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廷尉竇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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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稟廷尉!人……受杖不過,已經沒氣了!”
“哼!把這賤人給老夫拖到城外,扔了!”
“喏!”
京師洛陽,廷尉府後衙。
清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黑頂白牆的修儀門內,幾名凶神惡煞的兵卒,正手持染血的刑杖,將一名披頭散發、身著散花薄煙綠紗裙的女子拖拽著出來。那女子的紗裙上滿是鮮血,聳搭著頭,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血跡,顯然已是斷了氣。
他們身後的天罡堂台階之上,一個身著素錦華袍的男人,正負著手冷冷的盯著院中的慘景。這男子今年四十有五,白麵短髯,一雙鷹目炯炯有神,極是威嚴,但與之對視之時,卻總給人一絲陰冷與酷厲之感。此人便是凶名昭昭的廷尉竇瑗了,當朝九卿之一。方才被杖死的那名女子,是他前日剛從青香樓買回的一名樂婢,隻因早上在院中彈奏了一曲北方練習琵琶時的常用小調《齊謠》,未料竟惹得偶聞此曲的竇大人雷霆大怒,無端招來殺身之禍。
說來也怪這女子命薄,若是尋常日子,清晨彈些歡快的曲子,自是件賞心閱目的事情,隻是她卻不知,竇瑗數個時辰前剛剛得知自己的義子那什勒,在渤海被高丞相次子當眾斬殺的消息,心中既悲且憤,一整夜都沒合眼。
大清早,他頭暈腦脹的正準備出府入宮叩見天子,痛陳高丞相縱子行凶,殺官謀反,為自己的義子討個公道之際,竟突聞後衙有陣陣歡快的齊地北曲傳來,想起義子便是慘死齊地,心中登時無名火起,隻感覺這奏曲之人,似是故意在以樂聲來嘲弄羞辱於他,登時殺心橫起!隻可憐這無辜的紅顏,卻因此生生化做了一縷枉死的香魂。
“大人——!”
此時,一疊聲由遠而近的高呼,從修儀門外傳來。
竇瑗雙目精光凝聚,抬頭望去,隻見遠遠一人,著一身素黑官袍,正一手扶著頭上的烏紗官帽,一手高舉著一份劄報,朝他倉惶急奔而來,卻是他屬下掌管詔獄的廷尉左平——紇骨蕭壬。
此時,紇骨蕭壬恰好也正看到了那被眾軍拖出的樂婢屍首,不由神情一怔,但他最是擅長察顏觀色,隻是瞬間,心中便猜到了七七八八。暗道了一聲“晦氣”,腳下卻是又加快了幾分,小跑著來到天罡堂下,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躬著身子往竇瑗身旁緩緩湊上了兩步,才用極謙恭卻又滿含難以抑製喜悅的聲調,稟道:“大人!滄州署衙密報:三日前夜,渤海府城烈焰衝天,城中喧囂慟哭之聲不絕,至次日方歇!”
說到此處,紇骨蕭壬將手中的劄報往竇瑗麵前輕輕抬高了兩分,又飛快的掃了一眼竇瑗的麵色,才小心翼翼的躬身探頭試問:“大人!您看,是不是西方那邊得手了?”
剛才聽聞紇骨蕭壬的稟報後,竇瑗麵上便浮現出一絲狂喜,但當聽完他的話後,麵色又轉而陰沉得可以擰出水來。
“為何沒有詳情?”竇瑗斜睨著紇骨蕭壬,沉聲道。
卻見紇骨蕭壬的表情,竟是要愁得哭了,苦著臉回道:“火起之際,渤海城便大鎖四門,那司馬子如的殷州軍更是驍騎四出,府城方圓四裏之內,已是飛鳥難渡,加上軍中內應已無,這……這消息,實在是遞不出來啊……”
說罷,紇骨蕭壬頓時驚覺自己失言,不由雙目猛的睜大,喉頭聳動,極是惶恐的抬眼看了階上的竇瑗一眼,腳下亦不自覺的往後挪開兩步,身子卻是躬得更低了。
果然,聽得“軍中內應已無”一句時,竇瑗的眼中立時凶芒大盛!倒豎的劍眉之下,一雙眸子,如毒蛇吐信般惡狠狠的掃向了階下的紇骨蕭壬,周遭空氣,瞬間也快要冷得掉渣。
紇骨蕭壬感覺自己的身子都不再受自己控製了,一顆心怦怦狂跳,隻是勉力撐著,才沒有跌倒在地,攏在寬袖下的雙手,卻是不住的顫抖。
“哼!”良久,終於聽到階上傳來一聲怨毒的冷哼。
繼而響起竇瑗那陰冷的聲音:“一群廢物!”
紇骨蕭壬這才抬起右手,捏著袍袖,擦了擦額前的冷汗,連聲附應著:“是!是!下官這就下令責罰這群廢物!”
“嗯……算了——!”竇瑗呼出一口白氣,冷冷的道:“你方才說,火起之際,渤海便已禁城了?”
“是!劄報上的確是這樣奏上來的”,紇骨蕭壬賠著小心道。
“哼!”又是一聲冷哼,便聽得竇瑗咬著牙沉聲道:“誰給高禾的狗膽?!太祖皇帝曾有遺令,若非臨戰之需,未經州剌史報準,各地皆不得私禁郡城,違者視同謀逆!難道這渤海郡城早就知道會有這場大火,提前報備了不成?”
“是!是!下官初見劄報,目睹此節,亦是氣憤難當!”紇骨蕭壬趕緊應道,又飛快看了竇瑗一眼,才也恨聲道:“這渤海郡當真是目無王法,竟敢私鎖郡城,這是置天家於何地?!”
剛說到此處,他的麵前突然伸過來一隻大手,話音剛頓,便聽到竇瑗的聲道傳來:“劄報給我!”
“喏!”紇骨蕭壬趕緊雙手將劄報輕輕放到竇瑗手中。
“督察天下,本就是廷尉之責,違製、枉法、欺君事,更是你這左平緝拿之事。本官這就進宮麵聖請旨!你速遣精銳,即刻動身,務必探明渤海詳情,暗控高禾,以待聖意!”
竇瑗說到此處,卻是一頓,竟是鮮有的壓低了身子,湊近紇骨蕭壬的耳邊,低聲道:“本官是欣賞你的能力的,渤海之事,你當親自謀劃,不可出半點閃失,不要讓人察覺。嗯……派好手,追上昨日離開的那兩名西域使者,處理幹淨了,勿留後患!另外,派人盯死了高賊那個次子,如有機會,便生擒回來;若無機會,則剌之!……我兒焉能白死?!”
“喏!”紇骨蕭壬聽了身軀一震,急忙深躬領命。隻是垂下去的臉上,一對眼睛卻是睜得老大,目光中滿是驚駭和慌張,心中暗道:“這真是瘋了,為了一個義子,竟要與高黨死拚,還要讓自己去殺皇帝的妻弟,這血海般的幹係,老子萬萬不可跟著你一起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