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黎言川正式從研究生宿舍搬了出來，被叫來幫忙的周博雲帶著兩個校友，趁機敲詐了黎言川一頓。幾個人在市區吃飯，聊到了實習結束之後的打算，有人準備出國，也有人在找關係準備留校，黎言川雖然比周博雲優秀，卻因為讀博，給周博雲撿了個大便宜，畢業以後就任職他現在實習的醫院。

    周博雲敬了他好幾杯酒：

    “言川，你博士之後選擇肯定更寬廣，不會要離開露新市吧？”

    黎言川對自己的未來有很詳細的規劃，和周博雲碰了碰杯子：

    “不會，哪裏舍得離開。”

    幾個人說說笑笑，都知道黎言川是個對自己的未來很有自信的人，家境殷實，其實完全不用擔心畢業以後的就業問題，甚至像他這樣的天才，若能取得雙學位，留校任職也是非常不錯的出路。

    後來有人說到了自己和女朋友準備訂婚的事情，周博雲這條單身狗就坐不住了，非要把黎言川拖下水：

    “別光懟我一個啊，黎言川啊，我們言川還是小處男啊。”

    黎言川說的雲淡風輕：“我年齡比你小，操心你是對的……”

    話還沒說話，就被口袋裏傳來的震動聲打擾，黎言川走到外麵去接diàn huà，是家裏的座機打來的，邱姨有點不好意思的問他有沒有打擾，這才說起了今晚的事情，說是剛剛入學才兩個多星期的黎若煙今天收到了月考成績，很不理想，惹的黎老爺子發火，很是失望。小丫頭性子倔，飯也不吃，杠上了，直到現在還哭哭啼啼，和老爺子鬧脾氣。

    黎言川沒有多想，掛了diàn huà進去，順手把椅子上的衣服和資料拿走：

    “今天有點事，我先回家一趟，改天再聚。”

    有人擔心的問了一句：“家裏出什麽事情了？”

    周博雲放心的喝酒，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麽事情：“肯定侄女又給他惹事了。”

    果不其然，看到黎言川臉上的表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直到他走了，這才說道：

    “他是監護人麽，小丫頭也挺可憐的？”

    “監護人是老爺子，但老爺子教育方式總是嚴苛死板，言川哪裏看得下去。”周博雲和黎言川是好友，又在一個醫院實習，黎若煙前段時間在這裏做了複健，聽聞效果不怎麽理想，小姑娘有一次可憐巴巴的和她抱怨，說爺爺對她很失望，好像一直期望她是個聰明的丫頭。

    有人歎氣：“那一定是言川太優秀了，有對比嘛，世界上哪裏還有第二個黎言川。”

    ——

    黎若煙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黎家有個聰明的小叔，因為那個人每次來這邊探親的時候，總是能獲得父親的誇獎和羨慕，久而久之，她也就知道，自己和小叔比起來，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平凡人。

    甚至，也許比平常人還要笨一點兒，不然不會連入校的第一次月考，隻考了個丟臉的倒數第一，還是全年級倒數第一。

    從邱姨把成績單交給老爺子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在爺爺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黎爺爺看著試卷上錯的一塌糊塗的選擇題，皺了皺眉，冷哼一聲：

    “你媽媽在世的時候，平常都不教你麽？”

    認為母親應該肩負起教育女兒責任的黎老爺子把過錯怪到不喜歡的兒媳身上。

    黎若煙坐在椅子上，知道自己做錯了，並麽有反駁，突然聽到爺爺提到自己母親，眼眶一紅，不敢反駁，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幹嘛總要提起已經不在了的母親：

    “是我自己沒學好，和我媽沒關係！”

    邱姨知道老爺子不怎麽喜歡黎若煙的原因，這就和當初黎若煙的爸爸帶著女朋友稱要結婚的時候，口出狂言：“是我喜歡她，她沒勾引我！”這語氣簡直一模一樣。

    黎若煙和她的媽媽長得很相似，黎老爺子總是每次見到那雙固執的眼睛就特別反感，氣的往桌子上拍了一下，把試卷丟回去：

    “去書房抄試卷去，抄完再吃飯。”

    哪裏知道黎若煙的小性子和老爺子杠上了，抄完了也沒吃，一直呆在書房裏。

    邱姨耐心的勸著：“小煙，餓壞了就真的長不高了，爺爺也是擔心你的學習。”

    “他才不是擔心我的學習，因為我給她丟臉了，黎家的人都應該像小叔那樣聰明，再不濟也要像二叔那樣開公司！”

    提起總是成績優異的小叔，想起以前父親說的那些話，黎若煙抬手把邱姨手上的飯推開：

    “餓死算了，我不吃，我吃了也考不了第一，我考不上研究生，考不上博士。”

    饒是邱姨這樣耐心溫柔，也拿黎若煙一點兒脾氣也沒有，後來好不容易等到黎言川回來，邱姨這才趕緊把他帶到書房，在路上解釋了一下爺孫兩是怎麽吵起來的：

    “老爺子的脾氣你也知道，不就是耿耿於懷那件事情。”

    黎言川微微點頭，停在書房門口，沒讓邱姨說話，先拉開門把手看了一眼，屋裏有些暗，隻有書桌旁那台燈亮著，放在她旁邊的那碗米飯動也沒動，小丫頭趴在那裏，肩膀微微抖動著，哭的很是委屈。

    黎言川把外衣交給邱姨，自己先進去，黎若煙以為是邱姨，頭也不抬，哽咽的抱怨：

    “我知道爺爺喜歡小叔不喜歡我，我也不奢求他喜歡我，長大了我自己會離開的。”

    “你要去哪兒？”

    聽到這個聲音，黎若煙愣了一會兒，這才趕緊擦了眼淚抬起頭來，屋子裏沒有開燈，那個人安靜的站在她麵前，微微傾身，把手放在膝蓋上看著她，屋子裏亮著的燈光影影綽綽落在那張臉上，他的身影隱沒在光影交織裏，看的很不真切。

    黎言川和她說：

    “爺爺當然喜歡你，我們小時候都被打過，但你沒有。”

    黎若煙愣了一會，那雙眼眸像是水流下的黑色瑪瑙，泛著星星點點的光澤，她很不解，還是搖頭，把眼眶裏的眼淚也晃了下來：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知道我很笨。”

    黎言川抬手擦掉，用手指頭捏了捏她的臉蛋：“我總是活在別人的羨慕之下，他們都知道我很聰明，但你知道我不會遊泳，我也有缺點，你的人生，並不是爺爺一句話就能否定的。”

    十二歲的黎若煙自然不怎麽能聽懂他說的這些，隻是看到他出現在自己麵前，就會覺得內心像是有團小火苗，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他喝了點酒，靠過來的時候，帶了些淡淡的酒香，有點醉人，黎若煙皺了皺鼻子：

    “小叔，你是從飯局上跑來的，你喝醉了？”

    以前他的父親也曾經這樣，去應酬以後喝的爛醉，晚上回去就會和她說很多話，她睡著了也會被他拖起來，非要給她講故事，從《白雪公主》到《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說的繪聲繪色，那時候媽媽就會一臉嫌棄的說他像個神經病。

    被黎若煙的這句話逗笑，黎言川輕笑了一聲：

    “我如果喝醉了，就不會因為你不吃飯趕回來。”

    黎若煙不信，從椅子上下來，抱著他，把毛茸茸的腦袋放在他的腰上，使勁的吸了一下，黎言川被這丫頭毛茸茸的腦袋撓到，忍不住發笑，問她：

    “你幹嘛？”

    黎若煙皺著鼻子：“一股酒味，就是醉了。”

    簡直要被這個小丫頭打敗，黎言川蹲下身，直接和她平視，抬手彈她的額頭，黎若煙趕緊捂著腦袋唔了一聲，不解的問他：

    “小叔你欺負我？”

    “我要是醉了，還有力氣彈你的腦袋瓜子？”

    “這要什麽力氣？”黎若煙輕哼了一聲：“我爸爸醉了連我都抱不起來，除非你抱得動我！”

    那個人笑了笑，直接從地上起來，一把抱住，毫無準備的黎若煙叫了一聲，摟著他的脖子，終於笑起來：

    “小叔，我信了，我信了，你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