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善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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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恣意的耳朵非常靈敏。
站在屋頂之上,透過偶爾順風送來的隻言片語,他逐漸明白了明月樓內幾人的談話。
雖說道主吩咐過盡量不要射殺,但那是在丁慎不受傷的前提之下。重要的合作者一旦身死,一心門就失去了彌勒教這個有力的盟友,再加上群龍無首的邪教一旦作亂,更難以在本地發展了。隨著一個呸字傳到耳朵裏,刑恣意罵了一聲,膝蓋跪在磚瓦上,拉弓如滿月,上麵一口氣搭著三隻鐵羽箭。
瞄在三個人背後,隻要有動作,直接對穿後心。
我就不明白了,被人揭穿還要變著法地刺激他們,這知府腦子裏想什麽呢?
刑恣意無奈地想到,仿佛伺候李珍一樣,他也經常這麽問。永遠猜不透他們的想法,偏偏最後結果證明他們的正確。
有恃無恐?
崔利貞對丁慎的話並不認同,或許的確如他所說,這隻是自我滿足。
但,就像他說的,無關乎想法,隻在於結果。總是有人能受幫助,能避免受迫害,對小女來說就已足夠。
現在她的注意力,放在師兄弟上。
陸何愁露出了迷茫,對他這種年紀而言剛才的話的確讓人沮喪和困惑,相反海一粟此刻老實了許多,幾乎如同睡著了?
海一粟此刻趴在張通的肩膀上,昏睡不起。
好強效的麻藥。
“真令小女驚訝,知府大人竟然時刻都準備萬全,飯菜裏也‘xià zhù’了。”崔利貞諷刺道,心底卻驚訝於丁慎的縝密,要知道自己半個時辰之前仍是以為張通便是教主,海一粟此局難道一開始便被他勘破?
丁慎微微撇嘴說道:“何必多問呢?好了,幾位若是不嫌棄,大可繼續在我府上盤桓,如若他往,本官也就不挽留了。”
隨即笑而不語,抬起手做出送客的手勢。
最艱難的是轉身,因為將背對那個使妻子沒了丈夫,孩童失去雙親,人民迷失信仰的奸賊。
踏出去的第一步,失魂落魄,誅心的話語揉雜著之前的憤怒不甘。
遠處刑恣意鬆了一口氣,帶著箭隊躍下房簷,不見蹤影。
丁慎品著手上的龍井,誰知道,此刻他在想什麽?
陸何愁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被崔姐攙扶出酒樓的,又是怎樣麻木地收拾行李,離開丁府。張鴉二抱著一堆草圖和工具大聲地罵罵咧咧,在他聽來與蚊蟲嗡鳴毫無二致。
一行人剛出城不久,躺在馬車裏的海一粟悠悠醒轉,隨著睜開眼,他看見的是駕車的張通和張鴉二的背影,一轉頭,身旁的陸何愁和崔利貞也坐在車板內,雖然馬是難得一見的駿馬,但這車甚是簡陋,連車篷也無,睡得膈應,好在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海一粟也習慣了。
“停一下。”行駛在官道上,海一粟喝了幾口水後扶著腦袋說道,駕車的張鴉二依言照做,將馬車停在官道旁,此時已是黃昏,官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五個人站在旁邊偌大的一片空地上。
幾個人看著海一粟,他隻是揉著還有些暈乎的腦袋,huó dòng四肢。當張通走到身邊時,海一粟突然滿臉怒容地抓住他的衣領罵道:“姓張的!你他媽什麽意思?”餘下三人都吃了一驚,不明白海一粟何以突然發難。
張通絲毫不見慌亂,一改平時與世無爭的態度,強硬地回答道:“當然要這樣做!若是不能除之便是他有所要挾,在下也不過兩手準備!”
崔利貞拉住海一粟道:“你這是作甚?”“作甚?飯菜裏的藥是他下的,你聽不出來?這混賬一開始就存了放過那廝的心!”崔利貞愕然,但仔細想想丁慎的表現,夾起菜又放下,確實他再神通廣大也不能未卜先知,如果下藥的是張通倒說的通了。
張通甩開海一粟的手,整理衣領道:“姓丁的心裏有鬼仍然坦然赴宴,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沒有準備,所謂頃刻間彌勒教作亂絕不是危言聳聽,到時江南幾百萬百姓要如何自處?”
“還是那句話,關、我、屁、事。”海一粟咬牙切齒道,“你隻要自己痛快就不顧他人死活嗎?”張通皺眉,“就像何愁說的,丁慎再有本事他也不會真心為民,還不如我利落一拳下去,也快點把餘孽暴露出來。”
他轉頭問道:“你說是不是?何愁”下麵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陸何愁不解甚至是懷疑地看著他。“這不是玩笑,師兄。”陸何愁說道,“如果我們殺了丁慎,豈能一走了之?”
“廢話,到時候這裏說不準就是戰場,幾條命也不夠。”“這不是玩笑!”
陸何愁真的生氣了,兩個人的觀念差異第一次如此龐大,劇烈到無法調和,“背上他的命,那裏就是我們的責任,百姓就是我們的責任,否則又和他口中的自欺欺人之徒有什麽分別?”
崔利貞注視二人爭吵,擔心之餘也感到釋懷,之前還唯恐陸何愁被丁慎一番話打擊到一蹶不振,現在看來自己這個弟弟心誌堅定,不會輕易動搖。
“自欺欺人?我有嚷嚷過自己要當大俠嗎?”“你!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哈。”“笑什麽?”
陸何愁火氣上來了,以往師兄玩世不恭的樣子此刻卻變得難以忍受。
海一粟也上頭了,陸何愁一向一本正經的俠士樣子此時實在礙眼。
“是啊,事已至此沒膽子做,少他媽馬後炮。”“!”崔利貞站到兩人中間,喊道:“適可而止!為丁慎那種人吵起來,值當否?”
“誰管他!”海一粟大聲道,“我說的是這小子!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他們拜的彌勒活佛嗎?你以為自己可以簡簡單單走到一個地方,碰的一聲,所有難題就能迎刃而解,然後大家皆大歡喜,該死的都死的一幹二淨,好人長命百歲?這是現實,這他媽才是世道!”一向疼愛陸何愁的海一粟此刻麵紅耳赤道。
“那你呢?拍拍屁股走人?一切對你都隻是過往雲煙嗎?”“那就必須是刻骨銘心嗎?老子殺他隻是因為樂意,我沒你那格局,管不了天下大事。說到底你也沒動手,少在那既當婊子又立牌坊!”
“海一粟,夠了!”崔利貞喝道,臉上的慍色不再遮掩。
張通和張鴉二不好插嘴,隻得看著二人衝突。
陸何愁大口呼吸著,反駁道:“你又如何?自作聰明剛愎自用,不與我們事先商量,被反將一軍,現在還要埋怨他人?為何不能替他人多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