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入門狼,攔路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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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曙光總是來得遲一些,似乎是黑夜仍然眷戀自己的位置不願離去。

    然而天行有常,四時難改。

    良夜將闡。

    到得抓住優伶的第六天,如今已經是五月底。

    最後一絲夜色下,傳來的是混亂的嘈雜聲。

    白家的武館門前門庭若市,但是與之前喜氣洋洋的感覺不同,每一個人的臉上的掛著不信任和憤怒。

    幾十上百個人聚在一起已經是十分氣派,何況每個人都是叫得上號的武師,氣場個個威猛,這麽些人堵在一處,場麵何其壯觀,外圍除了武夫,就是看熱鬧圍觀的百姓閑人。

    麵對興師問罪的人群,白益站在門前,隻能扯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無奈沒保住優伶這件事實在犯了眾怒,任他一直隱隱是青州領袖,此刻也是百口莫辯。

    正可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咽,白益再次拱手道:“各位同道,白某淺薄,不能保住優伶性命,在此賠罪!”

    然而並沒多少人買他的帳,該吵嚷的還是在吵嚷。

    白益隻能繼續道:“諸位稍安勿躁,白某已派人全力尋找凶手,定給大家個交代。”

    這時人群裏走出一個花甲年紀的老頭,五短身材卻精神爍爍,衝白益一抱拳道:“白館主,老夫有禮了。”眾人看見老頭,漸漸安靜下來,不難看出此人地位之高。

    白益看見老頭,心裏就是咯噔一下,不為別的,這老人就是上文提到的迅風鞭和奔雷斧二人的父親,人稱巽震二絕孫巍。

    如今兩個兒子一個四肢全斷,一個當眾被打,老人家退隱多年,也坐不住了。

    白益趕忙鞠躬回禮說:“老人家,多年未見,疏於拜訪了。”孫巍抱拳道:“白館主,今天老夫無心客套,恕我冒昧,到底是何人殺了優伶,還請明示。”

    白益老實回答道:“老人家與諸位都曾見過的,正是當日與優伶大戰的那個鬥篷刀客。”此言一出,眾人都是聳動,刀客的武藝有目共睹,說是他闖入武館shā rén的確不無可能。

    孫巍繼續問道:“那館主可知那廝因何shā rén?現在何處?”白益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群,說:“白某慚愧,沒能阻止此人,對他的動機背景一無所知,如今已經在派人追查,還望各位相助一臂之力。”

    孫巍隻是稍稍點頭道:“館主既然這麽說,大夥自然願意效勞,隻是”

    他停頓了一下,轉身對著身後眾人喊道:“各位,百麵優伶這麽簡單就死了,答應嗎?”

    回應他的,是雷鳴般的喊聲。

    “不答應!”“死有餘辜!”“鞭屍示眾!”

    眾怒是可怕的,因為那死人冒犯了權威。

    孫巍轉身對白益道:“館主,你也看見了,大夥決不能善罷甘休,想必這幾天有過不少人找你討要屍首,老夫做主,今天就當著大家的麵,把人交出來。”

    白益啞然看著門外人群期待的眼神,冷汗直冒。

    暗處,崔元亨站在樹下,長短坐在樹上,兩個人躲在樹蔭下觀察著一切。

    長短手搭涼棚,對樹下說:“果然,有心人在煽動著。”崔元亨注視人群道:“師傅覺得孫巍老爺子?”

    長短掐著下巴道:“愛子心切,老爺子也隻是作他人嫁衣了。”崔元亨聽見出家人用這等比喻,絲毫沒有在意,隻是繼續思索道:“背後的勢力果真龐大,隻三天就能挑唆動這麽多人。”

    “施主的意思是?”崔元亨臉色有些難看道:“消息”

    長短會意,“是啊,傳得太快了。白氏武館的人沒有閑言碎語,可現在”眼前的人群,除去當時包圍優伶的人數,足足還多出兩倍有餘,隻怕不止青州,半個山東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物都聚集在這裏了。

    “幸好,聽上去刀客尚未出賣咱們。”崔元亨繼續道,長短問:“何以見得?”

    “若是他和盤托出,現在麵前諸位隻怕已經衝進館內抓人了。”崔元亨說道,“如此聽來背後勢力果真以為優伶已死,所以隻是煽動眾人給白館主施壓,讓他無暇調查,趁機磨滅證據。”

    這時人群又漸漸喧鬧起來,顯然是白益不肯交出屍首。

    “死者長已矣,各位就”白益也知道這話與放屁沒有區別,在場的都是江湖人,哪個不是經曆過腥風血雨,見慣了生死離別?

    對江湖人而言,生與死,淡一些。

    所以,敬重死者,在這些人嘴裏,隻是個屁。

    一般放屁,大家忍著,這時候,忍不了。

    還沒等他說完,脾氣暴躁的就開始罵了起來,孫巍黑著臉問道:“館主是在消遣老兒不成?”

    白益隻能硬著頭皮道:“屍體已經停下了,死者為大。”

    頓時就如同炸開了鍋,連平常和白益有交情的此刻也忍不住喊了起來。

    噓聲一片下,孫巍踏前一步,喊道:“真要尊敬死者,為何不把他停在義莊?屍體留在武館,你到底是何居心?”

    白益也動了火氣,誰也聽得出孫巍的言下之意。

    聲討的聲音越來越大,長短蹭的一下跳下樹枝,正打算上前為白益分辨,崔元亨按住了他的肩膀,搖了搖頭。

    白益看著麵前沸騰的人群,深吸幾口氣一咬牙,說:“諸位請回!”

    孫巍徹底發作,踏前一步呼名喝姓道:“白益,欺人太甚了罷!”

    白益也是豁出去了,大聲道:“屍體已經停下,諸位要想進去,就得再踏過白某的屍體!”

    孫巍氣得吹胡子瞪眼,顫聲說:“好好好,既然如此,老夫成全你!”

    說罷竟是抬手便打,用的是自家得意的劈掛掌,看似隨便的一招裏暗藏六記後手,速度奇快,無愧於巽震二字。

    白益更不含糊,右手一提一落,便打偏孫巍手腕,隨即提膝抬肘,手腕外翻,手指並攏攻向麵門。

    孫巍得名於巽震,自然是應變速度奇高,雙手控製住白益的手腕守住中線,反著後退的勢頭一腳踹出。白益瞬間提腿,用小腿內側迎著腳底板,順著力道單腳後跳半步,卸去孫巍這一下的威力。

    “好身手。”崔元亨讚了一聲,隻見白益雙手彎曲,分在身體右側,整個人右弓步下宛如一隻螳螂,端的是形意高手氣魄。

    空手武學興起於明朝初年,南北不分先後地從原來的側重兵器改為鑽研拳腳指爪,將其徹底普及到全國各地。特別是三大內家拳,太極,八卦,形意,一並在此時為大眾接受,和曆史更為悠久的少林等功夫一起奠定了近現代我們眼中的武功的基礎。像是方天壽,李儀,崔長樂,白益,孫巍等人,實乃是最早一批開創先河之前輩。

    說回打鬥二人,孫巍在丹田一砸拳運氣,大喝一聲,便即衝上前去。霎時間兩人拆了十數招,孫巍以快打快,白益則是防守反擊,一步步後退,再退一步時,腳跟磕在了台階上,重心變化,動作為之一澀。

    孫巍得理不饒人,又複進一步,衝拳打向胸口,白益隨即抬腿,向後繼續卸力拆招,兩個人你來我往,四隻手打出殘影,隻讓人眼花繚亂,一路就這麽打上了台階。

    本來孫巍身材就比較矮小,白益此時站得高他兩級台階,居高臨下,局麵變得別扭。白益專攻孫巍上三路,而孫巍緊盯白益中下六路。

    螳螂拳本適合對抗比自己高大的對手,以防守反擊取勝,此刻白益不得不時常彎腰防守小腹,發揮不出力道,同時上路又容易露出破綻,頓時十分不利。

    白益隨即變招,架開孫巍一招鞭拳,左腿膝蓋像裝了彈簧一般,一記抬腿踢,孫巍立刻用雙手手腕架住,然而受到大力推動,整個人竟是飛出去幾步,又複站在了平地上。

    白益此時右手平攤,左手成爪,一隻腿抬在半空,整個人身形磅礴中帶有靈動,說不出的漂亮利落。

    “好一式虎鶴雙形。”崔元亨讚歎道,此刻孫巍還要再上,身後人趕緊拉住勸架,另一撥人也是攔著白益。

    本來就是講麵子排場的山東,二人也都是最有頭有臉的人物,孫巍也不好一逼再逼,隻能恨恨地瞪著白益罵道:“媽了個巴子!殺才!”白益也動了火氣,撣掉腿上的灰塵,昂首道:“屍體,不交!話撂在這,還有哪位來試試!”

    說罷,一招手,身後武館的學徒夥計一股腦地湧出,人數雖少,但是一個個氣勢不落下風。

    圍在門前的人鬆動起來,不明白一向和氣的白益今天為何像是吃了huǒ yào。

    識貨的更是心驚,因為白益使出虎形拳隻意味著一件事——他動真格的了。

    暗處長短問道:“施主,再不拉架就真的打起來了,咱們真不出麵?”崔元亨隻是旁觀,“師傅,仔細琢磨琢磨”

    長短皺眉思考,忽然間恍然大悟,“啊呀!”隨即轉頭看著崔元亨,“既定事實”

    崔元亨點頭,“不錯,既然無論如何都不能交人,倒不如索性鬧得大張旗鼓一些。從正道來說,雖然有些得罪人,但總比欲拒還迎帶來的麻煩少得多;而背後的勢力看見這一幕,便有了兩種情況:一,他們確認了優伶的死訊,那麽我們手中便可確保最關鍵的證人無恙”

    長短繼續道:“二,他們因為白館主這種強硬的態度而懷疑優伶未死,他是欲蓋彌彰,那就定然會再派人刺探,屆時”

    守株待兔。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這個詞。

    “施主”長短略帶笑意道,“可是你知會白館主如此的?”

    崔元亨伸出食指比在嘴唇上,眨了眨眼。

    長短笑得更敬佩了,“施主很喜歡釣魚吧?”

    崔元亨沒有笑,但他的確很受用。

    孫巍本來也是十分講究的人,隻是兩個兒子都被優伶所傷,一怒之下竟不顧體麵與白益動手。

    現在雖然怒火未消,他也稍稍鎮定了一下,隻是往地上唾了一口,分開人群轉身走開,準備召集自己的親朋好友和白益理論。

    門前,人群終究還是散去了。

    盡管眼神裏的含義複雜,白益似乎看見自己多年的地位在漸漸崩塌。

    值得嗎?

    他問自己。

    回首,少林和武當的繼承人正在向他點頭。

    當然。

    白益笑了,誰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