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洛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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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洛陽。
大魏皇宮內一片燈火輝煌。
次第分布的高廊亭閣和雄偉宮殿,在雪夜之中,巍影如山如巒;遠近各處閃爍的燈火,尤如天上繁星,壯美至極。
泰和殿中,一名身著黑錦龍袍的青年男子,正半依在殿內高階之上的一張明黃禦座內,就這樣有些隨意的,與大殿下肅立著的一位朝服老者說著話。
這青年男子寬額玉麵,高鼻深目,皮膚白皙,長得極是端正,一副俊朗模樣,隻是一雙眸子,顧盼之間神光閃爍,盯著某處時,隱有寒芒迸現,被他掃上一眼,便叫人渾身發寒。
不是當今大魏天子元修還能有誰?
“太尉,荊州兵抵京還需多少時日?糧餉籌措得如何了?”元修緩緩的開口,聲音雖不大,卻頗具威嚴。
“陛下恕罪,犬子的三萬荊州兵,還需五日才可抵京,實是眼下雨雪泥濘,大軍千裏勤王,行動不易……”見元修抬手打斷以示諒解後,老者忙深躬一禮,這才繼續言稟:“另外,大軍所需的糧秣軍械目前已基本齊備,臣年前便已命東、西製械局晝夜趕工,加上庫餘,目前五萬副刀甲已齊,另有弓一萬張,隻是箭矢尚餘十五萬枝未交付,臣已催促匠監李固,務必於月底完成。京中府庫糧草尚餘一百五十萬擔,昨日夏州宇文將軍又遣使來報,願為陛下分擔二十萬擔,分兩批運抵洛陽,首批十萬擔下月初即可抵京”。
這位被元修喚作太尉的老者,便是大魏三朝重臣,大魏太尉、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將軍、荊州郡公尉遲度,字博遠。不僅是諸臣工中的帝黨領袖,更是大魏南方鮮卑貴胄中老一輩的魁領人物,與高黨水火不容,被元修引為左膀右臂,雖已近花甲之年,須發皆白,卻依然肩背筆直,一看便是久居行伍之人。
此時,見元修聞報後即臉露喜色,老太尉心中不禁黯然一歎:這二十三歲天子的心性,終是操之過切了些,又哪裏知道兵凶戰危的道理。
想到這裏,老太尉猶豫了一下,一咬牙,上前半步,先向著元修深躬了一禮,才起身神容懇切的奏道:“陛下,請恕老臣直言,您當真欲於此時便與那高賊一決嗎?畢竟高賊勢大,倘若此一戰不力,洛陽有失,那我社稷安危豈……”
“啪嗒”一聲脆響,打斷了尉遲度的話。老太尉顫巍巍抬眼望去,卻見剛才還被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的一柄黃玉如意,此時已被棄於桌案之上,龍案後的皇帝麵沉似水,鷹隼一般的目光正向他看來,眸子裏滿是壓抑不住的寒意與怒火。
尉遲度下意識的趕緊避開皇帝的目光,無語躬身。
短暫的沉默過後,禦階之上的元修突然冷冷的開口反問:“難道太尉以為,朕就應該任由他驅趕幾十萬流民來京?”
說罷,也不待尉遲度回應,元修又麵帶譏諷的一揮廣袖,俯身冷笑著看向老太尉道:“或者,卿亦以為,朕應該按他的意思離開這祖宗社稷之地,遷往鄴城?然後在他眼皮子底下求活,供他挾天子以令諸候嗎?!”
說到最後,皇帝已是大聲厲吼了出來!尉遲度聽到這裏,渾身猛的一震,忙搶步上前跪倒,伏身在地,口中連道:“老臣不敢!陛下息怒!”
然而,此時的元修已是有些難以自製了,他目透殺機,神光淩厲的遠眺著大殿門外那茫茫黑夜中的重重宮牆,自顧自的恨聲道:“他眼中從來就沒有朕!他隻想要個木偶而已!他恨不得將朕一輩子都困在這深宮之中!然後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代天牧民!朝臣勳貴,他說殺就殺!邊境戰端,他要開便開!前次追殺朕之肱骨宇文泰是這樣!此次處置濟州災變又是這樣,五族千餘口,居然不請旨,就盡數斬了!那可是開國八大姓啊,即便有過,也應旨由朕出!”
聽到這裏,尉遲度也是無話可說,顫巍巍的雙手伏地,語帶悲憤與無奈的痛呼了一聲:“陛下——”。
見到老太尉這般神色,元修卻是愈發激動起來,一張原本清秀的臉龐此時竟顯得有些猙獰。
他猛的站起,右手一揮廣袖,用手指著尉遲度,口中隱有咆哮之意:“朕念他於社稷有功,容他在晉陽開府,可他呢?居然就此長住晉陽兩年不朝!可朕的朝臣,這兩年倒是有半數每日在丞相府列班!就連南邊的那個蕭梁小朝廷都知道,我大魏如今竟有兩都,一在洛陽,一在晉陽!他這是想要幹什麽?!朕不是漢獻帝!更不會容他作那曹孟德!”
“陛下!!慎言啊!”一直默不作聲的尉遲度,此時見皇帝失態,急得趕緊搶前半步,抬手出聲示警。萬一這些言論被宦官傳到晉陽,那就了不得了。
“唉……”說到這裏,元修終是撒完了自己心頭的那口惡氣,半晌才長歎一聲,默然坐回了龍椅之內,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階下這位已是皓首白髯的三朝老臣。
“太尉休驚!事已至此,朕……還有何可慎!”再開口時,元修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懇切,語重心長的對尉遲度道:“尉遲公!卿乃三朝砥柱,江山社稷朕還要多多倚仗於卿啊。朕不想再過這般屈辱的日子了!朕知道卿的意思,還想再休養調度兩年,可時勢如此,晉陽那邊,已不容朕再等下去了!卿可知曉,前些日子,廷尉府密探來報,高賊的數萬殷州軍,已經南下,怕就在這兩日便能進抵渤海驅趕那些濟州難民來京。一旦等那上十萬的流民進了京,朕就是被他架在了火上!若朕將這京城存糧都賑了,便數年再也無力除逆,可既便如此,百萬擔糧,又能供十萬張嘴吃幾月?可如若不救,流民在京城鬧起來是小,朕失了天下民心是大啊!若那時,他再調河北、山東積糧放賑,這天下人心豈不就都盡歸了他高家?!太尉!祖宗江山不可失於朕手啊!”說到此處,元修竟已是語帶哽咽,情急之下,“呯!”的一掌,恨恨擊在桌案上,震得碟盞亂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