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探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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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沉,雪卻未停,渤海郡王府花廳內燈明如晝。

    婁夫rén miàn前,何伯正躬身捧著一個瓷碟。

    碟中,放著半截帶血的箭簇。淡淡的血腥味在房內彌散。

    婁夫人的一雙如水秋眸,此時正死死的盯著那半截箭簇,左手不由自主的摩挲著右腕上冰涼的玉鐲。目光中,盡是如玉般的冰涼寒意。

    片刻,她抬起頭,神容肅穆,語帶殺意的問坐在對麵的侯景:“叔叔路上是如何遇襲的?可知是何人竟如此大膽?”

    “嫂嫂”,候景一邊皺眉思忖,一邊麵帶肅容鄭重的道:“此事甚為蹊蹺!”

    “某此行,乃丞相臨時授命,即刻起程。當時某與丞相身邊並無旁人,按理應無人知曉行蹤才是,但昨夜途經冀州雙龍山下時,官道前後雪地之中,竟突然冒出百餘玄甲武士,這些人俱為高手,配合默契,弩矢犀利。某觀察過,這百餘人在亂陣拚殺之際,仍能三人一組,九人成伍,利用人數優勢,將某等二十餘騎結陣分割,然後交替攻之;先以弩矢破襲,隨即長刀闊盾如牆而進,從始至終,四周排射不絕!此等手段,絕非江湖人士,乃是邊疆軍中戰法!從午夜至子時,某與眾軍士斬敵數十,拚死突圍,又借大雪掩護,才隻餘某等三人殺出條血路!某深恐有負丞相重托,脫身後未敢有片刻停留,否則既便萬刃加身,某亦要為那些死去的弟兄討回個公道!”

    在淡淡的血腥味中,侯景的語氣平靜而果決,不見有半點死中餘生的心悸,似乎在此戰中,他隻是一名旁觀者,但所述經曆之凶險,饒是婁夫人與何伯,亦不免聽得心驚膽顫。

    良久,婁夫人的一雙美目中突然滿是驚恐,她猛的瞪大雙眼看向侯景驚呼道:“如此說來,丞相身側恐有奸人!”又看向何伯,急道:“何伯,速速遣人星夜趕往晉陽,務必提醒丞相,叔叔遇襲之事!”

    “哈哈,嫂嫂且安心!”侯景大笑兩聲,一把拉住轉身便欲往外走的何伯,再開口時,語中已帶有幾分森然:“此為何人,某心中早已清楚,這等宵小豈能害得了丞相?且留他一時性命,將來還有大用。”

    婁夫人聞言,將信將疑的看著侯景,見侯景麵帶笑容的再次重重點了點頭,這才神色略鬆。

    “主母、參軍”,見廳內終於不再有人說話,何伯方才手捧著瓷碟,呈到二rén miàn前,沉聲道:“老奴仔細看過從黑子腿中取出的這枝斷箭,箭簇為精鐵打造,削磨精良,箭杆細直,其材質應為晉陽一帶特產的白皮硬鬆,不似南梁之物,應是我大魏軍中選鋒死士所用之破甲重箭,若是用於勁弩,百步之內可透甲如紙!目前我大魏僅丞相手中的北地邊軍精銳和京師羽林、虎賁兩軍才有裝配,看來單是這些剌客的身份,背後便大有文章啊”。

    侯景聞言,無所謂的咧嘴一笑,讚道:“老何,好眼力!依某看,這些人當是洛陽羽林無疑。”

    “這……”何伯聞言不禁麵色一緊,沉聲道:“參軍,此話萬萬不可輕言,可是在賊屍上尋到了什麽物證?”

    “物證?哈……以這百餘剌客之狠辣果決,又豈會留下什麽物證?既便有,某家奔逃之際,又哪有功夫去搜尋?”侯景渾不在意的笑著說道,言畢神色卻是陡然一凜,目光掃視過何伯與婁夫人,然後饒有深意的沉聲道:“嫂嫂是明白人,此時,是否真有物證,對俺們重要嗎?”

    婁夫人聞言先是難以置信的盯著侯景愣了片刻,然後“霍”的起身,花容失色的失聲道:“這麽說來,他是真的決心要與那元修開戰了?”

    “嗯,應該就在清明前後”,侯景答得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那雩兒怎麽辦?她還在洛陽啊,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就當真如此不顧念自己的血肉?”此時的婁夫人,已沒有了方才的那份從容。雙手緊握,焦急的走到花廳門口,似想要喚人吩咐什麽事情,卻又突然止住,轉身走了回來,對廳內何伯急道:“何伯,你親自備紙,我這就寫書信一封,遣人送去晉陽,求他改變心意!”轉而又眼含懇切的看向侯景問道:“叔叔看可行否?”

    “嫂嫂——!”侯景見婁夫人一念及兒女之事,竟有些失了方寸,不禁無奈的苦笑著道:“而今戰與不戰,不在於丞相,而在洛陽那位。至於雩兒,她畢竟是皇後,元修雖剛愎狂悖,倒也不是那等齷齪之輩,斷不至於幹出挾女迫父之事”。

    聽了侯景的話,婁夫rén miàn上的神色這才緩和了幾分,可一縷憂愁和悲傷,仍是隱隱浮現在婁夫人的臉上。

    她抬手止住了轉身去取紙筆的何伯,有些頹然的低聲道:“早知今日,那時便不該將雩兒嫁去宮裏!”

    “主母勿憂!實在不行,老奴今夜便啟程,親自帶著府裏的幾位供奉去闖一趟洛陽皇城!就是拚下這條老命,也要將雩兒那丫頭搶出來!”一旁的何伯,在王府伺候多年,也是看著高雩長大的,此時內心焦急之下,麵上竟浮現出幾分當年在軍前對陣時的猙獰,重重向婁夫人一抱拳,咬著牙沉聲請命。

    “何將軍,不可!大戰在即,將軍與諸老萬萬不可擅離王府!”侯景聞言急忙開口阻止:“世子上月已緊急抽調兩萬殷州軍精銳,這兩日便將抵達渤海府城,名為助災,實為護城!眼下之要,隻需保得渤海高氏全族不失,丞相才可放手施為”。

    說罷,侯景這才想起自己此行重任,老臉一紅,在心底自罵了一聲,開口道:“侯某此來,係為親送一封丞相手書交予嫂嫂。”

    說著,他探手入懷,取出一截食指長短、極精巧的竹管交予婁夫人。

    婁夫人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侯景,那眼神似在埋怨他為何不早點拿出來,侯景隻得咧嘴尷尬的幹笑了兩聲。

    婁夫人隨後接過竹管,先是借著燈光仔細察看了一圈竹管封口處的火漆,確定未有損傷後,便用力掰碎火漆,從管內倒出一卷帛書來。

    走到花廳一角明亮處,婁夫人這才展開帛書細看起來。

    看著看著,她的神色,就變得愈發凝重了。

    見她似已讀完書信,侯景這才開口道:“臨行前,丞相還曾托某代轉大嫂一句話。”

    “哦?什麽話?”婁夫人回問。

    “這……隻是半句詩,嫂嫂知道,某是個粗人,也不知丞相到底何意”,侯景摸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道,然後說出七個字:“臨淵觀海樽對月”。

    婁夫人聞言,便是一怔。想了片刻,神色竟變得有幾分淒然。

    她默默將帛書收入袖中,深吸了一口氣,再轉身時,已是恢複了平日的雍容與平淡。

    她輕抬纖手,含笑對侯景道:“叔叔一路辛苦。夜深了,先隨何伯去偏院休息吧,明日我會安排兩位供奉,再挑選百名精幹侍衛隨叔叔啟程,待返回晉陽時,便讓他們長隨丞相左右護衛吧。嗯……還煩請叔叔轉告丞相一句話。”

    “大嫂請講”,侯景聞言,連忙站起,衝著婁夫人抱拳躬身。

    “君之所托,妾定不負!”

    “喏!”

    侯景騰的起身,麵色凝重的朝婁夫人重重施了一禮,然後一把抱起桌上的甲胄,走入花廳側門,隨何伯往偏院去了。

    臨出門前,在前麵領路的何伯,轉身之際,眼角卻看似無意的向花廳另一側的門後陰影處淡淡掃了一眼。

    此時,就在那處黑暗之中,一雙小小的眸子,正閃動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