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鳴連自己怎麽到家的也記不得了，他像個醉漢那樣推開門就一頭摔倒在床上，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

    他覺得自己現在好疲憊，而且這種累是從心到身，由內而外。

    啊呀，好難受。迷迷糊糊中黎鳴睡著了，再睜眼時，天已大亮，黎鳴覺得自己此刻頭疼得都要炸裂了。

    他抬起右手將二根手指貼在額頭，感覺那裏似是火燒般燙，而自己現在頭暈目眩，手指似乎都有些發涼。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可幾次嚐試，隻是讓自己更加難受，並沒有能夠站起身子。

    這時候來個人就好了，快來個人吧，快來個人救救我吧。

    黎鳴這時才發現自己好像也得依賴族人，原本他還以為自己一個人就已經足夠應付一切了呢。

    部落正南，族葬之地，如今多了一個大墳，墳埋並非黎人，乃是被黎鳴所殺之狼。

    昨日黎廣剛說出來這個決定時就招來了部落長老的極力反對，部落祭司聽聞此事後也是連夜來到黎廣家中。

    他不留情麵的直接說道：“你是糊塗了嗎？竟要把那些狼葬進祖墳。你可知就算是我族未婚早喪之人也不能葬入祖墳之地。你要是把這些橫死畜生葬在祖地的話，先祖們隻怕在九幽之下也不得安寧。”

    “是啊，黎廣。你若要埋它們，也可以葬在別處嘛，何苦非要在族葬之地呢？如果你執意如此，那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就隻好倚老賣老了，這件事情說什麽也不能讓你做主。”

    一個駝背老婆婆在幾位中年女人的攙扶下，拄著拐從外麵慢慢走了進來。

    黎廣一見這個老婆婆，趕忙跑了過去，伸手攙她來到椅子這坐下。他看了一眼那幾位中年女人，埋怨道：“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麽晚了還去驚動她老人家幹嘛。”

    “你不用罵她們，是我自己要來的。”老婆婆聽到黎廣的話立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拄著拐走到黎廣麵前，用極其沙啞的嗓音說道：“黎廣啊，你不用瞎想啥了，這件事沒得商量。那群狼崽子你愛埋哪埋哪，但是族葬之地那兒不行！”

    黎廣長歎一口氣，他先是用雙手用力搓了搓臉，然後呼出一口氣後，這才緩緩說道：“各位長輩都在了啊，能不能讓我，嗯，讓我說兩句。將它們葬於祖墳之地這件事我也是考慮了很久才做出的決定。之所以這樣做，乃是想要告知族人，它們既然埋於祖墳，那從此就是我族之人，今後誰再殺狼即是如同殺我族人一般。要說把它們葬在這裏令先祖泉下不安了，那我也還有幾句話想說。這祖墳之地有多少獸殉，各位長輩自然比我還要清楚。那些殉葬的野獸又有哪個是老死的嗎？它們哪個不是被人利刃穿心、斬顱瀝血的，難道那就不是橫死了嗎？今日我意已決，我就要把那些狼葬在族葬之地。黎人先祖在上，若是你們因此而在冥界不安，盡管帶我黎廣去九幽，我來向你們請罪。”

    大家都沒想到黎廣會因為這群狼發出這樣的誓言，此話一出，眾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老婆婆歎了口氣，拄著拐走了，其他人也紛紛離去，轉眼間屋內就隻剩黎廣一人。

    黎廣當夜仰望星空，看著那天邊明星，竟是一夜未眠。

    此時黎廣和幾十個漢子站在墳前，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黃土，顯然群狼就是這些人所葬。

    這時黎廣掏出白布，纏於額上，然後屈膝跪下，身後黎人見此都很是驚訝，黎廣連叩九首，這是祭祀戰神先祖才會用的大禮。

    黎廣叩完，起身看向眾人道：“今後此墳就是我族之墓，春時祭祀，莫能相忘。墳上所生草木皆不可動，視其所埋為我族人。”

    太陽還在天上徘徊，拿來烏雲遮住臉龐，非是不願光照大地，隻是不忍再看人間淒涼。

    從祖墳回來後，黎廣負手站在自家院落。

    此時的院子中站滿了人，多是高壯漢子，也有數位白發老者。

    “我看都是那顆珠子搞的鬼。那珠子邪的很，聽黎壯說黎鳴剛碰到珠子的時候，渾身都凍僵了。”一個老者說道。

    “當然邪性，還記得那頭金huáng sè的大鹿嗎？我想那麽大的一頭鹿就是因為吞了這顆黑色的珠子才會變成那樣的。”一個參與獵殺金色大鹿的青年回想道。

    “那顆珠子好像還能吸血呢……”不知是誰弱弱說了一句。

    這句話說完，大夥兒都陷入了深思。回想起昨日黎鳴嗜血殺戮的畫麵，那顆珠子上的確是沾了不少鮮血，可很快就又看不見了，難不成真的是能夠吸血？能夠吸血的東西會是什麽好東西嗎？

    黎廣左右看了一下，把目光停在身前的幾個人身上，吩咐道：“你們幾個去黎鳴家把那顆珠子拿過來。”

    “啊，這……”被黎廣注視的幾人都麵帶難色的低下了頭，他們並不敢去奪黎鳴的東西。

    一個老者慢慢說道：“黎鳴手執黑珠，殺虎滅狼，何等威風。你讓他們幾個去搶黎鳴手中那顆黑色的珠子？隻怕他們幾個加起來也不夠他黎鳴自個打的。”

    黎苗這時從屋子裏衝出來，大聲道：“父親，我去把那珠子拿過來。他要打，那他盡管打我吧。說什麽也不能讓那個害人的東西再留在他的身邊。”

    黎廣道：“我不信他還能打自己族人不成，你們盡管放心去。他要是敢動手，我來為你們做主。”

    那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終於下了決心，也不再多說，一跺腳朝著黎鳴家方向去了。

    黎苗追了上去，道：“我和你們一起去。”

    黎廣也沒攔著黎苗，任由她跟著那幾人一起前去，他像昨夜那樣又仰起了頭，隻不過現在可看不見那些星辰了。

    此刻天藍，雲白，正是一個晴朗的大白天。

    這朗朗晴空下，又有什麽妖邪敢作祟呢？

    黎苗與幾人來到黎鳴家，推門而進，隻見黎鳴蜷縮在地上，雙手緊緊握著那顆黑色的珠子。

    黎苗急忙跑去，道：“黎鳴你怎麽了？啊，你的頭好燙。”

    黎鳴此時眼都睜不開了，嘴裏好像是在嘟囔著什麽，不過並不能聽清他說的是啥。

    幾人把黎鳴抬上床後，將那顆黑色的珠子從黎鳴手中拿走。

    又想起村中傳言，並不敢再用手拿，找了一塊獸皮裹了，握著獸皮跑來黎廣這兒。

    黎廣看幾人回來迅速，問道：“珠子拿回來了嗎？”

    “拿回來了，族長。”一個人將裹著珠子的獸皮遞給黎廣。

    黎廣打開看了下，那顆黑色的珠子果然安靜的躺在獸皮之中。

    他問道：“你們去要這珠子的時候黎鳴他怎麽說？”

    “黎鳴沒說什麽，他病得厲害，黎苗現在正留下照顧他呢，她說讓我們趕緊去請祭司長者過去。”

    “哦？病了？那你們快去請祭司去看一下吧。”黎廣說完又舉起裹著黑色珠子的獸皮道：“你們都聽見了吧，這東西果然是不祥之物，黎鳴身體比牛還壯，他又幾時得過病呢？”

    此言一出，大夥聽完紛紛點頭，都覺得黎廣這句話說的很有道理。

    “那你們說我們怎麽處置這個不祥之物？”

    “把它扔的遠遠地。”一人喊道。

    “對，扔的越遠越好，最好再也別讓人找到了。”

    一個白發老者擔憂道：“黎鳴視其為珍寶，他若是知道我們把這東西給扔了，隻怕他會生氣發火啊。”

    “哼，就丟了又如何。”黎廣冷聲道，“這也是為了他好，他要是有火那就盡管朝我來發。”

    說完黎廣拿著珠子就向外走了出去。

    此刻黎鳴還在床上翻滾著，難受的shēn yín著。他的額頭似火燒般燙，黎苗用涼水不斷為他擦拭，一雙眼睛焦急地望著外麵，盼著祭司趕快到來。

    祭司聽族人說黎鳴重病，一路小跑就來了。他仔細查看了黎鳴之後，已是知道病因，張口說出幾味藥草來，讓黎苗去他家取藥熬煎。

    黎苗走後一會兒，黎鳴卻忽然醒來。他如大夢初醒般，先是迷茫的望了一眼四周。

    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始到處翻了起來，似乎是要找什麽東西。

    啊，我的珠子呢？怎麽找不到了，誰把它拿走了？

    他這時才看到站在屋裏的祭司，冷聲問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珠子？你怎麽會突然來我家？”

    “我是來給你看病的，你剛才額頭很燙。”祭司看著黎鳴的眼睛輕輕說道。

    黎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低下了頭道：“哪裏就生病了，我好得很，倒是不知是誰偷去了我的寶貝。”

    “我要出去找找了。”他翻身下床，推門就往外走。

    而這時黎苗端著熬好的湯藥回來，她看到黎鳴著急出門，問道：：“你鞋子都不穿，這是要去哪？”

    黎鳴道：“我要去尋我的珠子，黎苗你知道是誰拿了我的珠子嗎？”

    “我不知道。”黎苗生氣道，“你還找它幹嘛，丟了就丟了唄。”

    “那不行，我要把它找回來。”黎鳴說完就要往外走。

    黎苗拉住他的手道：“別去找了，那顆珠子被我扔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了。”

    “你，你怎麽可以扔了它，又不是你的東西。快告訴我你扔到哪了？”

    黎苗冷哼道：“我是不會說的，你也別想再找回來了。”

    黎鳴聽到黎苗這樣說，他一把推開黎苗就向外跑了出去。黎苗看他如此，氣得將盛著湯藥的碗摔在地上，流著淚跑回了家。

    黎鳴跑到村口，看到黎壯幾人正在村口巡邏。

    自從黎鳴那日舍身相救，黎壯就對黎鳴感激涕零，雖然那天自己被黎鳴打了，但黎壯卻一點也不在意。

    黎鳴跑到黎壯身邊道：“嘿，黎壯。黎苗今天出村往哪個方向走了？”

    “什麽？黎苗她，她好像並沒有出村啊。”

    “奇怪了，黎苗難不成把我那珠子扔在村裏了？”黎鳴皺眉道。

    黎壯聽到黎鳴好像要找珠子，就告訴他道：“黎鳴哥，你那顆黑色的珠子被族長拿著向北走了。”

    “嗯？他拿走了？他，他走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黎壯想了想道。

    黎鳴道：“往北走是吧？我這就去追他。”

    黎鳴看見黎壯點頭，不再多說，當即向北跑去。

    黎廣神情*，正大步向北走去。

    這一路上他一邊走一邊在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他認定了一切都是這顆珠子搞的鬼，決心要把這顆黑色的珠子扔進北麵沼澤地，讓它陷進人獸不入之地，再也無法害人。

    而這時黎廣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黎廣叔叔，等一下。”

    黎廣看到黎鳴跑來，他一雙腳沒穿鞋子，此時被鋒利石塊刺破多處，傷口上有的還在向外流著血。

    黎鳴跑到黎廣身前道：“黎廣叔叔，請把珠子還給我。”

    “珠子就在這。”黎廣揚了揚手中的獸皮，又接著說道：“我卻不能給你。”

    “為什麽？”

    “因為這是個害人的東西，我要把它扔進北澤，讓它陷入澤裏，不再害人。”

    黎鳴道：“我隻知道它救過我，並不知道它害人。”

    黎廣冷冷道：“你還沒發現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嗎？自從你得到這顆珠子你有什麽變化，你應該也有點感覺吧。今日我一定要把它扔進北澤，你知道我做出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你還是回去吧。”

    黎鳴忽然覺得一股氣衝到了腦門，他紅著臉不說話，隻是攔在黎廣身前。

    “你想要幹嘛？是要和我打一架嗎？那就來吧！”

    黎鳴低下頭道：“小輩不敢。”

    “你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嗎？我怎麽不相信啊。還知道自己是個小輩，你都差點把部落輩分最大的給氣死了。他養的那條狗歲數比你都大，你須是小時候也與它一起玩耍過，怎麽就能狠下心做出那種事呢？”

    “我……”黎鳴說不出話來。

    “人講忠義。白狼雖將你陷入死地，但在這大黎山中，本就是弱肉強食，你不也殺了那金色鹿王嗎？這白狼既然示好，你卻偷襲取它性命，你覺得這是黎族漢子該做的事情嗎？這一下，大黎山中的狼群隻怕是要與我們不死不休了。”

    黎鳴渾身抖了一下，道：“族長，我，我……”

    “這些天你做的事情你也想一下，看看得到這顆珠子後，你都做了些什麽。喏，拿著吧。怎麽不接啊，你光著腳跑那麽遠不就為了這顆珠子嗎？來，你拿著這顆珠子，你自己決斷。不過有一點，我要告訴你，部落和珠子你現在隻能選一個。”

    黎廣說完轉身就走，根本不去看黎鳴怎麽處置這顆珠子。

    黎鳴拿著那顆裹著珠子的獸皮，想著黎壯剛才說的話，有些迷茫。

    他將珠子從獸皮中取出來，握在手中，感受著那股暖意。

    就這樣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明月湖邊，一群人眼望北方，等著黎鳴歸來。

    “嘿，黎鳴回來了。”不知誰眼尖率先看見了黎鳴，大聲喊了出來。

    大夥都朝北麵看去，果然看到了慢慢走回來的黎鳴。

    當看清黎鳴的手中還拿著那顆黑色的珠子時，黎廣冷哼一聲，對身旁的黎壯說道：“再也不要讓他進村了。”

    黎鳴這時走到眾人跟前，對大家說道：“這些日子，對不起了。”

    說完他快跑幾步，猛地將手中珠子扔向明月湖。

    那珠子飛出很遠，然後撲通一聲就沉入了湖底，黎鳴呆呆的看著那些漣漪。

    感覺像是丟了最心愛的東西那樣，心此時竟也有些隱隱作痛。

    黎廣走了過來，他拍了拍黎鳴的肩膀，道：“好樣的，孩子，你做得對。就該這麽做，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