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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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sū zhōu最出名的酒樓,明月樓。
此時上到掌櫃下至跑堂的都在緊鑼密鼓地忙活,因為知府大人即刻便到。“我說掌櫃的,丁大人一向很少出門下館子,為何今天挑上咱家?”一個店小二問道,“嗨,虧你還是包打聽的小二,沒聽說最近的事?丁大人這次是真的立功啦,保護了倭國的貴族不說,還幹掉了那個殺千刀的彌勒教主。”“真的?”“還能有假?此番也是大人宴請丁府的俠客們。唉,說起來丁大人真是父母官啊,雖然上任以來天災**不斷,但一直親力親為,手段高超,現在彌勒教和倭寇終於沒了往日氣焰,咱們的日子可是要愈發紅火了。”
店小二笑著同意,丁慎大人在百姓心中,地位著實不低。
終於死了,每個人心裏都念道。
再無禍害。
“來了,來了。”另外一個店小二跑上樓,急急忙忙地喊道。掌櫃的趕緊吩咐廚子端上早就準備多時的佳肴美食,西湖醉魚,龍井蝦仁,各類美味忙不迭的擺上桌子。
明代初年雅間還並不很是流行,酒樓大多隻有上中下三等飯桌,此刻食客們坐在自己桌旁翹首以盼,想一睹丁大人以及幾位懲奸除惡的俠客的風采。
先踏上樓梯的,是丁慎本人,他做官一向沒派頭,雖貴為知府,百姓眼裏卻分外可親,所有人都是恭敬地向他請安。丁慎開心的大聲說:“本官一直以來致力剿滅匪徒,時至今日方有成效。今日宴請的諸位俠士,都是有功之臣,百姓們卻不要怠慢了。”謙虛的言辭,直來直往的性格,無怪他任職sū zhōu知府時百姓擁戴。
第一個上來的是一個高大青年,玩世不恭,身著粗放,草莽氣十足,一進來便衝身後嚷嚷道:“誒媽,聞著就香,不愧是sū zhōu名樓啊。”說罷作勢擦擦口水,看見幾個年輕姑娘還不忘吹口哨調戲一番。他的身後跟著一位絕美的女子,英氣逼人:“唉,不知改過,看來你的名號徹底坐實了。”“總比小生的要好”隨即上來的少年體型勻稱麵若潘安,俊俏絕倫。三人一上來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位公子好瀟灑。”“我倒覺得那青年很豪邁哩。”窗邊一桌酒席上,幾個女子嬉笑道。江湖武林在百姓嘴裏永遠是樂此不疲的話題,即使不會武功的人也都是如數家珍地討論。“那位不就是鐵劍桃李?我見過,那麽漂亮的姑娘,不會錯的。”一個中年人說道,頓時引起轟動。“不愧是丁大人,請來的高手都是俊傑啊。”“那是,聽說剿滅倭寇和邪教,全仰賴幾位大俠的功勞。”“哎呀,太好了,總算有安寧日子,真是不容易啊。”
之後跟著的幾人相比起這三位就暗淡無光了,護院武師們純粹用來湊數,張鴉二窩在某個鐵匠鋪不肯出來。最後一個,三十出頭的書生,長相過於平凡,小二幾乎沒有注意到這麽個存在,直到他走到近前小二才發現他是一起的,趕緊拽出椅子賠笑請座,那書生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待遇,點點頭不以為意。
所有人落座,丁慎首先舉杯道:“本官此次成功,各位功不可沒!這一杯,敬各位!”眾人轟然應和,酒樓裏包括百姓和夥計掌櫃在內的所有人都是起身雙手捧住酒杯,一飲而盡,慶祝邪教倭寇伏法。
“第二杯,”丁慎飲過米酒,頓了一下說道,“緬懷所有受苦難的百姓和為黎民犧牲的英魂。”說罷橫過杯子,將酒灑落地麵。如此仗義的舉動讓聽者感動不已,紛紛效法,紀念逝者。
“這第三杯酒”丁慎剛想說讓眾人歡慶,敞開吃喝,酒杯卻被一隻大手瞬間奪過,舉得老高,“敬給張先生。”
海一粟笑了,他的每次笑都是預備好的。
不知何時他離開了自己的席位,站在酒席之間開始侃侃而談:“我思前想後,張先生一直為剿滅匪徒奔波,自始至終不辭辛勞,這一杯酒,原是該敬的。”丁慎不以為忤,順著他的話道:“對對!本官怎可忘記張先生勞苦功高,這一杯敬你!”
張通勉強謝過,疑惑的表情寫在臉上,看著海一粟。
爾無我詐,我無爾虞。
海一粟慨然拿著丁慎的酒杯繼續道:“其實張先生呢,是在下一直佩服不已的,武功高強不說,還能見義勇為,為江南百姓奔波許久,實在是我輩中人典範啊。”陸何愁和崔利貞不知何時放下了杯子,裏麵的酒仍是滿溢,自酒壺倒上以來,隻沾了一下嘴唇。
“這兩天呢,我卻又更敬仰張先生了。原來他不僅僅是武功,文治也十分有一手。”
張通尷尬地一笑:“海少俠謬讚了,在下一介武夫,哪裏談得上文治?”
“彌勒教教眾幾十上百萬人,管理得井井有條,如何不是文治?”
一變。
卡啦一聲,張通的酒杯掉在地上,摔成碎片,酒水傾灑在紅木上,引出一陣香味。
“本以為隻有崔姑娘和陸少俠不善酒道,海少俠卻也不勝酒力,糊塗了。”張通說道,坐在他對麵的丁慎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側的陸何愁與崔利貞,又望著對麵的張通,突然明白為何海一粟會急切地請他設宴了。
他笑了,全是對這年輕人的欣賞。
“不會,你看,我們仨小輩推論許久”隨即把之前的推理複述一遍。
丁慎趁此時使個眼色,幾個家丁連忙把食客和酒店的人都請下樓,片刻間整個二樓空空蕩蕩,底下的群眾不住向上張望,卻被家丁攔在樓梯口,聽不真切上麵的話語。
“所以真正的彌勒教主應該是這樣的:首先他是丁府裏麵的人;其次要認識崔妹,能一眼憑著印象認出高台上的女子;最後還要武功夠高強,夜晚能發現窗外偷聽的崔妹。”海一粟把玩著手裏的酒杯道。“這樣一想,好像隻有閣下了罷?記得何愁說過你耳功遠勝常人,發現家眷功不可沒,嗬嗬”
“信口開河,當時我明明和陸少俠以及次郎奔赴嘉定,海少俠你這就是不經思量了。”張通並不急躁,隻是平常地分析著,陸何愁確實疑惑此節,不解地看著海一粟。
“先生啊,嘉定和太倉都在吳縣東邊,二者離得也就幾十裏不到,你們行至中途,去嘉定還是去太倉能有多大距離差別?深夜一個往返綽綽有餘,你的輕功,不會做不到吧?”海一粟回頭看向陸何愁,“再說,我這師弟小笨蛋一個,下山不滿三個月,初出茅廬,瞞過他豈非輕而易舉?”
(明代sū zhōu府地圖確實如此,嘉定屬於太倉州管轄,張通若是在路途中深夜狂奔,完全趕得上。)
“海少俠,在下何苦要去騙黎民百姓?你當真是搞錯了。”“對對對,差點忘了,你的目的。看,人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行動意味著付出什麽從而得到什麽。而你,一方麵扮成俠士剿匪,一方麵又是彌勒教主,我猜,你是打算送那個‘教主’去死,趁機撇清關係。畢竟正如崔妹那晚偷聽到的,彌勒教造反最後也難以成事,你這麽聰明的人不會看不透這一點。可一個幾十萬人的邪教教主金盆洗手噗,這就是自作自受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所有知道你身份的人送去嘉定深山讓成定宰了,一了百了,這樣你就是功臣而非禍首了。退而求其次,明哲保身的毒辣計謀,嘖嘖嘖,厲害,厲害。”
張通沒有答話,他向後退了一步,背後,窗外麵臨大街。
海一粟貼住他身邊,不給留出一點空隙。
“街外,也有人。”海一粟笑了,丁慎看著這年輕人,欣賞的神情溢於言表。“你跑,又能到哪去?朝廷通緝,武林欲殺之而後快。”
張通不語,他默默握住劍柄,幾滴汗珠自額頭淌下。
崔利貞眯眼看著張通,搖了搖頭,右手摸向劍柄。
陸何愁咽下吐沫,注視著驚人的變局。
“彌勒救世,”海一粟架起雙拳。
呸。
崔利貞站起身,對陸何愁道:“保護好丁大人,我去馳援。”陸何愁點點頭,丁慎卻道:“陸少俠,不用顧忌本官,此等奸人,務必格殺!”陸何愁也站起身,拔出長劍便要上前。
蹭的一聲,張通的劍也拔了出來,耀眼的寒芒晃得人眼暈。
突然,張通舉起空出的左手,仿佛在說:“動手。”
這時海一粟大喊道:“何愁,退回去!提防他效法李珍!”
丁慎反應奇快,底下身子抱頭道:“對,陸少俠還請留步,暗箭傷人實在難防。”
陸何愁點頭答應,退回丁慎身邊,注視著海一粟和崔利貞一步步靠近張通。
後者伸出雙手交疊抱拳。
海一粟卸下了架勢,一邊嘴角翹起,抱拳回禮。
爾虞我詐。
卻是現今世道的詮釋。
自何時起諷刺地變了?變得合二為一?
崔利貞拔出的劍,懸在空中,大惑不解。
海一粟笑了,當然,早有預謀。
“您終於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