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入門狼,攔路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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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
門戶,門檻,門閥。
不論哪一個,刀客,是進去了。
刀客走在院內,特殊的陳設讓他逐漸意識到了問題。
這不是私家宅院
出乎刀客的意料之外,但是,情理之中,所以他並不很驚訝。
擱在二十年前還是仁宣之治,但這幾年麽
官家,嗬。
說實在,景泰帝幹得還不賴,至少比他哥哥當年要強,可惜,爛攤子太多。
想起一個叫王振的太監,引發了土木堡之變,然後成了著名太監品種-死太監。
聽說現在,又有個叫曹吉祥的沒種貨,景泰帝很信任。
停止了胡思亂想,刀客跟著中年人和刀疤臉走進一間偏屋。
一進門。
麵前兩把明晃晃的刀忽然殺出,貼臉遮住整個視線。背後,也頂著一把。
“卸貨。”
刀客很聽話地把腰間唐刀慢慢地解下,動作很輕,很小心,而他的目光,開始四下探尋。
背後的刀柄忽然重重地打在後腦,頓時刀客頭昏眼花,捂著脖頸跪在地上,另一隻手撐著地麵。
“要眼珠子,就別瞎看。”
身後的刀疤臉說道,他給了刀客一個下馬威。
同類相斥,屋內的主子們,其實無所謂他看與不看。
刀客低著頭,舔牙微笑。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當確認了他身上沒有兵刃後,刀客才被允許抬頭,跪著。
官家,嗬。
刀客視線裏第一個看見的人,促使他心底又嘲諷了一遍。
仿佛衙門大堂,坐在正中的知府身上,正四品的官服甚至都沒換下。
旁邊是管錢糧的通判,以及大大小小刀客叫不出名字的青州官員。
“嗯——”知府此刻甚至都沒有開口,隻是哼唧了一下,張爺便噗通跪下,額頭貼著地麵道:“大人息怒,小的也是被逼無奈”
說罷不等誰再說話,一股腦地將來龍去脈講了出來,連刀客早些找他的細節也不放過。
刀客眯著眼,跪在一旁側目注視張爺,後者體現的,在他看來並非沒骨氣,反而是看透了。
是的,擺得正自己的位置,看得清當今的時局。
給自己拴上狗鏈子,於是就有肉骨頭吃。
刀客舔了舔嘴唇,比起骨頭,他的胃口
大一些。
知府點頭道:“你不經通報就帶生人入內,原是要罰的;權且看在這麽些年為本官奔波的麵上,饒你一回,下不為例。”
張爺稍微錯愕地答應,隨即用力磕頭道:“謝大人,謝大人!”
說話的同時,眼睛不住向知府身後的護衛身上剜去,正是之前半途離開的那個。
七葉子半副樣的狗腿子。
張爺在心裏罵道,一時緊張,卻忘了給他幾兩好處
這時知府終於對刀客道:“你可是鞭杖行的?”刀客一愣,想不到這知府竟懂得道上切口。
瞅一眼張爺,後者努嘴示意老實回答,刀客便實話實說道:“小人不曾跑馬,卻是江口吃飯的,因是怕張爺不收,佯裝關外,大人恕罪。”
這鞭杖行原是指市場的馬店,是那買賣馬匹的去處;放在黑道行話裏,便是指那關外平原上,打家劫舍的響馬賊了,刀客之前自稱關外人士,用的又是響馬常有的長刀,雖然外貌體麵些,卻也被當作一路。
至於這江口,更有講究。南方吃刀口飯,作雇傭兵的稱之為江口吃飯;淮河以北吃這口飯的便喚作山下行當,另外說靠山吃,指的是嘯聚山林聚眾為盜,為了和它區別開,便分了個山上山下。
北方水少,在附近作不法事的,不論是劫船取貨還是刺客傭兵統一稱之為河口吃飯,與江口對著。若是到了南方,江河密布,卻不得不細細分開。刀客這種叫做江口飯,劫船劫貨在水裏搞營生的便稱江心飯,還有一等江頭飯,卻是販私鹽的,隻因官商往往勾結,半黑半白,加上有的是錢財,道上的輕易不會惹之。
私鹽又是一門大學問,此處不表,後文再提。
話說回刀客,正在那沉默觀察情況,知府又開口道:“既然小張帶你進來,就是說?”張爺更不敢隱瞞,如實道:“是,小人實在是怕保不住他,”說罷瞪了刀客一眼,埋怨他做事太張揚,“現在白氏武館搜捕著,他們勢力不小,多有眼線,若是他失手被擒,萬一查到小人頭上”
其實張爺明白的緊,刀客之所以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地衝進武館shā rén再逃脫,就是為了逼著自己把他交到更上一層明哲保身,同時還能讓他平步青雲也說不定。
不過他也樂意如此,畢竟燙手山芋不能放在自己手裏,反正知府大人家大業大,保他一個也不嫌多。
有雲: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我雲:獨愁愁不如眾愁愁。
領導是偉大而英明滴,遇到小事自己辦,遇到大事問領導,絕對要在領導的指使下行事~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鬥爭經驗豐富的緊。
知府冷笑,忽然間招手,方才明晃晃的刀子,又一次圍在了刀客的脖頸周圍。
刀客雖不是個怕事的,此刻也假裝驚嚇狀,等著上麵人的結果。
要殺,進門前就滅口了,吃個下馬威,接下來挨過棒子就是甜棗。
刀客雖然如此想著,鬥篷下的手已經摸到了大腿內側暗藏的bǐ shǒu。
狗鏈子和肉骨頭栓得住狗,卻訓不了狼。
把刀客押在下麵,堂上知府聚著書吏通判一幹等商議許久,方說道:“看在你完成任務的份上,權且留你一命,今後為本官做事,退下吧。”說罷不等回話,一幹官員竟是匆匆離席,轉眼間散了個幹幹淨淨。
等人走光,架在脖子上的刀才撤出,幾個護衛跟著主子離去。
刀客揉著脖子,看向身後,張爺舒了口氣,刀疤臉一努嘴,帶著他出門轉出院落,張爺跟在後麵來到一間柴房。
夜色裏顯得十分破舊,似乎是個冬涼夏暖的好去處。
“就這裏?”刀客有點懷疑,手裏的bǐ shǒu,握得更緊了。
說好的甜棗呢?這根本是要找個僻靜幹掉自己。
刀疤臉用鼻子哼了一聲,推開木板門,刀客的視線,便捕捉到地麵上的一道暗門。
“拿著。”刀疤臉自懷裏掏出一塊令牌扔給刀客,後者伸手接過一看,定睛一看,是一塊銅製的四方形牌子,上麵隻是寫著‘通行’的字樣。
刀客沒有發問,將令牌抓在手裏看著張爺,後者卻搖搖頭。
嗬,地位不夠麽
刀客冷笑之餘,也在疑惑著,雖說當今世道,豪商劇匪也比不上縣令,但張爺管著大半個青州的黑白生意,卻在集團裏比不上刀疤臉這個打手?
要知道,明麵上的屠戶商人,販夫走卒,暗地裏的打手傭兵,在北方這種講人情的地方都是要叫張爺一聲‘義父’或是‘老大’的,通常講別說縣令,就是一州的知府也不能不給他三分麵子。
這就是江山,與江湖的妥協。
但現在妥協的卻是江湖一邊?
刀客想不通為何以張爺的地位甘願給知府做一個跑腿的還是說他能有現在的地位就是因為給人家跑腿?
看來自己想爬到上邊,還要頗費周折。
等等。
刀客捏著下巴。
上邊?
腦海中形成了一個可怕的猜想,狼忽然覺得眼前的食物讓自己有些力不從心。
“進去一路走下去,看見岔道後走左邊那條。”刀疤臉說道,說罷便不再言語。
刀客是個有思索的人,他知道不論自己的猜想正確與否,現在他都沒有談條件的資格,更沒有發問的地位。
如果
刀客鑽進地道時,暗自作著打算。
如果我猜得不錯
他走進黑暗一片的地道中,連火折子也沒有打。
一雙眼,散發著幽幽寒光。
夜眼掃視著岩壁,刀客輕手輕腳地向前踱步,盤算著接下來的接頭人會是誰,又在哪。
刀客huó dòng著脖子,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方便隨時回頭
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