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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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手,指向丁慎。

    “海少俠,這是何意?”丁慎害怕地向後坐,龐大的身軀差點翻過去摔著。

    “何愁,看住他。”

    海一粟拉過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夾菜。“嗯!彩!果然是名樓,就是他娘的有味道!”

    張通微笑著並肩坐下,拿起杯子靜靜地飲著米酒。

    二變。

    “海一粟!”

    崔利貞拔出的劍遲遲沒有收回,指在張通背後,“這這是什麽”海一粟拿筷子指著空座,“別急,崔妹,你聽我解釋。”

    崔利貞沒有動,戒備地等待海一粟辯解。

    海一粟夾了一片白菜,大口咀嚼後咕咚一聲咽下,說道:“最開始呢,我也和你們一樣,以為張先生是教主。可後來我琢磨著不對勁,你聽剛才,丁大人怎麽說的?”

    陸何愁一皺眉:“李珍”“對吧?這事隻有江湖人才傳得廣,張先生和你當時在別的地方忙著對付成定,崔妹放了火就帶著家丁去找你們,沒看見後來的事情。”

    海一粟放下筷子,認真說道:“方天壽方舵主也是要麵子的,顯然不會把自己被圍的糗事仔細描述,頂多一筆帶過,手下自然也一樣。”

    張通摸著下巴,注視海一粟一邊大吃大喝一邊口若懸河。

    “當時的具體情況我誰都沒有告訴,即使是你們倆,”海一粟頓了頓,“別說箭隊,就是李珍是誰,也不應該是我一嗓子之後常年在guān chǎng生活的丁大人就能反應過來的,可他不僅立馬回應,還說出暗箭傷人”

    “所以他不僅僅知道當時圍住我們的是李珍,他還了解我們是如何被圍的,甚至一心門的箭隊都是他所耳熟能詳,說出李珍就能反應過來的。整個始末盡在掌握,那麽問題來了,是誰告訴他的?”海一粟捏著下巴道,“其實除了正道,我,還有一派人當時也在。”

    “李珍的箭隊,放過了幾個彌勒教的信徒。”

    海一粟敲著桌子,手指有節奏地發出旋律。

    “丁大人,用力過猛啊。”

    丁慎苦笑:“失策。”“其實我本來想的是一步一步,您可好,直接抖落出箭隊了。”“呼,本官在急智上差一點,應變不佳。”“瞧您說的,好像我隻有急智?現在這局,雖然簡陋,還不是逮住大魚了?”

    西湖醋魚躺在盤子上,眼睛散發著詭異的光。

    陸何愁難以置信的看著身旁的丁慎,方才的驚慌失措根本是演技,此刻大腹便便的丁慎不但沒有了一絲一毫緊張的樣子,反而鎮定自若。

    “我們三個人的分析,其實還有另一種解釋。”海一粟說道,“真正的教主看見崔妹,認出她是其次,真正要緊的,是他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崔妹的性格。而這一點麽,張先生和您都符合。接下來,是夜晚崔妹偷聽,結合前麵一點,又有了不同的解釋。不一定是教主發現了崔妹,而是教主明白崔妹是幹練的女俠,一不做二不休,當晚一定會去刺探,知道崔妹會大駕光臨。假‘教主’特地顯示武功,應該也是授意而為,為了迫使崔妹產生不安,迫使她當晚有所行動。而教主和‘教主’的談話裏,特地提到嘉定,還言明‘教主’親自去,簡直就是為之後崔妹的行動做規劃,引誘她自己提出帶人前往嘉定,而非丁大人去命令。”

    “但如果張先生是教主,顯然計劃裏有紕漏,那就是無法算準崔妹偷聽的時間,從宿營地感到太倉還是要花上時間的,崔妹在他沒趕到時已經動身就糟糕了,幹掉‘教主’還好說,若是生擒,逼問出線索乃至自己身份又該怎麽辦?崔妹提到過幾次見麵您都神色疲憊,大晚上跑馬不眠不休對不會武的確實遭罪呢,不過何愁,咱家內功就別傳他了啊。”

    陸何愁想起當時幾乎可以說枯槁的丁慎,為國為民的父母官的臉突然之間變得駭人,模糊不清。

    “最為重要的一點,”海一粟說道,“人非完人,做事都必須有取舍,張先生的武功高強,這也意味著他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去勤學苦練,專心致誌地修行,哪裏有工夫白手起家,創建管理幾十萬人的邪教?相反,若是某個把麵從腹背當作老本行的guān chǎng老油條,可就兩說了。”

    丁慎很鎮定地說道:“本官也是那句話,空口無憑。”

    “您此等心計又怎會留下任何人證物證?”崔利貞哼了一聲,諷刺道,手裏的長劍指著丁慎,即使相隔一桌,他也能感受到那種鋒芒。海一粟道:“確實,這個計劃怕是在看到崔妹的一刻起便在您腦海中成型了。喔是了,兩頭xià zhù,永不吃虧。”

    他拿起六根筷子,一一放在桌上。

    “倭寇,不必提,追兵死傷殆盡,餘下海盜沒了彌勒教作引路的,便是土崩瓦解,等著官兵圍剿;彌勒教,明麵上的‘教主’已死,人心渙散,實力大減,大有牆倒猢猻散之勢,當然有多少您還把控著的我也不好說;一心門,為了此次計策李珍和成定把自己暴露出來,接下來的動作將受盡武林正道牽製,舉步維艱;正道,江南實力龐大的隻有南拳和落英鏢聯,但是和一心門最多也隻能五五開,甚至還有被壓製的可能,拉鋸戰;官府,rì běn貴族的外交和談判又是一輪國事,哪有功夫計較沒了教主的邪教和一個江湖邪派?”

    每說一句話,海一粟都把一根手裏的筷子扔到地上,最後用右手握著最後一根,搖晃著道:“百姓,嗬。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所有人都是輸家,贏的隻有您,妙哉。”

    “本官還以為最後一根是我。”海一粟諷刺地一笑,“您?怎麽會呢,您是這隻手啊。”

    說罷用右手撿起地上的筷子,一發力,筷子從中折斷,悉數掉落於地。

    隻有最後剩下的那第六根,被夾在所有中間,勉強隻裂了一個口子,艱難地維持著。

    海一粟略帶訝異地捏著這根筷子,隨即用鼻子哼笑一聲。

    是啊,永遠是最慘的,卻永遠是最後活下來的那個。

    千古江山興亡,唯民與天不改。

    陸何愁此刻早已站起身子,遠離身邊的丁慎。

    “如你所言,兩手準備,若是彌勒教能擒住貴族,那麽本官扮演的教主和官府之間還有周旋餘地,談判間可以做的動作繁多,huì lù收買,暗殺威脅,乃至在官員間發展信眾,都是壯大彌勒教的機會。野心麽不可知矣,然現今蒙古也先仍是北疆外患,虎視眈眈,南疆有苗叛亂,東疆有倭騷擾,內亂麽,嗬嗬一切還或許可為之。”

    丁慎瞟一眼張通和師兄弟二人,他們心裏都清楚他在說什麽。

    猛然想起他還參與那件事,不禁害怕。

    這人到底有幾多心機?

    “至於現在的結果,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本官帶領下的剩餘教徒都是忠貞不二的。”最後幾個字咬的很重。崔利貞的左手抱住右臂,肩頭的傷很淺,幾乎已經痊愈,但那一晚的眼神仍是曆曆在目,那種瘋狂仍是揮之不去。

    “忠貞不二也好,盲目愚蠢也罷。”一旁的陸何愁罵道,“你死有餘辜!小生有眼無珠,竟以為你是真心為民!”

    他第一次見識到人心的險惡,不幸,或者說xìng yùn的是,這險惡已是天下罕有。

    抽出長劍,卻被一隻大手按住。“我來吧。”

    海一粟深吸一口氣,恢複本來的聲音,低沉有力,厚重堅實。他走到丁慎麵前四尺,舉起右拳。

    “子曰:敬鬼神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