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鍾蘇陽】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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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蘇陽的一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緊張過。他已經整整三個晚上沒有合眼了。
他對自己管轄的這條防線,到底還是不放心。這天壁山防線雖說巍峨堅固,但至少已經有上百年沒有大的修葺了,好多地方,牆基已經開始傾頹,許多支撐工事的巨木經過上百年的風吹雨露,也早已經腐朽。
就拿這次巡查來說,鍾蘇陽就發現了好幾處以前沒察覺到的薄弱之處,甚至有一座關隘的大門都已經出現了一處缺口,這樣的防衛,能麽能夠應付即將到來的嚴峻挑戰呢?
除了這些防衛工事,最讓鍾蘇陽憂心的,其實還是邊軍的士氣。雖然鍾蘇陽下過死命令,不允許士兵們談論和擴散那次發生的事情,可是,還是有許多流言蜚語開始在軍營間流傳。
那些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更加加重了軍營裏的凝重氣氛,已經有很多新來的士兵因為受不了心裏的恐懼和壓力而逃亡了。
其實鍾蘇陽自己也不好受,自打上次在烏石山與那些恐怖的屍神兵正麵遭遇以後,他就常常做噩夢,總是夜不能寐,那些死去士兵的屍體總是會滿麵猙獰的出現在他的睡夢中。
這一次,鍾蘇陽剛帶著幾名親兵好不容易完成黑頭嶺段防線的一次大巡查,又連夜調度安排完一批軍械武器,終於能稍微鬆口氣了。
他們走在黑頭嶺的棧道上,初秋剛過,山間的風已經漸漸的轉涼了。
鍾蘇陽抬頭一看,隻見到繁星滿天,秋夜的星空,總是這般明亮,讓他想起了故鄉瀘杭湖上的點點漁火。
每到秋天,正是溯遊的刀魚豐收的季節,那些在海上遨遊了一年的魚兒每到這個季節都要回道瀘杭湖上遊過冬,它們一個個在外海吃的體圓膘厚的,又經過一路的洄遊跋涉,逆水而上,味道十分鮮美。
一到這個時候,瀘杭湖上的漁船全都不分晝夜的穿梭捕撈,湖麵上到處都是通明的燈火,那景象深深的鐫刻在鍾蘇陽的腦海裏,總是令他懷念的不行。
而眼下,在這清冽的北國邊陲,萬物蕭條,唯一能與之媲美的,也就隻有頭上這燦爛的星空了。
但鍾蘇陽此時沒有心情來欣賞這些星星,邊境的緊張氣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經過這一番的勞累,鍾蘇陽已是疲乏得不行,他身形趔趄,強忍著睡意,好不容易才捱到了黑頭嶺的守備軍帳,他遣散了精疲力竭的隊伍,讓自己貼身的事物官李永芳侍候在黑頭嶺守備府的軍帳外,想趁著這一段空檔期,盡量的補補覺,好回複一下體力,畢竟明日,又有一大堆的軍務要等著自己去處理呢。
鍾蘇陽是十日前剛剛移營到黑頭嶺的。在此前,他一直帶領重兵在烏石山嚴陣以待,他原以為那些可怕的生物會再一次的襲擊烏石山,因而在烏石山周圍布下重兵和器械,做好了百無一失的準備,甚至還架起了四門火炮。
可是,自打那日遭遇戰以後。就如同他們出現的那般突然一樣,那些恐怖的屍神兵完全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一連幾天,守關的兵將們目不轉睛的盯著關外的荒野,可大漠空曠,連隻飛鳥也沒有經過。鍾蘇陽不死心,還好幾次親自帶隊,率領偵察兵營出關搜索,可依舊一無所獲。
就在鍾蘇陽百思不得其解,幾乎要崩潰之時,他卻突然接到黑頭嶺守備的軍報。在50裏外的黑頭嶺,竟然也出現了異象!
先是有兩名例巡的士兵看到邊界的野林裏出現了詭異的人影,可等他們靠近搜尋時,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等第二天巡查小隊對該片野林實行詳細搜查時,卻發現派出去的16人小分隊隻剩下10人驚慌失措的逃了回來,那些人堅稱失蹤的同伴碰到了鬼物,屍體被咬的麵目全非。可等到黑頭嶺集結好大批人馬全副武裝出關進行地毯式搜尋時,卻連犧牲的兵士屍體都已經找不到了。
“大人,可能是遇到了凶猛的野獸,把士兵咬死拖走吃了,剩下的士兵怕擔責,故而謊報異象。”因為事先嚴密封鎖了烏石山的事情,前來匯報的黑頭嶺斥候並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可鍾蘇陽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那麽簡單。接連兩次了,看來這些屍神兵並非如同行屍走肉毫無知覺,多年的軍事經驗告訴他,這明顯就是在試探!
鍾蘇陽知道事情已經瞞不住了,隻得火速移營黑頭嶺,並向全天壁山防線的高層通報了這兩次事件的經過和事態的嚴峻,命令全防線即刻做好迎戰準備。
可這樣一來,草木皆兵,防線上士兵們的恐慌和壓抑心理,就不可抑製的擴散了,連從軍多年的鍾蘇陽自己,也不能自免。畢竟,這次的對手太過匪夷所思,鍾蘇陽心裏也是一點底也沒有。
他不知道下一次襲擊會是什麽時候到來,不知道這些屍神兵的數量和戰力如何,甚至連對方是如何組織、有何目的都不知道。他這一生,還從來沒有打過如此沒有把握的仗。
鍾蘇陽躺在太師椅上,微暘著眼,他的身體疲乏極了,可腦子裏腦子裏依舊一團亂麻,好不容易才沉沉的睡去。
可沒等他安睡多久,那些揮之不去的噩夢又纏上了他。
在夢中,那些刀槍不入的恐怖怪物鋪天蓋地而來,成群結隊的跨過天壁山長城,那高聳入雲的城牆在這些怪物麵前竟形同泥渣一般,一觸即潰。黑色的屍神兵大軍如同洶湧的潮水和瘟疫一般掃蕩途徑的每一個村鎮和城市,把所有的活人都吞噬,變成行屍走肉。他們途經之處,土地焦化,鳥獸遠盾,不會留下一個活口,到處都是永恒的死亡。
而鍾蘇陽自己,則總是帶著他的屬下在孤軍奮戰,似乎整個王朝都對他們這支偏遠邊軍不聞不問,留著他們這些勢力單薄的血肉之軀擋在這些那些凶猛咆哮的怪物麵前。
似乎每一次,天璧山守軍都會被逼到絕境,鍾蘇陽總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的被吞噬,他們苦苦哀求,乞求鍾蘇陽下達撤退命令。
“我們守不住的,鍾將軍!守不住的,求求您了,帶領兄弟們撤退吧,我娘親還在等著我回去,我不想死啊!”
鍾蘇陽還想帶著剩餘的士兵衝殺,可是他的貼身事物官李永芳卻上前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著。
“我們是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守衛國土!我們的身後就是天元的錦繡山河和無辜百姓,難道要任憑這些怪物把這一切都變成人間煉獄嗎?我們天璧山守軍責無旁貸,兄弟們,隨我殺啊!”
鍾蘇陽慷慨激昂的大喊著,想帶領殘餘的兵士們繼續衝鋒。
可下一秒,那趴在他小腿上的李永芳卻突然變成了麵目可怖的冷血怪獸,其他的侍衛也是,他們瘋狂的湧了上來,爬上鍾蘇陽的戰馬,拉住鍾蘇陽的手臂和身體,開始死命的撕咬。
鍾蘇陽渾身各處都傳來刺骨的劇痛,他拚命的甩動著手臂,想把那些人摔下去,可這些化身屍神兵的侍衛卻一個個力大無比,像嗜血的野獸一般瘋狂的啃咬著,鍾蘇陽完全無法掙脫。
鍾蘇陽隻得一邊嘶聲竭力的大喊著“殺啊、殺啊!”一邊絕望的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的被這些怪物噬咬殆盡……
……
“殺啊!殺啊!”鍾蘇陽還在拚命地揮舞著手臂,可他的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大人、大人!您醒醒!您又在做噩夢了!”
這是李永芳的聲音。鍾蘇陽微睜雙眼,隻見李永芳正滿頭大汗,一臉關切的望著自己。
怎麽回事,李永芳不是變成屍神兵了嗎?鍾蘇陽用力的晃了晃腦袋,這才逐漸恢複了清醒,感情又是一場噩夢。
鍾蘇陽覺得自己的眉心處隱隱的生疼,腦袋又昏又重。他知道這是連日操勞,睡眠不足所致。因而被李永芳叫醒,微微有些不悅。
“怎麽回事,永芳,不是讓你小心看護,不要吵醒我嗎?”
鍾蘇陽略帶責備的質問道。
“大人,我聽到了您的呼喊,知道您又做噩夢了……而且,杜馬回,杜大人來了,您這些天不是一直在盼著他的消息嗎。”李永芳顯得有些委屈。
“什麽?杜大人來了!這老滑頭,到底是來了!這次送來了多少軍資?我們說的火器足數嗎?快,快給我備衣,帶我去見他!”
鍾蘇陽有些激動,接連幾次驛馬催促,總算是把軍需盼來了。
“杜大人剛到,具體的情形小的也不清楚,杜大人這次比上次多帶了不少人馬,想是大差不差的。”
……
天色陰沉,昨夜還是繁星滿天,早晨的天幕上已是陰雲密布了。山風突起,愈加寒冷,這邊塞的天氣還真是多變。
鍾蘇陽步履匆匆,終於在關隘前的練兵場上看到了瑟縮著身子正指揮著屬下卸運物資的杜馬回。隻見他穿著提花玄色府綢大衣,帶著苯波教禮佛大氈帽,氣度自與常人不同。
杜馬回身後是長長的車馬,一些士兵和雜役開始在拆卸物資,人嗎軒昂。
“小心些!這些都要仔細清點好,再交付給後勤的各位長官們。”杜馬回一邊下達著指令,一邊翹首等候著。眼尖的他很快就看到了鍾蘇陽,忙躬著身子迎了過來
杜馬回的身姿依舊是那般富態渾圓,雖然連日的趕路稍微讓他有些風塵仆仆,可是一見到鍾蘇陽,馬上又恢複了他那姿態雍容、八麵玲瓏之感。
“杜大人,吉祥無量!又勞您親自押送軍需,一路辛苦了!”鍾蘇陽雙手抱拳,也熱情的迎了上去。
“哎呀,鍾大人,萬福萬福!這軍情緊急,茲事體大,我不親自運送,到底不放心。這都是為國效力,何來辛苦之說。道士鍾大人,您越見憔悴了,雖說軍務冗雜,可也需要保重身體啊,這天壁山的防線可還都要仰仗將軍打理啊!”杜馬回滿麵含笑,誠摯的回應道。
“杜大人,實不相瞞,想必您也知道了,此乃非常時期,小將也隻能盡忠職守了。”鍾蘇陽上前握住杜馬回那富態肥膩的雙手,有點猶疑的說道。
“那個,杜大人……變現吃緊,朝廷遠在天邊,天壁山防線向來仰仗崆淩的大力支持,小將近來已經數次致書向聖主請求撥付軍需,想來……這次杜大人給我們帶來了足夠的物資和人馬……”
“鍾將軍,您放心。”杜馬回依舊眯眼微笑著,握著鍾蘇陽的手也沒鬆開。鍾蘇陽覺得他的手溫軟滑膩,就如同女人的雙手一般。
“聖主陛下自接到將軍的書信就一刻不敢怠慢,一邊繼續向朝廷上疏說明情況並請求支援,一邊著下官全力籌措軍需糧草。可是……您也知道……中原那邊,安北州和陸昌郡的硝煙四起,朝廷忙的焦頭爛額,怕是無暇顧及我們這邊陲小國的消息,朝廷怕是指望不上了……而我們崆淩雖然幅員遼闊,但畢竟國力有限,人口稀少,莊家也僅能一年一熟,往常年歲供給軍需尚可勉力支持,可這突發情況下要一下子準備那麽多的物資……實在有點……”
鍾蘇陽心頭一沉,麵色不由得凝重起來。威脅迫在眉睫,若是後勤軍需都不足,他是在不知如何應對。
好在杜馬回看到鍾蘇陽麵色沉重,馬上體貼地話鋒一轉。
“但是……在下知道鍾將軍這邊的軍情非同小可,故而勉力騰挪,雖然不能滿足鍾將軍的全部需求,倒也差強可以塞責了,希望能幫助鍾將軍度過困境。”
杜馬回說著,從袖筒裏抽出一張牛皮紙,遞給了鍾蘇陽。
“真是多謝杜大人鼎力相助!”
鍾蘇陽眼睛一亮,急忙接過這泛黃的清單,匆匆掃了一眼。
隻見上麵大略寫著:
軍馬,一千匹;
糧草,三千車;
弓,兩萬套;
箭矢(含火箭),二十萬支;
刀槍兵器及盔甲,十萬具;
兵士,五千名;
工匠,兩千名;
民工雜役,五千名;
餘項,一千車;
……
根據崆淩的國力,短時間內能湊足這麽多,到也真是難為杜馬回了,鍾蘇陽再次感激的對杜馬回一抱拳。
“真是感謝杜大人操勞了,吾等感佩在心!”
“哪裏哪裏,分內之事,鍾將軍言重了。”杜馬回客套著。
“隻是……杜大人……”鍾蘇陽又將清單掃了一眼,有點難為情的猶疑著。“小將在書信中特意向聖主請求多贈火器,想來聖主也能理解其中緣由……不知這次?……”
“鍾將軍……這個,您是清楚地……”杜馬回的目光有點猶疑。“我們崆淩國信奉神佛,自古以來不善奇巧淫技,於這冶煉之道更是生疏,故而本國日用所需的硫磺火藥等皆需從中土購置,您讓我們提供者火器,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啊……”
“自是如此……”鍾蘇陽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不過,鍾將軍,這次卑職雖然沒帶來火藥槍炮,但是,也不是空手白來的。”杜馬回又是話鋒一轉,鍾蘇陽的心頭恨不得把這油滑的老狐狸踹上一腳。
“鍾將軍,這次卑職帶來的雜物中,有數百桶日用的各式火油及鬆臘,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此外還有……”
“此外還有什麽?”鍾蘇陽聽說杜馬回還是帶來不少火油,雖不是最理想的結果,但也倒是幫了大忙了,聽說還有別的,心中更是驚喜。
“此外還有苯波教教士兩百名,紫衣牧首和上師十名。”杜馬回頗為自得的說道。
“苯波教士?紫衣牧首上師?”鍾蘇陽有點摸不著頭腦,他依言望去,果然見到杜馬回的人馬中有一些身著道服的苯波教士,在勞碌的民工和兵士行伍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杜大人,可是……我們要的是打仗的戰士和修築工事的匠人,要這些教士、上師來此戰場險地,有何益處呢?”
“欸,鍾將軍可不要小看了我們的苯波教士,真要開戰了,無論是祈福施法,還是救死扶傷,都是大有妙處的,屆時鍾將軍就知道了。”杜馬回頗有深意的說道。
祈福施法?待在崆淩國這麽多年,鍾蘇陽確實聽說過苯波教士有一些古傳秘術,似乎頗有些手段,修為高深者甚至可以呼風喚雨。但天元朝廷一向禁絕巫術秘法,鍾蘇陽向來也不信這些虛無的神佛,所以雖然這些苯波牧首和上師在崆淩國身份高貴,但鍾蘇陽對他們卻頗不感冒,他對這一切裝神弄鬼的法術也向來存疑。
可鍾蘇陽不想因此事駁杜馬回的麵子,況且杜馬回也說得對,這一作戰,必然有很多傷亡,這些苯波教教士倒也還有些醫術可以派上用場,但是他很懷疑被那些屍神兵咬死咬傷的人是否還真的有救,但眼下顯然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既如此,多謝杜大人費心。今日天色陰暗,眼看就有山雨欲來,山路濕滑難行,且杜大人連夜趕路,受盡顛簸之苦,已然疲乏,就先在小將這軍營將歇兩日,等開天了再回羽蒙城吧。”鍾蘇陽親切的攜住杜馬回,挽留道。
“多承將軍美意,來時卑職也向聖主陛下請示過,想在將軍營房多留兩日,一來看是否有什麽可以幫的上的,二來也想了解下這次突發事件的嚴峻程度,好回去稟明聖主,早作準備。所以,等將軍稍閑,卑職還要想將軍好好請教下次次的危局呢。”杜馬回謙遜的說道。
“如此甚好,眼下我得分派安置下杜大人帶來的人馬物資,杜大人一路車馬勞累,請先稍作休息,等小將安置妥當了,定當向杜大人好好匯報下此次的情形。”鍾蘇陽說著,招手把一旁回避的李永芳叫了過來。
“永芳,你去安排幾間幹淨營房給杜大人和那幾位苯波牧首休息,杜大人帶來的其他人馬,也都帶他們下去妥善安置了。”
李玉芳領命前去。
“如此,有勞鍾將軍了,下官先行告退。”杜馬回微微一鞠躬,隨著李永芳往守備府走去了。
鍾蘇陽目送他離開,這才又快步流星的走向那排成長龍的物資車馬。天色愈加昏暗,空氣中已然帶著一絲水汽,山雨將至。他得抓緊時間好好清點分派一下,看這次的物資是否能滿足防線各段的用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