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晉都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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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誠啊,前次傳你的六丁六甲之術,習悟得如何了?”
“回師父,徒兒愚鈍,還……還未曾精熟,起符時常驅而不燃……”
“嗯?嗬嗬……再悟!”
在清河郡的清陽縣郊,有一座殘破的土地廟,廟前一人多高的荒草,遍野漫生,隻有一條羊腸小道,彎彎曲曲的從草叢間穿過。
此時,小道上,正相伴行來一灰一青兩名青年道士。年輕一些的,穿著一身青色道袍,約摸隻有十七、八歲年紀,右臉處生有一指蓋大小的暗褐色胎記,肩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背上還斜負著一口青剛寶劍;而那年長一些的灰袍道人,長劍則是擒在手中,看起來也不過20餘歲,生得眉目清秀,隻是那高聳的鷹鉤鼻,卻透著幾分桀驁之氣。此人正是老仙嶺上長生觀中的那位濟真道人,俗名姓潘,字有璋。此行正是奉了長生觀祖師清虛上人之命,前往河南嵩山淩雲觀,名為遊修,實為蟄伏待命。那隨行的小道士,則是他的徒兒黃平信,道號靜誠。
“咦?師父快看,前麵似有一座老廟!”靜誠一抬頭,驚喜的道。
“嗯!已快到晌午,咱們就在那裏歇歇腳,吃些東西再趕路!”濟真道。
“好嘞!”靜誠聽到師父吩咐,當下欣喜的應了一聲,伸手緊了一下肩上的包袱,腳下發力,便搶先往那破廟處奔去。他是個極乖巧孝順的弟子,每次野外露宿,他都會主動先替師父打理好休息之處,因此深得濟真的歡喜。
“你這孩子!慢點兒!”濟真在他身後,無奈的苦笑著搖搖頭,高聲嚀囑道。
隻是,他話音未落,靜誠便已奔入廟內。
未料,小道士剛進廟中,卻竟是“啊!”的一聲驚叫,扔了袍袱,踉蹌著從裏麵跑了出來。他臉色煞白,驚恐的看著已然長劍在手的濟真道人,用顫抖的手,指著廟門內,驚呼道:“師……師父!這……這廟裏,有個死人!!”
濟真也不多話,隨手挽了一個劍勢護住周身,腳下運起純陽步法,身形如鬼魅般飄乎瞬動,隻兩個呼吸之間,便已來到破廟門前。
他凝目朝廟內望去,才發現,原來這座殘破的土地廟其實極小,隻有孤零零這一間小房。小房正中,供著一尊落滿塵泥的土地公塑像,旁邊僅能容下四人。
就在塑像供桌之側,靠著桌腳,躺著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男子的手搭拉在地上,手中還握著一柄同樣染滿鮮血的環首鋼刀。
那男子此時緊閉著雙目,麵色慘白,一動不動,似已死去。
濟真不敢大意,長劍橫於胸前戒備著,先是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覺小廟周遭確實再無旁人,才屏息緩步入得房內,走向了那名渾身是血的男子。
待來到近前,濟真用劍指著這男子,仔細打量起他來。
隻見此人須發灰白,年逾四旬,頭發蓬亂,臉上滿是血汙和泥塊,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他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腳上打著綁腿,露在外麵的肌肉虯結,身上和腿上有著四、五處刀傷和血洞。看樣子,像是個被人追殺的落難江湖客。
不過,濟真的目光,隨後便被那手人中握著的那柄錯金環首刀吸引了。盡管刀上沾滿了血汙,他還是從那鋒刃處一眼便看出,此人手中這柄鋼刀,乃是一柄貨真價實的百煉鋼刀!這種刀,可不是尋常江湖人士便可擁有的。
濟真緩緩的將手中劍鋒,架在了那人的脖頸之間,一麵小心注視著這人麵上的神色,一麵慢慢蹲下身,探出手,輕輕搭在了那人頸側的動脈處。
片刻,他猛的扭頭,對雙手握著長劍,正緊張的守在門外的徒兒靜誠高聲喝道:“還有氣!快進來幫為師將他放平!”
靜誠聞言,趕緊收了長劍,搶步進廟,從背後架起那人雙臂,將他抬起。
一旁的濟真,則抓住那人雙腳,兩人一齊用力,才將這身材高大壯實的中年男子,搬到了室內一角的平緩處躺下。
便是在這一抬一放之間,一塊亮閃閃的金牌竟從那人上衣胸口處滑落了出來,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濟真彎腰拾起,借著廟門口的光亮,仔細觀瞧。
隻見這金牌上,正麵刻有一隻騰雲麒麟,翻過來,背麵卻刻著八個字:欽命使持節、都督東道!
“嘶——!”
濟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雙瞳猛的一縮!
他隨即扭頭望向地上那尤在昏迷之中的中年人,心中暗道了一聲:竟然是他?!
晉陽,西城陋衣巷中,一處極不起眼的泥胚草房外,三三兩兩,或蹲或靠的散聚著七、八名裹著爛衫衣襖的肮髒閑漢。
草房門窗緊閉,房內卻是滿滿登登的擠著十餘名身材、年齡、衣著各異的漢子。
這些人俱是圍著正中一張小方桌而坐,桌上攤著一張劃滿線條的白紙,桌後一名老者,正陰沉著臉,威嚴的目光從房內諸人臉上一一掃過。
桌上一支紅燭正在燃著,不大的燭火,被附近幾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吹得搖搖晃晃,時明時暗,將老者的臉也映照得有幾分猙獰。這老者,赫然便是那日晉陽南城民巷中那繪圖老漢——阿骨那。
“老將軍!下令吧!”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錦袍,員外模樣的胖子。
阿骨那老漢,抬起一對鬆垮的眼皮,看了一眼那胖員外,衝他點了點頭,又神色嚴肅的環顧了眾人一遍,才緩緩的沉聲道:“此事非同小可!俺們隻有這一次機會,傷亡也許會很大!你們,家中可都已安排妥當?”
那胖員外聞言也扭頭環顧了眾人一遍,搶先答道:“某家中老小,年前便已打發回了老家!”
說罷,又衝著身邊一麻臉漢子和他身後兩人一呶嘴,道:“‘麻鷹’老四、‘穿雲箭’賀若塔、‘一枝竿’奇老大他們三人家,也都已安頓好了!”
“是!”被他點到名的那三人,俱是點頭答應。
緊接著,屋中其餘人也紛紛接話應答,竟全是已早早將家人安頓出了城。
“嗯——!”阿骨那對眾人的表現,很是滿意,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但下一刻,他的臉色便又陰沉了下來,冷聲道:“你們都是大將軍當年信得過之人,咱們這些人四年前,僥幸逃得一死,卻是大丞相和大將軍的家人,用滿門千餘口性命換回來的!咱們生生死死十幾年,換來的功名身家,被高歡那狗賊,一夜之間化為灰燼,那賊子手上沾滿了咱們兄弟袍澤和親人們的鮮血!這個仇報是不報?!”
“報!”屋內回應他的,是一片咬牙切齒的低呼。
“好!”阿骨那此時霍然起身,肩背挺得筆直,神色威嚴,便如同一位統領著千軍萬馬的上將軍,哪還有一絲方才的老態龍鍾之相。
“據各位方才所報,咱們此次總共可以動用的人馬,共有兩千餘人,雖然多未經曆過戰陣,但其中也有二百餘老卒!隻要諸君同心戮力,計劃周詳,調度合理,有這兩千餘人,殺王奪城亦非難事!一旦奪下晉陽,咱們就立即封閉四門,假天子之詔,鼓動城中十萬百姓上城,死守四門。隻要撐得過兩日,高黨內亂必起!上人的援軍便會抵達!屆時,我等便就地成軍,再舉義旗,招集舊部,收編晉陽六鎮鮮卑兵馬,南下入洛,封王拜侯!”
隨著阿骨那極富煽動性的高呼,屋中眾人的呼吸也都變得急促起來,一雙雙如餓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內,閃爍著光芒。
阿骨那環視了眾人一眼,很滿意這樣的效果。
他頓了頓道:“三天之後,月盈之日,趁夜動手!方案及路線,先前已和大夥說過了,都可還記得?”
“牢記於心!”那胖員外興奮的領著眾人齊聲喝道。
“好!”阿骨那肅然道:“下麵,眾軍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