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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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海一粟脊背一道寒顫,本能向側邊翻滾躲閃,一隻羽箭釘在原本他站的位置上。那箭竟穿透木板,大有射向一樓的勁頭。
這箭,他再熟悉不過了。
差點要自己命,忘也忘不掉。
猛然回頭,窗外灰瓦的房頂,站立著一排人馬,彎弓搭箭。
三變。
一刻三變,海一粟懵住,事情,已經脫離他的預料了。
“箭隊刑恣意”海一粟念道,“這麽說”他看向丁慎,“李珍和你?”
依舊,兩手準備。
“為什麽不呢?大家都想謀求最大的利益。我做我的官,他害他的人,互不侵犯,一拍即合。”丁慎說道,“彌勒教現在不會幹涉一心門的任何舉動,一心門也不會為本官添堵,互惠互利而已。”他指著海一粟說道:“有一點你推斷的隻對了一半,的確我是經過手下回報才得知的李珍存在,可,整個事情始末,包括山坳和林中的,都是李珍親口訴說給本官的。”
“竟不計較有無詐術?”“隻有蠢貨才會自鳴得意地處處算計,”丁慎身子前傾,搖著手指對發問的陸何愁說,“這也算是本官經驗之談,對你或許有幫助,權當這些天奔波的酬謝。”
“細聽,庸才似乎總以為有些人時時刻刻都在欺騙和蒙混,用詭計與人交往,在唾棄之餘還隱隱對那樣的本領有所憧憬,殊不知那種人才是真正的蠢貨,因為他不明白信任不,共識的重要。”丁慎侃侃而談,“雙方的合作和共進是要建立在一個基本的共識之上的,那種自作聰明,終日損人而利己的廢物隻會讓自己沒有立場去與人合作,至於那些唯恐天下不亂從中獲得快感的‘瘋子’,根本不可能掀起風浪不說,隻不過是恩,怎麽說呢,小孩子鬧脾氣吧,嗬嗬,細細品,也就是這麽回事。”
“人是活在一起的,除非是楊朱學派那樣一毛不拔分毫不取,否則即使是我或者李珍這樣的,恩卑鄙之徒,也要某種意義上去找同類,去達成共識,你也許會說我們接下來有無數明爭暗鬥,不假,我仍是把控彌勒教,他仍是想獨霸江南。但大的方向不變,那就是我坐江山,他管江湖,這,就是共識。”
丁慎也夾了一口魚肉,但放到嘴邊時皺了一下眉頭,將它擱到青花碗中的米飯上,目光向上,看著四人冷笑一聲。
“毫不客氣地說,接下來本官必然會使sū zhōu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嗬,正所謂魚米之鄉麽。”他看著麵前的碗裏的食物說道,“至於所謂的邪教,很快就會遁入地下,當然,隻是比喻,這把刀好用之極,本官可舍不得丟掉。”丁慎給自己倒上一杯龍井,慢慢吹著熱氣。
崔利貞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丁慎,一個將這種事像嘮家常一般談論的,究竟是怎樣的人?
“如今江湖事已經不能指望,本官隻好著眼於江山事了,哈哈,畢竟與我的官運掛鉤,不可不用心對待。幾位心裏清楚我的能力,很快之前彌勒教和倭寇造成的破壞就會被我彌補,不僅如此,由於此次立功,想必本官的派係在朝廷上話語權也會水漲船高,sū zhōuguān chǎng很快本官便說一不二,沒了那些屍位素餐的廢物,本官便可一展抱負,稅收和民生倍之也非癡人說夢。無論想法過程,但從結果而言,百姓是受益的。”
陸何愁為之一澀,昨晚師兄的話,此時竟又不謀而合。
崔利貞一腳踢開擋在中間的木桌,琳琅滿目的美食萬花筒般傾灑在地上,她踏在湯水中喝到:“你這禍害!言下之意還想活命不成!你可知有多少百姓因為你的你棄之敝履的野心而,而家破人亡?你你這”她握劍的手有些顫抖,卑鄙不足以形容這一係列謀劃,這已經是喪心病狂。
偏偏她卻無法反駁丁慎的話,就像他說的,一切是那麽不合情,卻又合理。
“禍害?”丁慎笑了。“想清楚,如果你這一劍下去,刺殺的是朝廷命官,是sū zhōu民眾愛戴的丁大人,是即將改善一切的知府,屆時誰才是禍害?如果你這一劍下來,沒有了我約束的彌勒教眾遍布各地,你認為他們會忍氣吞聲,還是說那些中層幹部會趁機作亂?又會有多少民眾因為你而喪命,而被誆騙,而被奴役?屆時,誰才是禍害?”
丁慎站起身,肥碩的身材麵對著眼前的女俠,後者發抖的不僅僅是握住長劍的雙手,更是快意恩仇的決心。
“將這件事公之於眾或是殺死本官,都意味著底下彌勒教將頃刻間變為脫韁野馬,再無人管控,屆時朝廷要平亂,至少十年光陰。隻有本官安然無恙,才可保得一方百姓太平。”
“記得麽?本官的副手提到過四十萬,如果我說那隻是他知道的部分,”他一邊說著一邊踱步,拍了拍身旁陸何愁的肩膀,
“你們心裏清楚,本官說的是實話。”
憤怒的情感被名為現實的教條圍困,無法發泄的咆哮壓抑在心中。
窗外,似乎能聽見刑恣意的弓弦拉得更緊了一點,明月樓是首屈一指的酒樓,風景自然極好,也因此窗戶大開,對於箭手,全無遮擋視野上佳。
“一筆很清楚的帳,相信你們算明白了。”丁慎說道,因為他張通的雙手攤開,看見崔利貞的劍收入了劍鞘。
盡管,手,在顫抖。
憤怒,分很多種。
此刻,屈辱,不甘,以及義憤填膺。
“開他媽什麽玩笑。”
“罪不可赦。”
海一粟走上前一步,揮拳便向丁慎打落,張通趕緊攔抱住他,陸何愁抽出長劍,崔利貞試圖拉住,當她伸手的時候,卻覺得那隻手有千斤重。
最終,還是扥住衣角。
“何愁,不可不可衝動。”崔利貞咬緊牙關說道,丁慎揚手,阻止刑恣意放箭。“對,不要衝動,之前的後果不提,我也不想你們橫屍此處,不然還要費心遮掩。我問你,為死去的一群人賠上命,自己的,還有那些活著的,值嗎?”
“告訴你,不值。”陸何愁立馬回答道,“但勢必為之。我沒有師兄的口才,無法說很多大道理,但是我知道,人是有本心的,你治下的百姓,再富足也都隻是幻像,是不會長久的。”
“長篇大論之下,你想將之後種種歸咎於我們,但你自己才是罪魁禍首,尋找再多借口也遮掩不了你害死的那些冤魂。或早或晚你都會為了利益再去害人,又何必把責任推給我們?你是在以己之過懲罰他人!今後此處百姓受一時之苦,但能杜絕彌勒教,和你這等禍患。”
“雖看不見摸不到,世間,仍有公義在!”
“愚昧,頑固不化。”丁慎憤然說道,這種人是他,或者說所有陰謀家都不願意對付的,心裏明白一切,卻不願達成共識。
轉頭,他看向海一粟,“你本官以為你才是那個看的透徹的,你又何苦與我作對?”
海一粟笑了,這次的笑他自己沒有察覺,笑的很開,像成定。
“我不是什麽通透人,何愁說我口才好,但我現在要罵兩句粗鄙之語。”
奮力向前,力道之大張通幾乎攔不住,不得不肩膀用力頂住海一粟,以免他掙脫開。
“江南百姓死活?幹老子屁事。再說害他們的是你和彌勒教又不是我,強詞奪理也得要臉。
“你作惡多端,我殺你後快。”
“告訴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隻是在講送死,也在講送別人去死。”
他伸出脖子,越過張通一口痰唾在丁慎臉上,後者猝不及防。
丁慎愕然擦拭著臉頰,並非因為穢物,而是海一粟的話。
他轉而笑了,最開始是輕聲嗤笑,隨即放縱地大聲笑著。“嘿嘿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對對對,你才是最別扭的一個,嗬嗬怎麽?現在我死不了,你不痛快?”
丁慎玩味的看著海一粟,又看著陸何愁,“他可能是俠士,最為通達的那種,有著一針見血的見解。而你,恰恰相反,你連人都算不上。”
海一粟的腿踩在木板地上前進,力道之大使得地板嘰嘎作響,讓人擔心下一刻木板就會破裂,他和攔著他的張通會一並摔下去。
“你憤怒根本不是因為我多麽卑鄙,傷害了百姓,你隻不過是因為自鳴得意的計劃一刻三變,因為自己遇到挫折不忿,想要找一個合理的借口泄憤而已哈哈哈哈!”丁慎仿佛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物,手指來回指著兩個人狂笑道,“呼,呼兩個完全相左的想法,偏偏一致得出殺我的結論,所謂物極必反哈哈哈!”
“一群始終自相矛盾的人,卻妄想自己在行正確之事,一邊修習shā rén的技藝卻號稱救人危難,一邊挑戰著構成世間基本的規矩卻號稱匡扶正義,結果不如人意時便不見蹤影,或是徒勞悔恨。你們才是最沒承擔的一群人。”
丁慎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刑恣意和他房頂的箭隊。
“至少那些人誠實,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會去找自我滿足的借口。惡行也好卑鄙也罷,對自己的行為有所擔當。”
轉頭,麵對四人,他一字一句道:
“你的話,本官還給你們。”
行俠仗義。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