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章 千金小姐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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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東‘門’慶責備自己殺人,徐海抗辯道:“我是搶刀,不是殺人!我見她一聲不吭,以為‘挺’老實的,就給她鬆綁,沒想到她一能動就搶過我的匕首自刎!”那匕首,還是東‘門’慶送給徐海的,一直佩戴在身,他自己都沒用過。
東‘門’慶一愕,那邊張慕景早已在搶救,幸好這個少‘女’自幼養在深閨,手無縛‘雞’之力,這兩天又總挨餓,力氣就更小了,雖然奮力‘摸’到了徐海的匕首,自己割喉時卻傷得不深,而且她的自殺水平太過業餘,割喉也沒割對位置,隻是‘弄’出了一點血,根本不算重傷,這會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四肢如同癱瘓,實際上卻是饑餓加上心理脆弱所致,與頸項上的傷勢沒有很大的聯係。
張慕景給她包紮過後,將她的身體情況跟東‘門’慶說了,東‘門’慶又罵徐海道:“雖然是買‘春’,但你就不能溫柔點麽!竟搞到人家自殺!”
徐海大感沒臉,佩雷拉也走了過來,看過傷勢,很不高興地說徐海糟蹋了他的貨物,脖子上多了這麽一條疤痕,他還怎麽拿去雙嶼賣?
東‘門’慶瞧了那少‘女’一眼,見她雖然灰塵掩麵,但眼神中滿是求死之‘色’,心道:“卻也是個貞烈的‘女’子。”便生了幾分敬意,對佩雷拉道:“你這幾個俘虜,讓給我吧。”
佩雷拉看了他一眼,說:“王理事你要去拿贖金嗎?”他自己是有過這想法,隻是綁票待贖這種事情比較複雜,佩雷拉的力量比較薄弱,對這一帶的環境又不熟,不敢耽擱太久,所以才打消了念頭,隻想到了雙嶼當作尋常人口賣了。
東‘門’慶道:“我這次來浙江,不幹海盜的勾當!這‘女’孩子很有勇氣,就衝著這一點,我想放她回家。”
佩雷拉哦了一聲,他並不是很相信東‘門’慶會這麽好心,但他也不深究,說道:“你要這些人也可以,反正我這次搶到的東西,足夠抵償我的損失了。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東‘門’慶問:“什麽條件?”
佩雷拉道:“你得派個認得道路的人,帶我們回雙嶼。”
東‘門’慶一笑,心想原來你們‘迷’路了,便滿口答應,佩雷拉道:“你可不能欺騙我們!”東‘門’慶冷笑道:“欺騙?我王慶一句話出口,無論在大明還是在日本,都能換到真金白銀!”
佩雷拉也素聞這位王理事在海商、海盜中很有信譽,是東海最值得信賴的大人物之一,便不再說什麽。
第二日佩雷拉一夥先出發,東‘門’慶派一個知道道路的下屬帶他們前往雙嶼。這時那五個‘女’眷都已經被鬆了綁,三個老的正捧著破碗瑟瑟發抖地啜著粥,那個丫鬟正勸著她家小姐多少吃點,但那少‘女’抱著膝蓋,縮成一團,不知是吃不下,還是不肯吃。
東‘門’慶道:“你還是吃點吧,要不然待會走不了路。”
那丫鬟有些吃驚地問:“走路?要去哪裏?”
東‘門’慶笑道:“當然是去餘姚啊。”
那少‘女’這才抬頭望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那丫鬟說:“你們居然還敢去餘姚?就不怕官府捉拿你們?”
東‘門’慶聽這丫鬟竟懂得這些,說話也有條理,看來不蠢,心道:“不知小姐是否更聰明?”口中笑道:“我又不是強盜,怕官府幹什麽!”
那丫鬟道:“你們不是強盜?”
東‘門’慶指著佩雷拉遠去的方向道:“那夥人才是強盜。我們昨晚隻是錯過了宿頭,不得已跟他們共處一夜罷了。”拍拍自己的行頭,道:“你看我這樣子,像個強盜麽?”
那丫鬟看他作書生打扮,長得又斯文俊秀,確實不像強盜,便問:“那……那你打算拿我們怎麽樣?”
東‘門’慶道:“我和那夥強盜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不想接入你們之間的事情。不過見你們家小姐如此貞烈,心中佩服,所以昨晚才與他們‘交’涉,讓他們放人。你們放心吧,等到了餘姚,我自會派人送你們回家。”
那丫鬟聽到這裏喜道:“小姐!你聽到沒有!他願意送我們回家!”
那少‘女’卻還不太肯相信的樣子,又抬起頭來,打量了東‘門’慶一番,她打量東‘門’慶時,東‘門’慶也打量著她,昨晚局勢‘混’‘亂’,也沒細看她的容顏,這時離得近了,多看了兩眼,便覺這個少‘女’的五官都甚端正,料來不醜,隻是披頭散發、滿臉灰土,便看不出有多漂亮。他是泉州風月場的班頭,看‘女’人時眼神與尋常人不同,一對眸子亮得讓那少‘女’發慌,趕緊低了頭,跟她的丫鬟耳語了幾句。
那丫鬟便道:“這位公子,若你真能送我們回府,我家老爺必有重謝。”
東‘門’慶笑道:“重謝就不用了,我不圖這個。不過你們住在哪裏,卻得和我說說。”
那丫鬟道:“公子到了餘姚,隻需尋著萬安橋,打聽‘大方伯第’,便能找到了。滿餘姚的人都知道的。”
佩雷拉對中國士林的情況了解不深,對於欠他債的人,來來去去隻說“謝老爺”三字,餘姚一帶姓謝的極多,東‘門’慶也不放在心上,這時聽到“大方伯第”四字暗中吃了一驚,問道:“大方伯第?莫非這位小姐是謝閣老昆仲的後人?”
那少‘女’聽到這句話,第三次抬頭,但還是不肯開口,那丫鬟則又是歡喜,又是驕傲,道:“你也知道啊!”
東‘門’慶為何吃驚?那丫鬟為何驕傲?原來這個少‘女’出生於餘姚泗‘門’謝氏,這個家族可不是簡單的家族,而是名‘門’中的名‘門’,望族中的望族!
謝氏宗派遠的不說,但論近祖,從少‘女’的曾祖父謝遷開始便累科高舉,甲第連雲。
謝遷是成化十一年狀元,官至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是正德年間的“天下三賢相”之一,與李東陽、劉鍵齊名,時稱“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秉節直諒,人所景仰。在謝遷致仕回鄉之後,當今天子還遣官存問,浙江大小官員上至本省巡撫下至餘姚知縣都時常登‘門’拜訪,為此還特在其府邸東麵修造“萬安橋”,取“萬歲問安”之意,其家族聲望可想而知!
謝遷的二弟謝迪是弘治十二年進士,官至廣東左布政使。謝遷的次子謝丕是弘治十八年探‘花’,官至吏部左‘侍’郎。謝遷其他五子也各有蔭封:長子謝正官禮部儀製清吏司員外郎;三子謝豆官大理寺左寺副;四子謝亙官左軍都督府經曆;五子謝至官山東武定州判官;六子謝絳溪官膠州同知。
其中,謝亙後來過繼給謝迪承宗,而謝亙便是這少‘女’的親祖父了。
東‘門’慶雖然不能像林希元那樣,對東南士林了如指掌,但像謝家這樣的顯赫家族卻還是知道的,何況謝亙本人也在債單之中,忙施了一禮,道:“晚生不才,也是泉州諸生。外祖父林次崖公為正德十二年進士,說來也是士林一脈。”
那丫鬟聽了道:“原來公子還是個秀才公!”臉現喜‘色’,對那少‘女’叫了一聲:“小姐!”這聲叫喚裏充滿了希望。
那少‘女’這才搭著那丫鬟的肩頭,勉力站了起來,斂衽回禮,道:“原來公子也是名‘門’之後,落難之際,得‘蒙’援手,想是上蒼眷顧。素素在此拜謝公子活命大恩。”說著便盈盈下拜。
東‘門’慶聽她音韻如黃鶯出穀,言語顯大家風範,心道:“果然是個名‘門’閨秀!”趕緊虛扶,但隻是做個樣子,不敢真碰到她,自有她的丫鬟扶她起來。
李榮久進來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出發吧。”
東‘門’慶略一沉‘吟’,便問謝素素是否走得了路,她的丫鬟墨兒道:“我家小姐,平居不出閨閣三步,走不得遠路。”東‘門’慶便命李成泰去‘弄’一頂轎子來。
李成泰心想:“這附近哪裏找轎子去?”但東‘門’慶開出難題來,他也隻好想辦法‘交’卷,走出數裏,在附近的農家買了張有靠背的竹椅,用大竹竿綁了抬回來,東‘門’慶嫌椅子硬刺,取出自己的貂皮長袍鋪上,這才請謝小姐上坐,道:“鄉間無轎,還請小姐將就。”
謝素素碎步上轎,東‘門’慶命勿要高抬,又派了八個屬下在轎子左右隨行,當作兩道人牆擋住,讓路人看不清謝家小姐的姿容。謝素素對東‘門’慶的身份本來還有些存疑,這時見他安排得如此妥帖,心想:“這必是世家子弟無疑了,否則如何能這樣細心。”
她自被佛朗機劫持出來,本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誰料一轉眼間卻遇到了東‘門’慶,回家在望,命運登時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由地下到了天上,人坐在鋪著貂皮袍子的椅子中,便如被這領又柔軟又溫適的大袍包住了一般,一時間又是歡喜,又是含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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