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王府廷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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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渤海城外,寒風呼嘯。

    城頭百餘麵高達數丈的黑紅兩色戰旗,獵獵作響。

    城牆下、吊橋外,一身王妃盛裝的婁夫人,端立於官道正中,麵向遠處那滾滾而來的煙塵,肅容眺望。

    她身後的官道兩側,近百官吏武將依品階高低,分立兩旁;在他們身後的城牆下,則是黑壓壓擠滿了數千名跟隨而來的城中百姓。

    在城頭一聲聲蒼涼的號角聲中,大地漸漸發出了令人心悸的震顫,遠處那遮天蔽日的騎兵煙塵,越來越近。

    當無數麵大魏的黑紅兩色旌旗,從那飛展的王旗大纛之後顯現出來時,眾人這才驚見,所來騎兵竟均是一人三馬。每匹馬的馬身上,都裹滿了汙泥,顯然是晝夜兼程而來。

    隻是馬上騎士,卻均是精神抖擻,雖是人人僅著輕甲,但身子卻在馬背上挺得筆直。他們手中豎持的長槍,密密麻麻,宛如槍尖的叢林,隨著馬背的奔馳起伏,如鋼鐵浪濤,滾滾而來。

    一些城中文吏,還是第一次對麵上千精騎這般排山倒海般的衝鋒聲勢,盡管明知這是丞相的親衛,可麵對著那千餘驍騎和數千戰馬滾滾而來、踏碎一切的氣勢,還是止不住的有些發抖。

    這時,遠處騎軍大隊漸近,軍中號角突響,那原本踏蹄如雷的騎軍衝勢瞬間一滯,從中間分出一條道來。

    一匹高大的青色神駒,嘶鳴一聲,從眾軍之中飛躍而出!馬上一名金盔金甲的男子,腰懸長刀,立目揚鞭,當先而來,腥紅的披風在他身後如浪濤翻湧,不是那位名震四海的大魏渤海王、大丞相高歡,還能有誰?

    “丞相萬安——!”

    在“萬安”的山呼聲中,渤海城頭、官道兩側、城內城外,無數的官吏、將士、百姓,黑壓壓跪倒,隻有婁夫人依然合手而立在官道中央。

    “止——!”

    隨著騎軍中,軍中司馬們一聲聲沙啞的喝令聲,那奔騰而來的千餘騎兵衝勢漸止,最後齊齊停駐在了距渤海城牆百米外。

    丞相高歡,輕輕一打馬股,縱馬來到婁夫人近前,猛的一帶馬韁,戰馬人立而起,待四蹄著地之時,高丞相已是俯身注視著婁夫人,喚著她的乳名,神容關切的問道:“宛娘!可安好?!”

    隻這一句,剛才還一直昂首肅立的婁夫人,眼中的淚水便大滴大滴的淌落下來。她“忽”的一聲,跪倒在高丞相的馬前,抬頭看著丈夫,隻顧得上悲聲嘶喊了一句“丞相——!”便止不住的放聲痛哭了起來。仿佛要把這些天來她獨自一人承受的所有痛苦和壓力,都在此刻宣泄出來。

    渤海城外,萬人靜聲。嗚咽的風聲,將婁夫人淒婉剌耳的悲泣送入城中……

    漸漸的,這哭聲越來越大。在城內城外同時響起,那是萬民同悲。

    高丞相立於馬上,鼻翼有些發酸。他深吸了一口氣,鼻中還能聞到空氣裏殘留的煙火餘味。他虎眉一挑,凝目緩緩掃視過前方跪伏於地的無數官將百姓,最後望向城頭那飛揚拍打著的黑紅兩色魏旗,兩道厲芒在目中一閃而過。

    “宛娘,上馬!”

    高丞相淡淡道。

    “啊?!”婁夫人詫異的抬起淚眼,一時竟是沒明白他在說什麽。

    隻在下刻,高丞相便已在婁夫人的驚呼聲中,俯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起,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昵的隻手攬住她的纖腰,將滿麵通紅的她橫抱上了馬背,然後揚鞭輕輕抽了一下馬股,胯下那匹青蔥寶駒嘶鳴一聲,飛起四蹄衝入了城門……

    一個時辰之後,在渤海王府的花廳之內,剛剛回府的高丞相已換了便服,與高慎、高昂、高季式三位渤海高氏輩份最高的官員及司馬子如、段榮、高澄等一眾兄弟子侄齊聚廳內。婁夫人此時也坐在高丞相身側,摟著俏生生的次女鳶兒,聽著廳中眾人的談話。

    “三叔,你……是否先行回府?突騎的事……”高丞相看了堂下唯一仍披甲而坐膘騎大將軍高昂一眼,試探著勸道。

    高昂此時麵沉似水,右手牢牢握著身邊那杆近兩丈長的家傳馬槊,手背上青筋不住跳起,心中顯然已是痛苦憤怒至極。

    “火燒半城,萬戶成灰!某一家之事,何足掛齒!丞相勿念,議事要緊。”高昂沉聲道。

    “嗯——”高丞相聞言,深深歎了一口氣,抬頭掃視了一眼堂中眾人,忽的虎目一瞪,厲聲喝道:“渤海太守高禾何在?!”

    花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半晌,才聽到右首邊的司馬子如開口道:“太守高禾,火滅之後,曾來王府門外請罪,未獲詔見,如今……如今已不知所蹤!”

    “嗯?!不知所蹤?難道他還自己跑了不成!可有著人尋找?”高丞相皺起眉,看著司馬子如不滿的道。

    “下官三日前便已大索全城,卻至今未得此人蹤跡。他家中妻女自火起之夜始,便未再與他謀麵。這個……據下官等推測,他怕是恐被朝廷追責,棄印擅逃了。目前唯一尚不能確定的是,渤海之難,他到底知道多少?是否……是否有參與其中”,司馬子如語調有些沉重的緩聲說道。

    “這個孽障!”還沒等高丞相開口,一旁的高昂已是將手中大槊“咣!”的一聲,重重往地上一磕,恨聲罵道。

    廳中眾人,皆是目光複雜的看向他。這高禾從小便是由他帶大的,卻沒想到,倒頭來竟因玩忽職守,反倒害死了他的親生兒子。此刻,想必在座之中,心裏最難受的,便當數這位蓋世名將高大將軍了。

    卻見高丞相輕輕一抬手,對司馬子如擺出了一個“止住”的手勢,冷聲道:“高禾到底是我高族血脈,若說他私通剌客,孤是斷斷不信的。子惠!回頭代丞相府行文,罷去高禾渤海太守之職,著廷尉府追察下落,海捕緝拿!”高丞相冷聲道。

    “喏!”一直立於高丞相身後的高澄,趕緊躬身應下。

    “府城傷亡情況如何?目前何人主事?”高丞相又問道。

    “民眾傷亡千人,東、西兩城盡毀,若非殷州軍救援及時,怕是損失更大”,此次回話的,卻是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王妃婁夫人。

    “自高禾擅逃之後,一直是郡府長史曹泰協調兵馬、指揮救災,倒也做得有些模樣”,司馬子如插話道。

    “嗯,子惠,明日你代孤見見此人,以示嘉慰”,高丞相對兒子交待道。

    卻意外的沒有聽到高澄那恭謹的應喏,而是突然在他身側開口問道:“諸位叔伯!可有我二弟消息?”

    高丞相有些驚詫的扭頭看向自己的長子,隻見此時的高澄,臉色脹得通紅,目光閃躲,正有些畏縮的看向自己,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胸口也在微微的起伏。顯然是壯起膽子,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番話來。

    高丞相眉梢一挑,斜睨了在另一旁坐著的婁夫人,見她望向兒子的目光中也滿是驚異之色,便收回了自己視線,微微垂下眼皮,抬手輕捋了兩下長髯不置可否。

    司馬子如飛快的掃了一眼堂上的丞相一家,心中雪亮。知道其實這才是高丞相真正想問的,忙開口道:“世子,樂兒性命無憂,隻是此時怕已落入妖人之手。”

    他話音剛落,廳內突然傳來“叮!”的兩聲脆響,接著便見到司馬子如身旁茶桌之上,那盞精瓷茶碗猛的“砰!”的一聲,無緣無故的炸裂開來!碎瓷片和滾燙的茶湯四下裏激射,濺了他滿身,燙得他“唉喲!”一聲痛呼。

    廳中眾人頓時大驚失色,不知發生了什麽。

    卻聽眾人身後的花廳側門之外,突然有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一絲憤怒,如虎嘯龍吟般在眾人耳旁炸響:“剛才是哪個小兔崽子說的,老頭子是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