那公子收扇橫直平推,躬身作揖,笑道。

    “小生不才,乃長安城中許氏遊子,雖已過而立之年,卻也未曾娶妻,聽先賢常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便孤身出遊天下,隻盼望能找到一傾心相慕的女子,不妄苦讀半生。”

    “噗哧……”閣樓諸女盡皆忍俊不禁,輕聲嬌笑,也有小唇中正抿著瓜子的,竟也吐向了對座。

    少年一撫臉上的瓜子,一臉麻木的神情,收斂了一番情緒,又要開口,卻未想到……

    “瑜!瑜!出大事了!快隨我來!”

    砰地一聲,閣樓的雕鏤的木門被暴力推開,撞擊在牆上揚起少許粉塵。

    隔間闖進了一個身穿黑色勁裝,頭戴黑帽的男子。他左手緊握著一柄帶鞘長刀,右手探向少年,抓起少年手腕瞬間轉身又跑,這一連串的動作令人目不暇接,絲毫不給少年發言的機會。

    一晃眼小閣裏就隻剩女子一人,她淡定地磕著瓜子,緩步走到門前將小門關上,倒掉沾塵的茶水,又在窗前坐下。

    對剛剛發生的一切似已極為習慣。

    那樓下書生似有所察,但對樓上動靜竟似毫不在意,沉吟一聲又連聲講到。

    “秦帝斬惡龍之後,養傷十年不理朝政。”

    “出關後性情大變,本來堪得上賢明王道的性子,竟變得殘暴異常。”

    “焚盡百家書,坑殺有才儒。”

    “多少闡明天理的典籍付諸一炬,從此修道登天之路阻絕,星河之下萬年不見成仙之人。”

    “到秦帝出關三年,民生怨憤四起,漢祖劉毅攻破秦都乾陽城,大漢從此興,偌大秦朝就此滅亡。”

    “話說自秦帝斬墨龍之日,天地便降起了大雨,到雲收雨歇之日,恰好一十三年。”

    說到這裏,書生轉頭瞥了一眼樓道轉角處的衣袂殘影,終於減緩了語速,一字一頓道。

    “此即為史書上所言。“

    “秦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