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與君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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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與君執手。
四月十七。
白雲城仿若是忽然之間就熱鬧起來的,在白雲一城之中,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上了一縷紅綢。分明隻是兩個人的親事,卻更像是整座城池的盛事。
青石鋪就的道路兩旁被各色的小攤子占據,與往日不同,今日這些小攤上的東西都是隨人取用。在寬敞的街道上並不見車馬,反倒多了許多提著小籃子的垂髫小兒在跑來跑去。
他們往路上的行人手中塞著喜餅和糖果,這是南海娶親之時的習俗,不過尋常人家娶妻,隻會找上三五個孩子充作“喜童”罷了。能夠像是這樣將一城的孩子都招來當喜童的,大概也隻有城主府了。
玄雲滿頭大汗的從白雲城東邊的城主府跑到了西邊的大宅之中。這個大宅原是葉孤城祖父的靜養清修之地,如今被一幹純陽宮的道長占據,暫做純陽府邸。而君瑄,便是要從這裏出嫁。
君瑄自幼長在白雲城,這次又是嫁到城主府中。按照道理來講,城主府才是她真正的“娘家”,然而從這個廂房抬到那個廂房到底不像話。太陰真人早來了半月,在白雲城轉悠了一圈之後,便敲定了葉家大宅作為君瑄的出嫁之地。
葉孤城和君瑄的父母皆隕,從純陽的輩分來說,太陰真人是他們二人師祖,而從君家的輩分來說,太陰真人也是君瑄的姑奶奶。於是這高堂之位,自然就落在了太陰真人身上。
純陽之中女弟子甚少,君瑄又是純陽天眷,再加上她近乎是這些純陽道長看著長大的,所以此番君瑄出嫁,除卻那些立誓永不入世的道長,整個純陽宮的人都到了白雲城。三日前,在太陰真人的指示下,他們這些純陽子弟傾巢而出,將君瑄“搶”到了這座大宅之中。
葉孤城的臉色不太好,卻無奈被太陰真人一句“新婚夫婦成親之前三日不要見麵”給堵了回去。望著那些對他笑得不懷好意的師兄師侄們,葉孤城總覺得自己的前路會變得有些坎坷呢。
薛冰是四月十三那日隨著花家的船隊抵達白雲城的。皇帝宣布婚期的聖旨下得倉促,花家聽聞聖旨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二十七了。縱然之前花家就有所準備,抵達南海的時候也終歸有些遲了。
薛冰的夫家恰好在江南,花老夫人便告知了薛冰她家小妹四月便要出嫁的消息。薛冰聞言大驚,也不等什麽請柬了,抱著四個月的肚子便隨著花家人一道來了白雲城。
見到了小姑娘的第一麵,薛冰便起得使勁捏了捏她的小肉臉——說是小肉臉或許已經不合適了,一年未見而已,曾經甜軟的小姑娘已經完全長開了。周身仙氣淩然的樣子,讓人很難相信,一年之前,這個小道姑還是不諳世事、一心向劍的小麵癱。
“瑄瑄你能耐了啊,這麽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訴!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啦!!!”薛冰揉著君瑄觸感仍舊美好的臉蛋,有些氣哼哼的在她耳邊說道。
薛冰的肚子隻有四個月,可是看起來卻像是揣了一隻大西瓜,看著有些嚇人。君瑄哪裏敢掙紮,也不反抗的任由她捏著臉頰,還得費心護著她防止她摔倒。實在被捏得痛了,小姑娘也悶聲說道:“可是冰冰,你成親也沒有告訴我……連請柬都沒有!”
小姑娘是真的有些委屈了。薛冰成親是去年十月份,她匆匆忙忙的就將自己嫁了,讓君瑄錯愕之餘又有些傷心。
薛冰的麵色僵了僵,歎了一口氣,她坐到了君瑄身邊,在寬敞的軟榻上斜躺下。她這一胎據說是雙生子,她又是第一次懷胎,所以還是有些辛苦的。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薛冰有些羞赧的說道:“本來沒想嫁的,但是出了點……事故,沒法子就嫁了。幸好表哥對我很好,我現在也過得很幸福,感覺沒嫁錯呢。”
君瑄第一次聽見薛冰說起她這有些倉促的姻緣。在君瑄的記憶裏,薛冰一直是明豔如火一般的姑娘。她很少有這樣羞赧的時刻,所以君瑄猜測,那大概真的是很難以啟齒的事故。不過幸好,到了最後,她過得很幸福。
靠在君瑄的膝上,薛冰纏著她一縷發絲輕輕在指間繞著。端詳著自己小夥伴兒恬淡幸福的麵容,薛冰忽然就笑了。
“瑄瑄,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是特別強大特別厲害的姑娘。手中一柄長劍就無所畏懼,別看你那麽小,可是我就是無端覺得江湖風雨也好,人心複雜也好,你都能輕鬆應對。”薛冰望著君瑄,感歎道。
“恩?”君瑄有些不理解她為何忽然說起這個,卻還是認真聽著。
薛冰鬆開了君瑄的發絲,輕笑道:“後來啊,我見到了葉城主,才知道你為什麽會如此。”
“瑄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他身邊的時候,就特別習慣依賴他。他就像是你的底氣,無論他在不在,你隻要想著他,就會特別的勇敢,也會特別的溫柔。”
薛冰說著,似豔羨,也似讚歎。曾經她不解情愛,覺得愛就是一腔歡喜。可是後來嫁做人婦,得此良人,薛冰才真正明白了——愛是有恃無恐,是麵對這個塵世的底氣。是,你愛上一個人,然後就用勇氣陪著那人一起走下去,無論前路平坦或者多舛。
聽著薛冰的話,君瑄一貫平靜的臉忽然變得通紅。一直到今日,她都有些覺得不真實。君瑄反複的數著日子,然後捫心自問——自己真的要嫁給師兄了麽?對於愛情,她還沒有薛冰那樣深的感悟,可是君瑄知道,嫁給師兄就是能夠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生死不離。
兩個小姐妹一起說了一會兒話,玄雲忽然在門外叫嚷開了:“小師叔小師叔,你快些和薛家夫人一起出來,花家的夫人們來給你添妝了。”
“雲大哥,你不要叫嚷,薛夫人還懷著孩子,你會驚到她的。”
一個冰涼的女聲響起,將玄雲的叫嚷聲生生憋了回去。玄雲摸了摸腦袋,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訕訕走到持劍的少女身邊,賠笑道:“阿琦我錯了,那你進去催催小師叔她們吧。”
持劍的少女便是玄雲和君瑄在華山腳下救下的少女李琦,如今她已經成了南海劍派無恨大師的關門弟子。葉孤城娶親隻招待了親友,並未給其他門派發請柬,那些江湖往來隻待娶妻之後另擺宴席便是。而李琦之所以前來,是因為她和君瑄有些前緣,如今和玄雲又關係匪淺。
李琦瞥了玄雲一眼,示意他不要人前抽風,便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不多時候,她與君瑄便一齊扶著薛冰出來,與玄雲一道往暖堂而去。
西門吹雪現在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他由衷的佩服當年被花家的娘子軍“刁難”的葉孤城。
他是與太陰真人一道來白雲城的,被太陰真人硬拉著上路的時候,他還沒有在萬梅山莊住滿半個月,這讓西門吹雪對自己的宅男屬性產生了嚴重的懷疑。而且……作為西門吹雪當世僅存的兩個對手和知己,君瑄和葉孤城成親,總讓西門吹雪產生了一種“他們不帶我玩”的錯覺。
還有那種莫名其妙的,仿佛被戴了兩頂綠帽子的異樣感,西門吹雪是斷然不會和旁人提起的。
莊主你夠了,城主和城主夫人都要拔劍啦(╯‵□′)╯︵┴─┴
不過既然來了,西門吹雪便也在白雲城安心住下,每日和那一群純陽師叔們探討切磋,也不覺無聊——畢竟若論純陽劍招,這些自幼生在純陽的道長們總是比他要精純一些。
直到為君瑄添妝的這一日,西門吹雪才一次產生了想要快點回萬梅山莊的衝動。添妝本應該是女眷的活計,花家有一群老夫人少夫人,就連純陽都有太陰真人和其他幾位坤道,可是到了萬梅山莊……別說女主人了,就連個上得了台麵的嬤嬤都沒有。
太陰真人壞心的讓西門吹雪自己上,西門吹雪想著左右也不過半刻的功夫,便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事實上,他還是想得太甜了。
在太陰真人的帶領下,一幹女眷七嘴八舌的問起了他的個人問題,從“什麽時候娶妻”一直問到了“給孩子請哪家師父教導”。西門吹雪被問的額頭青筋直跳,卻不能拔劍,還被太陰真人按住不能轉身就走。
在添妝結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西門吹雪總覺得仍舊有三百多隻鴨子在他的耳邊叫喚。
對比倒黴的西門吹雪,抱著自家不足十歲的妹子一道前來的九公子就顯得聰明多了。太平王府的小郡主雖然不足十歲,但卻是王妃親自教導,氣度也自有皇家的貴氣沉穩,在一幹女眷之中並不顯眼,卻也不會被人忽略。
宮九自然不是平白來的,與他一道來的還有皇帝給君瑄的嫁妝。皇帝很是大方,那些嫁妝和花家準備的擺在一道,逼得老管家不得不騰出六間空屋子專門擺放。
君瑄和葉孤城成親,就連司空摘星都到了,卻獨獨不見陸小鳳。在花滿樓的院子裏,司空摘星無聊的坐在房梁上,而花滿樓則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飲著。
“花公子你說,陸小雞去哪兒了啊?”司空摘星身形微動,將花滿樓手邊糕點撈到自己手裏,含糊不清的嘟囔道“他光讓我送來一個羊脂玉牌子和十萬兩銀票,自己卻不見了蹤影。這種熱鬧的事他居然能錯過?”
花滿樓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說道:“他說葉城主娶親了,很快就要有兒子了。他這輩子是不大可能有兒子了,不過收個徒弟還是可以的。”
“什麽?他要收徒?收什麽徒?他能教人家孩子什麽?泡女人麽?”司空摘星一下子就蹦了起來,剛入口的糕點卡在了嗓子裏,憋得他臉色通紅。
花滿樓搖了搖頭,溫聲道:“他輕功也是不錯的。”
司空摘星“哼”了一聲,拍了拍胸口,一下從房梁上跳了下來:“不行,花公子,你得跟我說說他收的那徒弟在哪裏,叫什麽,根骨怎麽樣。”
花滿樓挑了挑眉,詫異道:“那孩子仿佛姓楚,其餘我也不太清楚,怎麽,你要和他搶徒弟?”
司空摘星嘿嘿笑了出來,搖頭晃腦的道:“非也非也。”頓了頓,他又有些開心了起來“我也要讓那孩子當我的徒弟,十年之後看看那孩子是輕功出名,還是……我這妙手空空的本事出名。”
花滿樓也笑了起來,他搖了搖折扇,道:“恐怕是那風流的本事吧。”
兩人又笑了幾句,司空摘星也掏出了十萬兩銀票塞給花滿樓:“花公子,麻煩你了,葉城主的喜宴我就不參加了啊。”說著,竟是運起輕功,眨眼就失去了蹤影。
房內隻剩了花滿樓一個人,他緩緩的飲著自己麵前的茶,忽然輕聲歎道:“是真的要教徒弟,還是不敢麵見故人呢。陸小鳳啊陸小鳳,你也有今日。”
他的話很輕,也終歸沒有人聽到。或許也隻有陸小鳳自己才清楚,他到底是著急教那個姓楚的臭小子輕功呢,還是怕見薛冰呢?
十年之後,盜帥楚留香之名響徹江湖,的確是風流出眾,他的兩位師父的一場賭局,倒真是花滿樓的話一語成讖了。
餘話再不提,四月十七這一日,很快就日盡黃昏。
君瑄一早就被人拉起來一番細細梳洗,恍恍惚惚的就到了黃昏。她的手裏沒有拿著尋常女子出嫁的蘋果,而是抱著葉孤城的烏鞘長劍。三日之前,她被拉到了葉家大宅之前,葉孤城將兩人的佩劍交換。
君瑄還記得,那個時候,男子低醇的聲線在她的耳畔響起,她家師兄說:“睹物思人。”
耳畔幾乎是一瞬間就滾燙了起來,君瑄從來不知道,她家師兄居然會說出這樣纏綿的話。想起那一日的場景,君瑄不由抱緊了懷中冰冷的長劍,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稍微鎮定一些。
比起君瑄在屋內的靜靜等待,葉孤城顯然要更辛苦一些。他先是祭告先祖,而後葉孤城才發現,他今日的磨難才剛剛開始而已。
“昔時安陽侯迎娶雲升大長公主之時,明宗曾設□□七十二關卡。安陽侯不過一介武夫,遠不及城主武功蓋世。故而而今城主想要娶走我大安永安帝姬,須過了這九九八十一關才是。”
宮九笑眯眯的站在街口,對葉孤城笑得一派真誠。葉孤城順著他的手向後望去,先是一眾純陽子弟,而後是花家七子,最後就連西門吹雪都來湊了熱鬧,站在最後葉家大宅門口,鎮守著最後一道關卡。
葉孤城抿了抿唇,竟真的一道一道闖了過去。琴棋書畫,兵法謀略,甚至耕種經商,當真是五花八門。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一直到黃昏時分,葉孤城才過了之前的八十關。
就在眾人興致勃勃的盼望著葉孤城與西門吹雪一戰的時候,西門吹雪卻隻是站在葉孤城麵前。
西門吹雪:“不誤劍道。”
葉孤城:“自然。”
西門吹雪:“好好待她。”
葉孤城:“既許鴛盟,生死不離。”
西門吹雪頷首,竟就這樣讓開了大門。
眾人驚詫之餘也不覺失望,轉瞬便各自笑開。
君瑄是被花滿樓背出來的。女子出嫁其實應當讓兄長背出來,可是能夠稱得上君瑄兄長的,也隻有花如令一人。花如令年歲到底有些大了,太陰真人便做主,將背君瑄出門的任務交給了花滿樓。
從君瑄的閨房到老宅門口有著長長的距離,花滿樓背著背上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著,一字一句的溫言叮囑。
“小姑姑要和家中常通信件,我們都掛念你呢。”
“小姑姑不要沉湎劍道,也要注意身體。”
……
“小姑姑,要永遠平安喜樂啊。”
說完最後一句,花滿樓恰好在葉孤城麵前站定。“看”著葉孤城,花滿樓道:“小姑姑,剩下的路,要葉城主陪你走了。”
說著,他輕柔的將君瑄放入葉孤城懷中。新嫁娘腳不能沾地,娘家人卻也隻能送到門口。花滿樓說的沒錯,在君瑄踏出這裏之後,她的人生將走向新的篇章,日後的路,隻有葉孤城才有資格陪她走了。
葉孤城小心翼翼的將一身紅衣的小姑娘擁入懷中,低聲對花滿樓道:“多謝。”有很多時候,這兩個字,已經足矣。
兩個人的一交一接並沒有用多少時間,喜娘一聲唱和,迎親的隊伍便向著白雲城的方向進發。
一拜天地。謝姻緣際遇,重生之機得遇天工所賦之人,使平生再不孤寂。
二拜高堂。謝師門庇佑,破開眼前困境,始得心如琉璃。
夫妻對拜。紅塵萬丈,幸與君執手,定生死不離。
隨著一聲一聲的高聲禮樂,君瑄與葉孤城在親友的見證之下,為彼此佩上了各自的佩劍。而後觥籌交錯,眾友相和。沉寂了多年的城主府第一次如此熱鬧。
大約是白日裏折騰夠了,晚宴上並沒有人灌葉孤城酒,他很快便回到了他和君瑄的喜房。
手幾乎是顫抖著的掀開了君瑄的蓋頭,葉孤城細細端詳著他的小師妹。今日之後,她便是他的夫人。她會是他的夫人,這是葉孤城一早就篤定的事情。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他還是無法保持一貫的淡定。
上了妝的少女雙目緊閉,握緊的雙手同樣流露出了她的緊張。在蓋頭被掀起的刹那,葉孤城看見的便是少女如同蝶翼輕翾的睫毛。
許久之後,小姑娘方才鎮定了下來。她睜開眼,與自家師兄對望。眸光交纏的那一刻,君瑄忽然彌生出一股“終於”的感覺。就像春暖花會開,秋來果會熟,她終於成為師兄的妻,卻也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一室忡忡的燭影裏,隻能聽見一男一女輕聲的絮語。
“瑄兒,我很開心。”
“恩。”
“瑄兒開心麽?”
“……”
回答葉孤城的,隻有女子細細的喘息與偶爾的驚叫,以及衣料的摩挲之聲。
若問真君何處在,偏向江湖尋劍仙。
紅塵之上,得與君執手,平生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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