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潛龍勿用,承諾勿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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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明白鬼,上路輕鬆。”陳大人顯然不願再廢話,手中判官筆剛要遞出,左耳邊傳來一陣風聲,下意識的用筆去擋,虎口直接裂開,判官筆掉在地上。五個人向暗器飛來處定睛一看,一個胖大老頭身邊跟著個少年,老頭體態豐滿,站直大約五尺七,(明代一尺普遍超過30厘米,筆者身高所用統一采取的是出土的嘉靖時期的裁衣尺,為31厘米,因此老頭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今後身高以尺注明,請自行計算。)二人都戴著鬥笠看不清麵貌。陳大人撇了另外二人一眼,心道:“錦衣衛如此草包,被人跟蹤許久都不知道。”
老者看到這個小動作,呸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說道:“心裏別怪別人,我們可是從揚州直接過來的。你們三個趕緊滾蛋,這事就過去了。”中年人,老者,陳大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知道此人厲害,而且知曉了機密,即使先殺了朱乾析與陸崇德,此等醜聞終究有現世的可能,因此非得動手不可。更不答話,中年人揚手就是三枚鋼鏢,老者和陳大人跟著衝了上去。
“武俠,是一群恃勇而亂法,好鬥卻不自知的人。”五六歲的朱乾析坐在父王的腿上,聽他回答自己的問題。“可偏偏有時候,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這是太史公對遊俠的評價,牢記於心。”賀王看著自己的孩子,“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帝王將相,未必高貴,天下是非沒人能說的清,但一定要堅持自己相信的道,走下去,就像武俠那樣。”
此時的朱乾析癱坐在草地上,他清楚的記得不久前賀王府內,那一眾錦衣衛和東廠高手大開殺戒的景象,即使王府的護衛數量遠遠多於敵人,戰鬥仍演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奶娘,陪自己長大的小李子,父王,母親,自己生活中的每一個親近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帶頭的凶手,正是現在追殺他的三人。若非父王吩咐王府的管家張老頭抱著自己和細軟先行一步,恐怕自己也早已死於“疫病”。而張老頭也已經在鏢隊遇襲的時候被一鏢打穿了頭蓋骨,天地間竟然隻剩朱乾析一人,更無依靠。
恃強淩弱,濫殺無辜,這,便是武嗎?
九歲的朱乾析對父王的話產生了疑問,然後他認識了陸崇德。
這個不苟言笑的總鏢頭一路上寡言少語,動輒對犯錯的後輩就是一頓訓斥,即使麵對朱乾析主仆二人也板著一張臭臉,朱乾析心裏對這個拿錢賣命的鏢頭很是不屑一顧。直到鏢隊遇襲,陸崇德舍命保護下他,甚至搭上了全家上下,即便他能看出陸崇德心中的悲痛,但他仍然做了,毫不猶豫。
信義為先,不因生死所動,這,便是武嗎?
當他抬起頭時,看到陳大人和中年人都躺在地上,胖大老頭與老者對拚一掌,老者也緩緩癱倒,沒了氣息。之前三人在對賀王府大肆追殺的時候,朱乾析第一次認識到了“強”;可現在他的認知又一次被顛覆了,胖大老頭輕鬆寫意地打到了朱乾析之前認為不可戰勝的敵人。
陸崇德比朱乾析更為震驚,他清楚自己的功夫可以說是第一流的好手,追兵三人的武藝都與他相差無幾,可被眼前的胖大老頭片刻之間就幹淨利落的解決掉了,他的武功,隻怕不比少林武當的掌門要差,陸崇德曾經和武當掌門有過切磋,此時他隱約覺得,老頭甚至在其之上。
當下他更無半點猶豫,掙紮著爬起身來,向老頭說道:“這位前輩,您的救命之恩,陸某先行謝過。”陸崇德抬起頭來,看著老人,“隻是,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你是擔心自己保不住這孩子,想讓我帶走保護?”老頭插嘴道,一語道破陸崇德的心思。
“如今陸某鐵錚鏢局滿門上下皆亡,即使這三人已死,朝廷也能聯想到前因後果,小王爺要是跟了陸某,隻怕追兵不斷,再無寧日。前輩您武藝高強,更仗義相救”說到此處,陸崇德心下突然一凜,略有停頓。
“‘這荒郊野嶺,此二人一路追尋,莫不是也衝著孩子來的?’你是不是這麽想呢?”陸崇德又被說破心思,不由臉紅。“晚輩不敢,前輩的武功,世上隻怕沒幾個敵手,又怎會為他人驅使。”“其實也差不多,我們師徒倆的確是為他來的,目的呢,是希望以後我能說‘我們師徒仨’。”竟是要將朱乾析收為徒弟。陸崇德聽到此言,放下心來,老人要是將朱乾析收為弟子,自然會加以保護,如此一來,自己這半生的身家積累雖然作古,但總算問心無愧了,今後要做的,就是勤加修煉,早日報仇,至於向誰陸崇德心下也明白那是癡人說夢,但他不能停下,即使拚上性命。
“海子,把這仨破玩意屍首埋了,不,燒了,咱來個毀屍滅跡。”胖大老人對少年說道,此時談吐間哪有半點高人風範。“都說了別叫這倒黴稱呼,搞得我還沒長大似得。誒你就是小王爺?咋瘦的跟竿似的,是叫朱乾析麽?這名字好啊,比糟老頭起名字有水平多了。”最後幾句卻是對朱乾析說的,一邊搬動中年人的屍體,嘴上也沒閑著,說話腔調起伏不定,一聽就是個嘴貧的主。
朱乾析還沒答話,異變突生,倒在最右首的陳大人突然從地上彈起,雙手判官筆狠命擲出,一指陸崇德,一指朱乾析。眼見判官筆離朱乾析眼前尺許,老人及時趕到,一巴掌將筆打落在地,卻聽見陸崇德“啊”的一聲,判官筆齊根沒入胸口,少年趕到身邊時已經晚了一步。轉頭看陳大人,竟然已經奔出數丈。
老人罵道:“操。”便要追上去,卻聽見朱乾析大喊:“救人要緊。”,隻好轉身奔向陸崇德,而陳大人早已沒了蹤影。朱乾析跪在陸崇德麵前,滿臉焦急,老頭看了一眼傷口,歎氣搖了搖頭。
朱乾析看著眼前枯槁的男子,淚水忍不住流下來。“為什麽?”他問道,“為什麽我值得你這樣拚命?”陸崇德此時已經氣若遊絲,右手顫抖地摸著朱乾析的頭,“因為保護你是我的承諾,即使這個承諾的代價昂貴,我也不後悔。”“承諾,向誰?張管家?父王?”陸崇德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了,他緩緩地抽回右手,食指指向心口。他已經聽不到朱乾析了,他也聽不到任何其他,回響在耳邊,浮現在眼前的,是自己十歲投入師門,見到師父的情景。
“崇德,你一定要記住,大多數時候你我的模樣是由他人決定的,但人這一生,總會有抉擇的時候,這時隻有你自己才能決定你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一個人武藝再高,名聲再好,也不能稱之為俠。反之絲毫不會武功,名不見經傳的一個人,也能成為俠客。”“那師父,如何才能”師父伸出了右手打斷了他,然後把手放到胸前,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心口。
師父,我做到了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