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驛站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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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在正陽縣耽擱了一天,雲逸等人加快了行程。兩天後,車隊到了和州境,這是淮南府和金陵郡鄰接的一個州,兩地之間隻隔著一條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長江。



    隔著長江,雲逸隱約看到江對岸高大的城牆,那便是齊國的心髒,都城金陵。



    滔滔不絕的江水自西向東奔騰,將這片土地分成兩塊,想要到對岸,隻有找船隻渡江。



    走南往北的旅人很多,因此長江兩岸有許多靠載人載物吃飯的船家,船隻並不是很難找。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雨,先是淅淅瀝瀝的落著,接著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芝麻大的雨滴漸漸變得有豆粒那般大,砸在人臉上,隱隱作痛。



    現在五月下旬,江南正處於梅雨季節,遭遇這樣的大雨也屬正常。渡江自是不可能了,莫說現在風急雨大沒有船家願意載人過江,就是船家願意多數人也不願意冒這個險,說不得江中巨浪就將船給打沉了。



    這時天色將晚,隻得在和州驛站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行渡江。



    雲逸吃過晚飯,外麵的雨還在嘩啦啦地下著,想huó dòng一番的念頭隻得壓下。驛站是guān fāng建立傳遞情報和運輸物資的中轉站,內部自然不會有什麽娛樂設施,眾人隻有早點休息。



    躺在床上的雲逸翻來覆去睡不著,這個時候休息著實有點為難他了。沒法子雲逸隻得想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些日子以來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半個時辰過去,雲逸卻是越想越煩躁,和他最親近的丫鬟翠兒被墨寅抓走,雖然安全沒問題,但是其他情況一概不知。有過肌膚之親的九華宮仙子沐雨晴,明確地拒絕了自己的示愛,讓自己心中悲苦。兩天前遇到的美妾桂香,也因為各種顧慮沒和自己一起回金陵,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想到這,雲逸又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從富家公子轉眼間就變成了流落民間的皇子,這個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天上掉元寶,還剛好砸中了自己,但是自己卻是開心不起來,他其實對金陵之行,很迷茫很彷徨。說到底,他不過隻是一個普通人。



    就在雲逸胡思亂想煩躁不已的時候,外麵傳來了敲門聲:“殿下,睡了沒?”



    雲逸打開門,敲門的是雲玄,對方道明來意,雲淩請自己過去。



    



    雲逸坐在雲淩對麵,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口地抿了一下,讚道:“好茶,王叔好茶藝。”



    雲淩搖頭笑道:“你啊,不懂裝懂,淨哄我開心,我哪裏有什麽茶藝,不過是將這茶葉用熱水泡一遍而已。”



    雲逸也不尷尬:“王叔,侄兒對著茶道可沒什麽了解,喝著茶覺得味道好,自然就是王叔的茶藝好了。”



    “好啦,咱們叔侄兩個不懂茶的也別再這上麵耗著了,去請皇侄過來,主要是和你聊聊,從封州到這裏,咱們叔侄還沒好好地聊過。”



    “王叔日理萬機,侄兒哪敢叨擾。”



    雲淩一瞪眼:“又來了,我說你這麽小的年紀,和王叔這麽客套幹嘛?再這麽說,本王可就要生氣了。”



    雲逸聳聳肩:“王叔咱倆有代溝,交流不起來的。”



    “代溝?什麽意思?”



    “就是兩個人因為年紀的差異導致思想觀念行為的不協調,有差距。”



    雲逸解釋道。



    “嗯,這個詞好。”雲淩點了點頭,俄而又道:“什麽代溝,不就是嫌棄王叔年紀大了,思想老舊了嘛。皇侄你不知道,王叔當年可比你風流的多。”



    說到這裏,雲淩一臉得意。



    “風流?”這是啥意思,雲逸滿腦子的問號。



    見雲逸臉上疑惑,雲淩道:“不就是一個美妾嗎?有什麽舍不得的,王叔告訴你,以你的身份,以後想要多少有多少,你看本王府上這樣的美貌姬妾可是多的很,何必悶悶不樂。”



    雲淩卻是看出了雲逸這兩天因為美妾桂香的事不開心,特地開導一下,想想也真是用心良苦。



    “王叔你都知道了?”



    雲逸怔住。



    雲淩笑道:“嗯,其實要王叔說,你就是將她帶到金陵也沒什麽,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本王可是要好好考量一番,如果心懷他意,未必不美。”



    雲淩的語氣溫和,但是雲逸卻是聽出其話中的凜冽之意,顯然桂香稍生不該有的心思,下場定是無比淒慘。



    “好在對方知道分寸,等日後皇侄在京中站穩跟腳,完全可以將其接到金陵。” 



    雲逸點點頭卻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王叔,能和我講講陛下的事嗎?”



    雲逸成為金陵雲鴻的兒子,他對於對方卻是一點都不了解,今日問雲淩卻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行,今日王叔就說說皇兄的事。”雲淩的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先皇有八個兒子,皇兄是次子。由於母妃出身不好,皇兄並不受先皇重視。當時本王的那幾個兄弟都在爭奪儲君的繼承權,皇兄卻是不聞不問,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武藝兵法之上。”



    說到這裏,雲淩苦笑:“本王是皇兄一母同胞的弟弟,那時卻一點不理解皇兄,以為皇兄是自暴自棄,放棄了對皇位的爭奪,和皇兄的關係非常差。後來北趙鮮卑人南下,占領了大齊在黃河北岸的所有領土,先皇震怒派兵與鮮卑人交戰,卻是一敗再敗,鮮卑人度過黃河,兵鋒直指當時的都城齊郡。”



    雲淩講到這裏麵色凝重:“鮮卑人的鐵騎包圍了齊郡,城內的諸將被鮮卑人的威勢所懾,不敢出城迎戰,先皇惴惴不安,就想讓幾位皇子領兵作戰。本王的那些個兄弟,爭權倒是厲害,這個時候卻是將頭搖的跟波浪鼓似的,沒一個願意出城迎戰鮮卑人。先皇極為驚恐,大罵眾皇子還有文武百官。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皇兄站了出來,他對先皇說,兒臣願意出戰。先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對皇兄承諾,隻要皇兄擊退了鮮卑人,就封皇兄為太子。”



    “其實齊郡之中還有大量的精銳士兵,隻是當時齊國太平的日子有些久了,人心難免偏向安逸,無人敢統帥他們與鮮卑人相抗。皇兄這個時候顯示出他高超的謀略和軍事水準,他讓城中工匠日夜趕造拒馬槍和三角釘。而後在出城接戰時,令手持拒馬槍的兵士站在最外側,中間是腰刀盾手,內側是配備強弓的弓箭手,組成中混編方陣,又在方陣最外側撒上三角釘。鮮卑人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衝鋒下來,就已經損失慘重,這時皇兄率兵掩殺過去,打的鮮卑人抱頭鼠竄,引兵遁走,齊郡之圍遂解。”



    “齊郡保衛戰是皇兄初顯崢嶸的一戰,無論是軍中將士,還是朝中百官,甚至平民百姓都知曉了皇兄之名。先皇這時卻變卦,嘉獎了一番皇兄,絲毫不提之前立皇兄為太子的承諾。皇兄也不氣惱,行禮退下。過了沒多久,南吳末帝昏庸無道,江南動亂,朝中大臣提出南征,先皇點頭同意,至於南征的人選,在一番斟酌後,選擇了不久前大勝鮮卑的皇兄,而本王作為皇兄的親弟弟,在求肯父皇一番後,也得以隨軍出征。”



    雲淩抿了口茶:“平吳之戰難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安撫百姓和取得江南世家的認可。皇兄將這些事情處理的很好,一年的功夫就平定了潤州府、臨安府並穩定了江南的局勢,將齊國的疆域南擴到了閩地。就在這期間,皇兄遇到了賢妃,也就是你的母親。賢妃心地善良,美麗單純,很快就迷住了皇兄,後來皇兄如願地娶了賢妃娘娘。”



    說到這裏,雲淩歎息一聲:“你和你母親長的太像了,皇兄見到你,一定會龍顏大悅的。當年皇兄愛你母妃愛的發狂,可惜賢妃卻是命比紙薄,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損了。”



    很快,雲淩收拾好心情又道:“繼續說你父皇的事情,平定南吳之後,先皇由於鮮卑人的入侵,在心中留下了陰影,便決心遷都金陵,而齊郡就成為陪都。本王的那些個兄弟紛紛跳出來反對遷都,想想也是他們在齊郡經營多年,一旦南下到了金陵,可就是皇兄的地盤,到時別說是爭奪皇位,人身自由都要被限製,他們又怎麽會同意遷都。隻是先皇鐵了心要遷都,眾皇子也無可奈何,隻得跟來金陵。第二年六月份,先皇病重。”



    說到這裏,雲淩停頓了一會,他在醞釀情緒。雲逸知道,重頭戲來了。



    果不其然,隻聽雲淩道:“其實自從皇兄平定江南,先皇心中的天平已經傾向皇兄了,隻是先皇抹不開麵子,畢竟先皇一直不怎麽待見皇兄和本王兩兄弟。而皇兄也是性子驕傲,除了必要的禮儀,也沒有向其他那些皇子那樣對先皇恭敬有加。是以立皇兄為儲君的詔書才遲遲沒有頒下頒下,這也給了其他皇子一個幻覺和妄想。本王的那些兄弟蠱惑禁軍,控製皇城,挾持先皇,意圖讓先皇改寫詔書,立三皇兄雲昊為太子。隻是他們哪裏知道,一切都在皇兄的掌控之中,不到兩個時辰,這場政變便得以平息,那些個皇子也都為他們的莽撞衝動付出了生命代價。再後來,便是皇兄登臨大寶,做了金陵城中的天子。”



    雲逸默然,最是無情帝王家,隻要關係到了那張龍椅,兄弟也得拚的你死我活。雲逸可以想象的到,那日的金陵宮城定是血流成河。雲逸不是聖人,他不會指責雲鴻心狠,隻是他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他想到了自己的處境,不久的將來自己是否也會上演二十年前的那一幕,而自己是如今的天子他的父皇雲鴻,還是那一幹政變失敗被殺的皇子?



    見雲逸神思不屬,雲淩知道今天所講的一切對他衝擊很大,他的目的也在於此:“天也不早了,皇侄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早還要進城。”



    雲逸點點頭,施禮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