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道無情,我欲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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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是為了什麽?
牧蜀有時候會這麽問這自己。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當個麵朝黃土,背朝天,老實巴交的農民?
拿斤問兩,走貨販物,當個掌秤寫賬,錙銖必較,一毛不拔的行商走販?
思來想去,牧蜀覺得自己未來的出路不外乎就是這兩種。
勞勞碌碌,渾渾噩噩,為溫飽憂心,為生計發愁。十年百載,看紅顏皓首,白首相對,暮暮蒼蒼,因勞累而活,因勞疾而終。
“我不要!”
牧蜀內心發出不甘的呐喊,咆哮著,質問著自己,難道真的要這樣子過完這一輩子嗎?
“好像隻能如此?”
每每想到這裏如同鑽入了一條死胡同裏,牧蜀隻能如此想到,頗有些認命的味道。
真的隻能如此嗎?牧蜀再次質問自己,不想,不願,不甘心,心有執拗。如同在心裏打了一個死結,越纏越緊,壓迫著牧蜀喘不過氣來。
“木薯哥哥,木薯哥哥”一聲輕柔的,帶著童音的叫聲打斷了牧蜀的思緒,對著牧蜀甜甜的說道:“木薯哥哥,你怎麽又發呆呢!”
牧蜀低頭,望向站在自己麵前,僅僅隻有自己腰高的小女孩。小女孩身形瘦弱,長發披散垂在腰背,黑發微黃發梢稍稍卷起。伸著一雙手臂,一跳一跳地想要勾上牧蜀的脖子,一雙略不合腳的黑布鞋裹著白嫩的小腳,隨著跳動,“啪嗒啪嗒”的拍打著地麵,不斷濺起土霧。
“抱我好不好。”
小女孩跳了半天沒有夠到牧蜀的脖子,隻得向牧蜀開口,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小狗般嗚咽著央求道。
“好,”牧蜀應了一聲,然後彎腰,將小女孩額頭前的亂發撥開,一張小臉清減,沒有小孩子該有的粉嫩。因為常年風吹日曬顯紅腫,起皮,有些粗糙。
牧蜀伸手將小女孩抱起,舉高,輕輕一拋。
“呀!”
小女孩一聲驚呼,被拋了老高,然後穩穩當當的落在牧蜀的脖頸位置,騎了上去。
“又嚇唬然然哼!”
自稱然然的小女孩輕哼一聲,左手抓著牧蜀的衣領好讓自己坐穩,右手握成拳頭,在牧蜀的大腦袋上“咚咚”地敲了幾下,方才罷手。
“我要吃那顆葡萄,”然然小手指著不遠處的葡萄架上,一顆圓潤飽滿,紫的發亮正掛在一條細藤上的葡萄,對著牧蜀說道。
“不給,”牧蜀探手將那顆葡萄摘下,舉到然然麵前,搖擺手臂,逗弄著。
然然不甘示弱,揮舞著細嫩的手臂,小嘴中發出可愛的“吼吼”聲,雪白的牙齒閃亮,張牙舞爪,故作凶狀,才將牧蜀手中捏著的葡萄“搶”到,然後想也沒想就丟到了嘴中。
“呀!好酸!好酸!”然然捂著腮幫子,一臉懊悔。
“呸呸!”
伸著粉嫩的小舌,將那顆發酸、苦澀的葡萄吐掉,然然不甘心的盯上了另外一顆。
葡萄飽滿,被晌午的太陽暴曬,炸開了一層薄薄的紫皮,果肉晶瑩透亮,看得人口水直流,想要一口吞下。
“好看的,不一定好吃,”牧蜀告誡著,卻仍是帶著笑,伸手重新從葡萄樹上折了一小串葡萄,大小不一的葡萄青紫混雜,擠在了一塊。
“張嘴”牧蜀啊了一聲,在葡萄串上,挑了幾顆半青半紫的,賣相一般的稍作擦拭,這才抬手遞到了然然的嘴中,然後說道:“嚐嚐看。”
“嚼嚼”,然然腮幫子鼓鼓,嘴中發出咀嚼的聲音,不斷嚼著,模樣很是可愛。
“好甜,而且一點都不澀,”然然含糊不清的說著,努力地嚼著,不一會竟連皮帶籽吞了下去。
汁水四濺,將牧蜀的頭發打濕,牧蜀卻毫不在意,隻是又在老藤上折了幾顆經過挑選的葡萄,遞到然然的麵前。
“下次記得要把皮吐掉”,牧蜀溺愛的說道,抓住垂在自己脖子兩邊不停晃悠著的一雙小腿,說著不知道已經說了很多次話語。
“知道了啦,”然然吐出粉紅的舌頭,扮了一個鬼臉,一邊應著,一邊又從牧蜀手中抓過了幾顆葡萄,小嘴張合,咀嚼了幾下,連皮帶籽的吞了下去。
牧蜀無奈的搖了搖頭,將然然的位置正了正,以防掉下去。
牧蜀抬頭,天將漸黑,一輪殘月初升,月弧如鉤,清冷的月光柔和的撒播著,驅散著白日難熬的酷熱。
牧蜀眨眼的功夫,一顆流星自西方的天空劃過,拖著長長的光尾,在夜空中還算燦爛,隻是瞬間之後,就墜落到了遠方的地平線下。火光寂滅,如一個生命從出生到死去,短短刹那,耀眼的輝光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就獨自孤寂的隕落了。
短短一瞬,隻是僅僅是這樣小小的輝光又有多少人會在意,不經意的看到,不經意間忘記,過不了許久就會在他人的記憶中完全消失,就像是重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牧蜀突然一顫似心有觸動,人生亦不是如此麽!短短百年,從呱呱墜地到人老發白,魂消魄散化作一抔黃土。
牧蜀低頭深思,或數秒,似百年,思緒紛亂。
“然然你害怕變老嗎?”
“然然你害怕死亡嗎?”
“然然你想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牧蜀雙眼有些迷離,猛的抬頭,對著然然問出了三個問題,好像在問然然,更像是在問自己。
然然似被牧蜀突然的近乎有些瘋狂的問題所問到,沉默著,不知是驚慌,還是呆愕著還是害怕著無法回答。
牧蜀稍等一會並沒有聽到任何回答,隻有然然輕輕的呼吸聲在牧蜀的耳畔吹拂。牧蜀有些歉意,還有些後悔。心中想著,然然果然還是個小孩子,不該問這種問題
牧蜀正要開口,說點別的什麽。此時然然突然將頭低下,雙手緊緊地抱著牧蜀的腦袋。
牧蜀能夠感覺到那小小的身體正在顫抖,抱著自己腦袋的小手有些太過用力。
直到過了一會,然然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對著牧蜀說道:“木薯哥哥,變老是不是就像我媽媽那樣,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頭上的白發越長越密?瘦瘦的身子越來越胖?死亡是不是就像你的媽媽,我的奶奶那樣,某一天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然然童音輕語,越說越快:“木薯哥哥,我不怕變老,隻是我不想變老!我不想要有一天看著水中的自己滿臉褶子,不想看到自己黑發變白,不想看到自己老皮鬆垮,不想看到自己走路蹣跚,不想看到自己肥胖臃腫,更不想讓你看到那樣子的我”
然然語如連珠,不斷說著,口中的話語竟不似一個孩童所言,快到牧蜀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不怕死,”然然繼續說著,騎坐在牧蜀脖頸上的身體貼的更緊了一些,讓牧蜀能夠感覺到屬於一個小女孩的柔軟,說道:“但我卻不想死去,我不希望有一天我會再也見不到你,與你永遠的分離。”
然然似乎想到了未來的某一天,自己垂垂老矣,發白體肥,臃腫不堪,一張老臉昏黑,擠滿了褶子的樣子。
然然似乎想到了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死去,躺在冰冷堅硬的棺木中,一片漆黑,死亡的氣味在蔓延,睜不開眼,更難以看到那個自己最喜歡的木薯哥哥。
淚眼婆娑,一滴淚自眼中滾落,順著然然的臉龐,滑過牧蜀的發絲,滴落到牧蜀的手背。
淚滾燙,燒肌,灼心,穿腸。
“木薯哥哥,你知道嗎,自從我記得事情以來,我一直喜歡跟著你,黏著你,想和你說話,想聽你傻笑,想讓你抱著,想被你舉著。木薯哥哥,你知道嗎,我對你一直有著一種特殊的親切感,雖然我一直喊著你哥哥,但是我知道我一直是喜歡你的,不是哥哥mèi mèi的那種喜歡,而是像我家隔壁王大哥喜歡王嫂的那種喜歡。雖然我還小,雖然我懂得不是很多,但是我對你的喜歡一定是這樣子的。”
然然一臉肯定的說著,小臉肅然。
“我”
牧蜀臉上帶著驚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沉默了半晌都難以平複自己的心緒。
將然然從自己的脖子上放下來,牧蜀蹲下身子,憐愛的看著眼前的施然,小名然然,年僅七歲的小女孩,仿佛第一次認識她,卻又不是第一次認識她。
然然睫毛眨動,小臉掛著兩道淺淺的淚痕,被牧蜀一直盯著直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有些害羞,直到想起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長著兩個小酒窩的臉頰嫣紅,局促的站著,清風拂過,亂發將臉龐遮住,似在抵擋羞意。
“然然你相信我嗎?”
牧蜀似下了某種決心,將然然一把緊緊的抱住,好似要揉進體內,語氣堅定。
“嗯!”
然然雖然不知牧蜀準備做些什麽,隻是重重地點了一下小小的腦袋,將被牧蜀抱住的小小的身軀與牧蜀貼的更緊了一些,輕聲應道。
牧蜀抱著然然站起,走回裏屋內,掀開被褥,從土炕邊撬起兩塊床磚,一本發黃的,缺了半邊的冊子暴露了出來,這是牧蜀家中傳承了很久的一本古籍,隻是不知從何年月開始,書籍半毀,活生生從中間被人毀去了半邊,剩下的半邊流傳了數代,早已無人能看懂書中那些艱澀難懂的句子。
更何況,先輩有言,萬萬不能讓外人看到,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後人倒是牢記這條祖訓。
牧蜀將冊子拿起,抖了一抖,一張薄薄的紙片掉了出來。紙是青色,不知以什麽材料製成,在其正麵是一張地圖,地圖潦草似是隨手所畫,在其旁有一行小字。在其背麵,另外寫著八個大字,銀勾鐵畫,筆筆如利劍,直刺心神。
然然看了一會僅僅認出一個天,一個無,一個長字,不由得問道:“木薯哥哥,這幾個字念什麽呀!”
“天道無情,我欲長存。”
牧蜀直勾勾的盯著這八個字,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