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牧蜀?木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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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陽西落,如同垂暮的老者,播撒著昏huáng sè的殘光照進了牧蜀的住所。
一座略顯破敗的,被風刮雨蝕的黃土小院。
小院不大,四四方方。一條拱樑被兩根老木支著,幾塊生著蟲洞,快要腐朽,發黃發黑的老槐木以兩條鐵皮箍在一起,當做兩扇院門,大敞著。
破舊的小院四壁,枯huáng sè的虎藤肆意伸展著已經開始破敗的老枝,老皮開裂,荊條暴露,翻了出來,蔓著凹凸不平,被風吹過“簌簌”往下掉著黃土塊的老牆,不多的幾條嫩枝艱難的自老藤上抽了出來,泛著黃,打著卷,垂著頭。
老牆開裂,被藤條汁液滴浸,泡的油膩、發黑、發亮,架著一架被曬得有點發焉的葡萄。
牧蜀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倚著葡萄樹粗壯的,已經開始衰敗的老根,仰著頭,伸手拽下一把仍有點發青,大小不一的葡萄,隨意的在滿是補丁的袖口蹭了蹭,塞進嘴裏,大口地嚼了起來。
一口白牙整齊,不斷開合,“嘎吱、嘎吱”的嚼著,汁水四濺,發酸,發澀,刺激著牧蜀的味蕾不停收縮。
嚼了幾把葡萄,牧蜀仍不解渴,衣襟大開,渾身冒著白煙,“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將手中的幾件用了許久,有點開裂的農具扔到了土牆的角落。被汗水打濕的粗布衣上沾滿了麥稈、黃泥,混合著結成了塊狀。
甩了甩被太陽曬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幾塊黑褐色的曬斑著實顯眼。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龐,劃過胸膛,滴在地上,打進黃土中,濺起一片土霧。
自院中的井中打了一桶水,牧蜀拉過一把愧木樁削成的墩子坐下,用一隻漆著青花的大瓷碗舀了一碗,仰頭,“咕咚咕咚”地灌進了喉嚨。陰涼的井水淌過喉嚨,順著食道直入胃底,刺激著胃壁,在皮膚上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由於灌得太急,一不小心灌進了氣管少許,使得牧蜀“嗆嗆”的咳嗽了幾聲。
灌了好幾碗井水,牧蜀才稍稍解渴。近年來地下水逐漸枯竭,牧蜀家的這口老井幾近幹涸,有些時候完全打不出水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牧蜀站起身來,拍打了兩下,將衣服上的土塊抖落。一間低矮的,黃土堆砌出來的老屋,不大的地方被隔成了三塊,分成了廚房,內屋,廳堂。
走進內屋,隨意將門板搭上,蹬掉腳上已經穿了很久,快要漏出大拇指的黑布鞋,“撲通”一下躺在了床上,擺成了一個大字。
躺下沒有多久,勞作了一天的疲憊便自牧蜀身上的每一塊肌肉中傳來,挑撥著牧蜀的神經,濃濃的困意來襲,作九天神女相邀,請牧蜀入夢。很快,牧蜀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江河道,位於西嶺疆域西南地區,屬於一處完全自治的地域,沒有任何國家或大型勢力於此紮根。其原因皆不外乎江河道的地質情況。方圓八萬裏的黃土平原,缺少水源植被,更無雪峰山丘遮擋,導致整日黃土漫天,黃風呼喝。即使所剩不多的水源之地也由於土地嚴重堿質化,變得不能耕作。
傳說在七千多年前,江河道本不是如此。那時的江河道有多條寬廣的大河流淌,水源充足,植被豐茂。水養樹,樹養土,土養人。肥沃的土地養活了幾百代,數千萬人,幾十個國家。江河道的人民曾今以為他們會一直這麽富裕,平和的生活下去。
直到那一日
史料記載中關於那一日的記錄僅有這樣一句話:“龍吟風卷,火光大作,赤焰焚天,萬民哀嚎,塗炭一方”
現如今即便後人如何考究,求證,直到現在依然不可得知那日的真相,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所有相關的痕跡一點點的抹除。更何況時間久遠,當年經曆過那場劫難,存活下來的人們早已坐化在了歲月之中,身死肉腐,白骨成埃,即使是殘魂也已經不知消散了多久。
烈焰不熄,不斷焚燒,持續了數百年之久。
此後的數千年中,江河道即由一片肥沃的土地慢慢的演化為一片黃土。僅剩幾個地方在漫長的時間內恢複了一點點生氣,而人口更是在那場災難中百不存一。
牧蜀居住的木棉村正是現今江河道為數不多的,幾處可供人居住繁衍的地方。
木棉村地處江河道以北,隸屬淮水,已經屬於江河道的邊緣地帶,往西走上幾千裏便會脫離江河道,進入另外一域,因而得以保全部分,沒有被七千多年前的災難完全毀滅。即便如此,經過這麽多年的水土流失,木棉村的地質情況已經情況越來越差,難於耕種,已經由一個萬餘人的大村落變成現在不到三百人的小村莊。
村落破敗,人口稀少,如果沒有什麽大的改變,要不了幾十年木棉村就將在江河道上消失,就此除名,隨著時間,化作曆史中的一點毫不起眼的痕跡。
一夜酣睡,待到雞鳴時分,牧蜀已經基本恢複了體力,拿井水抹了一把臉,就著井水咬了兩口前些日子攤好的煎餅。煎餅邦硬,以雜糧和著少許白麵,摻了一點粗鹽烙成,嚼入口中,割的舌頭有些生疼。
天剛漸亮,牧蜀扛著幾件農具,踏著村中的石子小路,向村外走去。
“王叔早李伯早”
牧蜀同村中同樣早起準備下地的長輩打著招呼。
村中院落眾多,卻多已殘舊,老敗不堪。斷壁殘垣中枯黃的雜草稀少,掛著幾張破損的蛛網,蟲蟻少有,狸雉難尋,罕有生息。偶爾一聲雞鳴犬吠已是這清晨中難得一聽的聲響。
現如今木棉村村道衰落,戶不足百,許多青壯年受不了衣堪蔽體,缺水少食的生活,更何況這樣的情形也已經維護不了多久,木棉村的情況每日愈下,生存越來越困難。一些有能力的帶著家人集體遷徙,狠心一點之人則是獨自逃離而去。因此木棉村青壯年嚴重不足,多是老幼婦孺,即使是牧蜀這樣的半大小子也不剩多少了。
“嗯”
兩位老人輕聲應了一聲,顯得有氣無力,滿是褶皺的老臉蠟黃昏黑,死斑密布,一雙小眼睛眯著,眼角掛著大顆的眼屎,不斷打著哈欠,厚重的眼袋低垂,眼中毫無神采。
老人身子拘僂、瘦弱,滿是補丁的破舊布衫空蕩蕩的掛在身上洗的發白,被陽光穿透,映照出一副纖細的骨頭架子。雙手背在身後,拖著一把用了好多年,杆身變形的鋤頭,“嗒嗒”地走著。
清風拂過,略微帶起一絲涼意,牧蜀準備在晌午之前把西邊那半塊麥子地好好除除草,休整休整。
麥子、苞米、木薯能夠種植的作物也不過這幾樣,雖說已經是盡量挑選那些耐旱的品種,可也因此導致產量極低,忙碌一年,幾乎不會有什麽剩餘。
六尺為步,百步為畝。木棉村空餘出來的耕地越來越多,可是人力有限,牧蜀即便是想要多耕上幾畝也隻是說說而已。
更何況,地越來越差,無論再怎麽施肥,每年的收cd在逐年減少,牧蜀最近幾年越發惆悵,不知如何是好。
不止牧蜀如此,木棉村家家戶戶都發愁不已,不用說壯大村落,再過幾十年溫飽都成問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傷體勞心,隻是在渾渾噩噩,荒度光陰。
自從五歲之後,父親因為一場大病,無藥可醫病重身亡之後,作為家中唯一的男子,年僅九歲的牧蜀便挑起了沉重的擔子,學著務農,學著耕作。
更遑論三年前牧蜀僅剩的親人,勞累了一輩子的母親也悲極而去,牧蜀可以說是已經完全無親無故,無依無靠了,一切全要靠自己。
耕作務農,穿線縫衣,除了不會生孩子,我應該什麽都會做了吧?牧蜀如此想到,算是自嘲嗎?
父親的相貌,母親的音容,已經被煩勞的生計一點點消磨,漸不清晰,難於回憶,僅有一份嚴厲,一份慈愛記在心頭,獨自品味。
還剩下什麽?幾塊永遠耕不完的地?一間已經開始破敗的小院?還有什麽?
有時候牧蜀會想,生活遲早會將自己逼瘋,就如同母親去世之前的那幾年一樣,總是瘋瘋癲癲,自言自語,神神叨叨,有時候感覺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怪異無比。
忙碌一天,待到日落時分,牧蜀隨便做了點吃食,胡亂扒了兩口,墊了墊肚子。這樣吃不飽,卻也餓不死的日子不知還要持續多久?
牧蜀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窗外的太陽,三顆太陽西落,在地平線之外拉出了一大片紅霞,雲蒸霞蔚,美到了極致,這是牧蜀唯二可以欣賞的風景。
“木薯哥哥,木薯哥哥”
一聲軟軟的,還帶著些許稚氣的聲音從院子外麵傳來,吸引了牧蜀的注意力。
牧蜀嘴角上挑,即便是滿身的疲憊仍是忍不住想要笑上一笑,眯著眼睛,拍拍身上的衣物,抖落許多灰塵。這才起身,尋著院子外麵的聲音,向外走去。
月正高,彎的好像是牧蜀的笑,在夜空中,最是燦爛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