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蘇杭水鄉,暗流綿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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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坐在車馬上,顛簸也沒能阻止他沉沉睡去。當他再醒來時,仰麵朝上,映入眼簾的是厚實的城牆,已經到了sū zhōu府地界。

    張通探過頭來,說道:“我的朋友應該在,現在便去吧。”幾個人把車馬存放在驛站進了城,海一粟從側麵溜進城牆,張通領頭來到城內一處大宅。

    俗話說蘇杭熟天下足,sū zhōu在明代是絕無僅有的富庶地方,魚米之鄉。比起洛陽少了幾分曆史的厚重,卻多了幾分清雅歡脫。

    往來的船夫呼喝著岸上行人,遠處鶯鶯燕燕歡聲笑語,清風拂岸,悠揚琴聲飄過,送著花香直向東邊。陸何愁一腳踩在苔蘚上,小石子滑進流水,驚起微瀾。

    拱形的石橋下,船夫哼唱著小曲,撐著篙遊蕩,鬥笠遮住麵容,卻透出詩情畫意。

    “聽說江南姑娘水靈,聲音更是酥人,藝妓名滿天下,老哥”“誒嘿嘿,一起一起。”海一粟和張鴉二兩個人臭味相投,互相稱呼練輩分也不管了。海一粟文一點,喜歡聽曲,張鴉二粗一點,喜歡崔利貞用鼻子哼了一聲,兩個人趕忙閉嘴。

    這時張通在一所宅院停下,幾個人定睛一看,都是暗自讚歎。這宅院雖比不上崔府那般氣派龐大,但是精巧典雅,木灰色的院門配上草翠的幾棵楊柳,說不出的舒服,更令人驚訝的是宅院西側隱隱聽見水聲,竟是傍著城內河道。住在這裏的非富即貴,或者幹脆二者皆是。江南多豪商,但眼前的宅院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張通走到門前,抓住門環扣了三下,很快一個仆役走了出來,看到張通也不驚訝,說道:“久侯了,這幾位?”“一道的,帶路。”仆役不再言語,隨即引著幾人在前院拴好車馬,走進內廷。

    到了裏麵,江南院落的瑰麗更是奪目。所謂“小橋流水人家”,這主人財力驚人,竟是把河道分了一支出來引進院中,形成一方池塘,紅木的拱橋坐落上方,四周花草秀美,剛轉過的外院屏風上刻一層浮雕,乃是九天玄女授予兵書的故事。一條走廊屋簷上各畫仙人玉女,木櫞下幾人左轉右回,陡然間院落風格一邊,黑瓦白牆,樸素而不複華麗,卻是個靜心的好去處。

    穿過拱門,內院裏隻有一張圓石桌,六把石椅放在四周,東側一汪池塘,錦鯉越出,撲通一聲落回水底。

    “坐。”張通說道,張鴉二老實不客氣,大咧咧坐下,三人坐下時互相對視,初看不覺得,這院落規模實在龐大,重農抑商的政策下豪商再如何富可敵國也不會有這般待遇,宅院主人定是達官顯貴,突然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

    張通一招手,不知何處閃出四五個奴婢丫鬟,端著瓜果茶點擺了滿桌,侍立周圍。海一粟剛想伸手,崔利貞惡狠狠一瞪眼,隻好訕訕縮了回去。這時幾個勁裝武師走了進來,各持兵刃,長靴短衫。都是神情不屑的看著幾個年輕嫩雛,海一粟笑嘻嘻的衝他們傻樂,陸何愁皺眉看著張通,崔利貞哼了一聲,犀利的回瞪,絕美的容貌反倒讓幾人看的癡了。

    “張先生,真是辛苦啦。”卻見一人走入,白麵寬臉,嘴角八字胡,下巴一縷短須,綠豆眼,大開嘴,蒜頭鼻。穿錦邊藍袍便服,頭戴方圓帽,體型肥胖,走路氣喘,但笑容可掬,伸手握住了張通的雙手,手上一枚扳指翡翠閃耀。

    “丁慎大人,”張通笑道,陸何愁身子一緊,果真是官府中人。“草民微薄之力,夙夜憂歎,上下尋訪敲定幾位俊傑,請大人過目。”這丁慎隨即把目光轉向坐著的幾人,海一粟一捅在座,大家反應過來,站起身向丁慎抱拳。後者點了點頭,對海一粟和張鴉二孔武有力的外表都是點頭讚歎,目光轉到崔利貞時訝異一下,卻並未露出預想中色眯眯的眼神,隨即看到陸何愁時,皺了一下眉頭。

    張通豈會注意不到,不待丁慎開口,便即說道:“丁大人,給您介紹,二位年輕的少俠皆是山水門弟子,拳腳劍術江湖一流,崔姑娘是女中俊傑,華山的高徒,張鴉二先生雖武功不甚俊朗,卻是天下第一的鑄劍大師。”後麵幾個武師聽到崔利貞和張鴉二的名諱,皆是騷動不已。張鴉二身形一看便知是鐵匠,背著的一捆器具更是證明了真身,有人看向張鴉二的眼神已經露出了貪婪。

    行走江湖,一把神兵利器絕對是保命的良藥,無怪乎張鴉二的地位如此尊崇。

    “得罪,張先生的眼光本官信得過,幾位人中龍鳳,本官不由得矚目。”丁慎雖然外貌像極貪官汙吏,說話卻沒有派頭,言語客氣,讓人對他高看一眼。

    互相通了姓名坐下細談,三人總算明白了事情始末。

    明代官僚的俸祿極低,根本不能維持guān chǎng工作的需要,因此實際上幾乎官官皆貪,已是人盡皆知的慣例,畢竟堂堂知府的俸祿不能養活親人家眷,日子都過不了談什麽辦公?百姓對此也能接受,隻要能保證家家吃穿不愁,貪些必需,無傷大雅。

    江南魚米之鄉,丁慎官拜正四品sū zhōu知府,一方大員,這宅院也能看出他可沒虧待自己,可現在卻是焦頭爛額。原來浙江一帶雖然富庶,但正因是國庫重鎮,賦稅不輕,如今有多夥倭寇從沿海登陸,剽悍凶狠,四五十人一股流竄在各地,大軍抓不到,小隊打不過,時而傳來村莊被毀的消息,百姓多有逃難者,大片農田被棄置,稅收下降,著實令丁慎難以入手。

    禍不單行,又有彌勒教興風作浪,這彌勒教是惡名昭彰的白蓮教的分支,唐代以來白蓮教蜷局巴蜀,明初作亂失敗元氣大傷,當朝又受到鄰居一心門的打壓,逐漸沒落,反倒是彌勒教在江南發展壯大,信眾極多,香壇遍地,聖主野心又大,挑唆百姓傾家蕩產對抗官府,如今倭寇登陸更是給了他們機會,大肆吸納流民入教。

    更有甚者,聽聞一心門也來到了江南一帶,不知其目的,各派人士緊張不已,江南各地的武林人士突然多了一倍,鬧得人心惶惶。

    對丁慎來說,賦稅政績是重中之重,以前自己和同僚貪些,稅收交上去,剩下的足夠百姓富足生活,可現在這樣的亂象是他和百姓都不願意見到的,因此特地聯係了張通替他行走四方,網羅高手以求鎮壓奸邪。

    “大人啊,”聽完丁慎耐心的一番陳述,海一粟先說話了。“確實這檔子破事鬧心,可我們這麽幾個人,杯水車薪啊。”丁慎搖頭道:“本府民風文懦,士卒十戰九不勝,本官不求幾位以一敵百,隻要能有所表率,提升一下士氣即可。再者,彌勒教多有習武信徒,來去無蹤,已有不少官員遇害,老實不客氣的說,本官的人頭還是在腦袋上好,勞煩各位一來訓練立威,二來嘛,本官也指望諸位俠士能護我一命了。”聽得此言,幾人露出微笑,雖說丁慎有求於己,但堂堂四品大員這般沒架子,實屬罕見,要知道明朝重文輕武,便是秀才也能在武舉麵前趾高氣昂,何況自己這些江湖客對上朝中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