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三鳳繞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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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內,株株紅梅俏放,萬點迎春朵朵,各色海棠如雲如裳。
雖是初春,園中此時卻是樹影如林、姹紫嫣紅。
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從園深處傳來。
透過憧憧樹影,隱約可見三名女子的紅綠羅衫如楊柳輕擺,圍繞著一個黑色的身影,正迤邐行來。
若再往遠處仔細看去,便可見到距她們百餘步外,還遠遠跟著大隊手捧果盤、飲具的太監侍女。
隻是,這些人卻均是碎步垂首,亦步亦趨的小心前行著,似乎刻意在和前麵保持著距離。
“陛下快看!這簇白中透粉的海棠,可是與姐姐今日的水粉幔衫搭配得緊呢!”
陣陣說笑聲中,一個輕柔悅耳的女孩兒聲音,突然撥高驚喜道,引得旁邊兩名俏麗少女,亦是讚歎著圍上來觀瞧。
這說話的女孩兒,著一襲淺綠煙霞羅衫,素麵纖腰、肌膚勝雪,眼如秋水,桃腮一笑便掛著兩個靈動的小酒窩,甚是惹人疼愛,她便是京兆王元愉之女,平原公主元明月。
那被她稱為季蔥姐姐的,則是清河文獻王元懌之女、安德公主元寶珠,也是青蔥年華,人如其封,神色清秀淡雅,眸如清水,膚如凝脂。
此時聽聞明月拿她作趣,不由淺淺一笑,蓮步輕移,款款上前探出如雪素手,從枝頭采下那簇海棠,放在鼻前輕輕一點,聞了一下,便笑著將那簇花兒別在了明月的發間。纖指順勢輕刮了一下明月俏小的鼻梢,笑道:“誰說的?粉彩綠羅,才是妙配呢!”
明月頓時欣喜的拉著一旁年紀稍小些的堂妹元蒺藜問道:“mèi mèi,好看嗎?”
未沒料元蒺藜卻是癟了一下小嘴,嬌軀一擰,有些不悅的道:“好看!姐姐的容貌配什麽樣的花兒自然都是絕色!哪像mèi mèi這般,連簇花兒都無人相贈!”
她這番沒來由的酸意,卻是說得季蔥、明月均是一怔,都不知她這醋意是從何而來,不由詫異的麵麵相覷。
“嗬嗬!你這丫頭!卻不知黃裙還須配牡丹?”一旁的天子元修,伸手一把攬過元蒺藜的纖腰,走到路邊的早春牡丹叢前,左右打量了一番,便彎腰摘下一朵剛剛綻放開來的白牡丹,輕輕為蒺藜插在發間,又俯身在她發頂輕嗅了一下,笑讚道:“小妹果然是國色天香,便是這初開待放的牡丹,到了小妹頭上,竟也自有暗香徐來!”
元蒺藜的一張俏臉上,此時早已是笑靨如花,欣喜的舒展寬袖,原地蹦跳了兩圈,然後一把摟住元修結實的臂膀,將整個身子貼在他的身側撒嬌道:“還是陛下最是體貼!”
一旁的明月、季蔥二女見狀,兩雙美目悄然對視一眼,不由得都是掩麵“撲哧!”一聲輕笑了出來。明月對著元修笑歎道:“也隻有陛下這般洞察人心的佳公子,才能治得住這嬌蠻的小妮子呢!”
對麵的元修,也是一臉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伸手牽過明月的柔荑,領著三位堂妹繼續往前賞花。
放著禦花園中,三鳳繞凰暫且不表,再說皇宮宣德門之外。
一臉鐵青的竇瑗,正快步往門內疾行,剛入得宣德門,一抬頭,便猛的見到不遠處的崇正殿前,一名身著正一品紅黑色朝服的皓首老者,正負手威嚴立於大殿的高階之上,麵無表情的俯視著他。
竇瑗一見這老者,雙目便不由自主的微眯了起來,一抹凶殘的怨毒,在眼底一閃而過。
隻是下一刻,他的臉上便已換上了一副誠惶誠恐的小心神情,雙手急忙拎起厚厚的袍擺,微躬下身子,垂著首,一路小跑著快步上了玉階,中間沒有片刻遲緩,片刻便已來到了老者麵前。
“學生拜見尉遲公,不知尉遲公在此,多有失禮!”
竇瑗此時已全然沒有了方才在府衙時的頤指氣使,躬腰低首、垂手而立,便如同一個宮中的黃門宦者一般,全然不顧一絲九卿的體統風範。
“哼哼!老夫德薄啊,卻是不記得何時還收過竇大人這等高徒?!”見他這副奴顏卑膝的嘴臉,老太尉尉遲度的麵上,立時顯出一絲厭惡之色,雖是調侃之言,但語中譏諷不屑之意卻是十分明顯。
竇瑗深埋向地麵的臉上,頓時浮現起了一絲暴虐的怒意,麵上的肌內也禁不住的抽動了兩下。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絲諂媚的強笑,身子依舊躬著,卻是抬起頭來,仰望著尉遲度,用討好的語氣道:“都怪下官才疏德薄,無緣拜入太尉門下,下官可端的是日思夜想,若有機會能在太尉膝下孝敬一二,此生便已足矣……”
“哼哼!不敢——!竇大人的虎威,京師誰人不知?在下不過一老朽爾,哪裏消受得起竇大人的孝敬?!若是因此惹來竇大人麾下那些虎狼發怒,還不得將老夫抓入那詔獄,剝皮刮骨折磨一番?老夫還想多活兩年哪!”
見竇瑗抬頭望來,尉遲度白眉一挑,虎目一瞪,眸中精光閃動,迎向竇瑗的目光,冷冷的道。
“嘿嘿嘿!太尉老大人說笑了!您這話,可當真是折煞下官!廷尉府向來都是秉承聖意行事,您老功垂三帝,對社稷忠心耿耿、聖眷昌隆,若是有哪個嫌命長了,敢惹您老人家動氣,我竇瑗第一個不答應!”竇瑗臉上依舊是一副討好的訕笑模樣,隻是語氣卻較之方才冷下了幾分。
“哼!那老朽倒是先承了竇大人的情了!”老太尉嘴角掛起一絲譏笑,看向竇瑗冷聲問道:“不知竇大人在這大內之中,行色匆匆,所為何事啊?”
“這個……”竇瑗本以為這尉遲度半路截住自己,冷言相譏,隻是為了前兩日投入詔獄的五名朝官之事,卻沒想到尉遲度竟突然轉了話題,打聽起自己進宮的目的來,不由麵上浮現出一絲詫異,話鋒一頓。
不過,作為當朝最大的特務頭子,竇瑗片刻之間便又恢複了那諂媚的神態,恭敬的對著尉遲度一禮道:“下官確有密報,需麵奏天子!太尉若想知曉,那下官便先稟告太尉也是一樣。”
“胡言!陛下的密報,老夫豈配知曉?陛下現在就在禦花園中,竇大人既有公務在身,還不速去?”
尉遲度怎會聽不出竇瑗話中的不善之意,卻也懶得和這陰險無賴之徒計較,便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驅其離去。
“喏!下官告退!擇日定去太尉府上拜訪!”竇瑗陰側側的對著尉遲度深深一揖,臉上卻仍是掛著諂笑。說完,躬身倒退出數步,略略一禮,便轉身疾步向著禦花園方向而去。
看著他漸遠的背影,老太尉的鼻中發出一聲冷哼,雙目慢慢凝聚了起來,一抹無奈的恨意浮現於麵。
不僅是他,放眼整個大魏朝堂,隻要是舉仕出身或稍有節操之臣,皆對這竇瑗極為不齒。
隻因竇瑗此人,為人太過陰險毒辣,生性酷厲,常常喜怒不定,卻又極其厚顏無恥,為揣測、逢迎陛下的心意,已達不擇手段、不顧廉恥的地步。甚至為搏元修一笑,竟以九卿之尊,在皇宮內廷扮做伶人小醜,歌舞獻技!據說其醜態,連一旁侍立的宦者都不堪目睹。
而此人心理偏又極為扭曲,仗著陛下的寵信,多年來幹了不少以公謀私,構陷打壓朝敵之事,惹得官憤民怒。
他掌管之下的詔獄,幾乎便是一座鬼門關。無論朝臣身份如何,一旦因罪被他奉旨抓入詔獄,便沒有一個能有善終的。大多是被折磨致死,即便有僥幸活到平反出獄那天的,也往往是肢體不全、奄奄一息了。而他,更是常以堂堂九卿之尊,借訊問之名,親自用各種酷刑折磨犯官取樂,人犯慘呼聲愈烈,他麵上則愈喜,如飲甘露,手下花樣也愈多,直至犯人受刑不過昏死或他感到疲累為止。
以尉遲度為首的多位朝中重臣,曾多次向元修諫言,對這竇瑗罷官問罪、以撫天下,卻均被元修以“瑗善體朕意,尚能善任”為由,一口回絕。
“莫非,真是國之將亡,妖孽橫行?”
想到竇瑗那陰險諂媚的笑容和禦花園中正纏著自己的天子堂兄鬼混的那三位元姓公主,老太尉不禁抬手重重一掌,擊在玉階廊邊那冰涼的盤龍石欄上,昂望著皇宮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在心中默然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