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饑民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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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風撥開擋在麵前的幾名軍士,來到高洋馬前,湊近了低聲對他道:“這十萬災民絕不可留在渤海,否則必死無疑!”高洋聞言吃驚的俯身低聲問:“先生為何這樣說?”

    慕容風麵色凝重,輕聲道:“災民不走,丞相必敗”。

    慕容風的這句話,讓高洋渾身一震,一時沒想明白他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看向慕容風的眼中滿是疑惑。

    慕容風隻好又壓低聲音解釋道:“公子需知,眼下晉陽大戰在即,這十萬張饑民的嘴,無論在哪一方,都是個極大的拖累:賑之,則必分軍糧;不賑,則必生民亂。這些饑民一旦入洛,元修勢必投鼠忌器,不敢輕啟戰端;再不濟,至少也可以拖延他一些時日,可若是饑民滯留渤海,這形勢便立時逆轉了,丞相也會由此陷入兩難,如若此時元修出兵,丞相內憂外患之下,焉有勝算?此外,渤海自古盛產鹽鐵,而不產糧,饑民滯留渤海又豈有生機?那洛陽卻是中原腹地,土沃糧豐,去了洛陽,才是他們最好的活路,也是一舉兩得。”

    經他這一提醒,高洋這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些濟州饑民,早已成為了帝黨與爹爹一係間廝殺博弈的棋子。

    他仔細琢磨著慕容風的話,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兩方大戰在即,濟州卻突然冒出十萬饑民,這之間莫非真的僅僅隻是巧合?再聯想起方才在饑民中大肆作惡的廷尉丞那什勒,受兄長急調而至的段叔和眼前這些如狼似虎的殷州軍,以及前日突然潛至將軍府的劉景……一股無名的寒意漸漸從高洋心底慢慢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隱約的感覺到,似乎有一張由無數或明或暗的勢力交織而成的大網,已將他和這十萬饑民,還有原本平靜的渤海府城困於其中……

    “公子?”馬下的慕容風見高洋癡癡坐在馬上,臉上神色陰晴變幻,似乎渾然已忘了自己正被百餘饑民環視著,忙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低聲喚道。

    “啊?!先生做甚?”被慕容風這番提醒,高洋才猛的從回過神來,內心卻依然在極度的震驚之中。

    慕容風見狀隻好用眼神示意他環顧一下四周饑民,出言提醒道:“還請公子盡力安拂饑民,使他們速速入洛。”

    聞聽此言,高洋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正在幹什麽。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強自穩住心神,便又大聲對一眾黑壓壓的饑民喊道:“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兩句!”

    “安靜!”“安靜!”在眾軍士的協助呼喝下,現場哭泣跪拜的上百饑民,再次迅速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直直的看著那名騎在馬背上的華服少年,心中揣測著他到底會說些什麽。

    “諸位良善,本公子可以做主,讓爾等留在渤海,但有一事還需事先言明:爾等應知,渤海土地苦鹹,因此自古此地主業便非耕種,而是鹽鐵;更不消說,現今此地既無荒地亦無餘糧,且朝廷既便放賑,也隻會賑到濟州,斷沒有將賑濟派送到這數百裏外的渤海來的道理。我也不瞞大家,現今渤海府倉存糧,也僅能為爾等十萬口gòng yīng幾日之用。爾等若決心要留在渤海,當思量數日之後,又該當如何?難道仍要重陷今日此景?”高洋盡量用最簡單直白的話,緩緩的將走與留之間的利害關係向一眾饑民講清,但卻是句句緊扣饑民心中的權宜算計,效果遠比一般的道理宣講要好得太多,引得一旁的慕容風不住點頭。

    接著,便看高洋手臂猛的一揮,指向西南洛陽方向大聲道:“從渤海到京師洛陽,也就五日的行程,腳力快些,三、四日便可到達。洛陽是中原腹地,自上古時起,便是糧物豐足之所。我聽說洛陽去年大熟,就連尋常富戶家中地窖也是堆滿積糧,且前些年洛陽戰亂不止,以至附近無主荒地頗多,卻土地肥沃,改荒為耕隻是朝夕之事。將來無論是在富戶家為仆為佃,或是向官府報備自開荒地,都是輕而易舉,斷不至餓死於野!更何況,洛陽乃是天子所在,當今天子,便是小子的姐夫,為人寬厚,篤愛百姓,所以家父高丞相才調派殷州軍千裏來援,隻為協助爾等盡快遷往洛陽避災。現在,是去是留,爾等自行定奪!我就在這裏,等候爾等決定”。

    這下,災民中頓時便如同炸了鍋般,紛紛低聲議論起來,人群漸漸圍聚在幾名五十餘歲年紀的老者身邊。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一名老者被兩個小夥子扶著,顫顫的走到高洋麵前,跪下道:“二公子,草民等商量出決定了。”

    高洋聞言眉毛微微一挑,看向老者道:“老丈請講”。

    “公子說得有理,草民們雖苟活於村野,卻也都不是荒蠻愚昧之人,這渤海確非農墾之地,公子與丞相能從府倉給草民們擠出數日口糧,對草民們來說已是再生的大恩!方才鄉親們已經決定了,聽從丞相的吩咐,去洛陽討條活路。隻是這些人裏,還有一些因饑餓傷寒而患了病,草民厚著臉,替他們懇請公子再發善心,賞下些草藥,救救草民這些人吧!”說罷,老者顫抖著匍匐於地,帶領著眾饑民,不住的向高洋叩頭。

    “老人家不必如此!”高洋方才勸眾饑民時,言語真假摻半,已覺自己心有愧焉,此時又見這老者與眾饑民這般言行,頓時不禁臉上一紅,急忙應道:“傷患之民定需救治!還請諸位良善放心!”

    他當場對薛無悔道:“還請薛校尉差人去調來殷州軍營和府城的郎中大夫,為這些饑民診治,一應費用,均由我王府承擔!”

    薛無悔聞言當即抱拳應下,卻又麵有難色道:“隻是……二公子,小人位卑言輕,這請城內醫館的郎中倒還好說,可調請軍中及府城的醫官,這……這小人實在是不敢造次”。

    此時卻聽人群中一直從未說話的高突騎大聲叫道:“樂哥兒!這事兒俺能幹!俺去,看哪個敢不來!”

    原來,方才高洋與眾饑民的一番對話,也令高突騎內心十分激蕩,覺得這是有為之舉,自己也應出上一把力,而他自小便是這府城中有名的大少,平素又與二公子高洋往來甚密,時常幹些淘氣使壞的勾當,幾年下來,這城中的大小官吏和貴人們,倒鮮有對他不熟的。

    高洋聽了他這話,不禁咧嘴一笑道:“我這一忙,竟把兄弟給忘了!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隨即便安排一名王府侍衛,帶上幾名府兵陪著高突騎去了。

    高洋心下再想想,似已無其他需要安排的事宜,便春風得意的坐在馬上,看著眾人好一番忙碌。

    見此間事了,慕容風這才麵有憂色的對高洋道:“公子!眼下諸事已定,公子還是快些回府的好。公子方才這番行事,痛快人心不假,可也著實太過孟浪了。這那什勒大小也是個七品官,還有方才斬掉的這十餘兵丁,往大了說,這叫殺官謀反;往小了說,也至少逃不掉一個擅殺朝廷命官的罪名!公子還是趕緊回府,將此間事情稟明夫人,請夫人拿個主意。”

    慕容風的這番話,如當頭一盆冷水,將方才還洋洋自得的高洋立即拉回了現實。此時,一陣寒風刮過,想起母親盛怒時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高洋身上不禁猛的打了一個哆嗦。

    他忙扭頭對剩下的一名王府侍衛交待一聲:“你一會騎馬,送道豁回去!”

    然後便轉頭對慕容風道:“先生,咱們回府”。說罷,便調轉馬頭。

    此時早已有府兵牽過馬匹,扶著慕容風翻身上馬,師徒二人便在幾名府兵的拱衛下,打馬朝府城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