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張月娥營救計劃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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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當即講述起整件事的經過,他將分寸拿捏得甚好,在該表現自己的地方不忘輕描淡寫地點出來,在該表現周大富、唐秀吉等人的地方也絕不含糊,以免得罪他們,而在東‘門’慶成親一事上則盡量避開不提,張月娥竟沒發現其中的不妥!許夫人心思卻比‘女’兒‘精’細十倍!聽徐海在一些細節處似是故意漏過,她對東‘門’慶是否已成親一事本就有疑,這時再聽徐海絲毫不提及‘女’婿“假意放出成親的消息”——這一點可是許棟放鬆對張月娥監視的關鍵——心中的疑雲便又重了三分。
等徐海說完,她才忽然問:“那你們總舶主,究竟有沒有到餘姚成親?”
這句問真是單刀直入!張月娥一聽,先怔了怔,隨即也發現不妥,便以眼神‘逼’視徐海,徐海說有不敢,說謊又不成,便望向周大富,周大富望向唐秀吉,唐秀吉望向吳平,吳平見他們這樣便知道東‘門’慶定是成親去了,冷冷哼了一聲說:“你們看我幹什麽!”
張月娥隻是心機不深,並非愚蠢,見到他們這樣的神‘色’,哪裏還不明白的?原本滿懷的希望又變成了絕望,一時失態,當場哭了出來,道:“原來他真的對不起我了!既然這樣,你們還救我出來幹什麽!”
吳平、唐秀吉、周大富、徐海等紛紛來勸,張月娥哪裏肯聽?許夫人見眾人勸告之意甚誠,並非敷衍,心中已有了主意,便對眾人道:“大家先出去一下,我來勸勸。”
眾人心想她們‘女’人之間好說話,便都出去了。
艙內隻剩下兩人時,張月娥再忍不住,撲在母親懷裏大哭了起來,叫道:“娘,娘,怎麽辦!怎麽辦!”
許夫人隻是拍著她的背脊安慰,由得她哭,等張月娥哭得累了,人也平靜了一些,這才道:“還記得他離開南澳時,我和你說過什麽嗎?”
張月娥嗯了一聲,道:“娘你說他滿臉的風流相,將來出去,一定胡來,要我用柔情將他綁住。”
“唉,”許夫人道:“我當時的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啊,你怎麽卻這樣記?我是要你以柔情羈絆住他,卻不是要你將他整個兒綁住!你這個夫婿,綁,是綁不住的。我要你以柔情羈絆住他,是要他不忘了你,不輕賤你,要他記掛著你,卻不是讓你獨個兒霸住他,不是要他隻記掛你一個——你懂了嗎?”
張月娥聽得呆了,許夫人又道:“孩子,你的容貌、出身、智慧都非上佳,要綁住一個各方麵都第一流的男子,如何辦得到?如果他是個悶人,也就算了,偏偏他又是如此的風流——這樣的人可以多情,卻不會專一的。難道你和他成親時就沒想到?”
許夫人說到這裏,張月娥已經明白母親的意思是要容許丈夫再娶,這個時代三妻四妾本屬尋常,張月娥對東‘門’慶是一見麵便生仰慕之情,於仰慕中又夾雜著一些自卑,所以她其實也能接受東‘門’慶納妾,但任何人陡聞配偶另結新歡,總會不樂,何況是沒告訴自己就娶妻?這時在許夫人的開解之下情緒漸漸平定,卻又擔心現實的形勢來,泣道:“我也知道自己管不住他,他在外麵怎麽風流我也不管,就是納多少房妾‘侍’,我也容他!可是現在,他是跑到餘姚去成親啊!而且對方聽說還是個官家小姐。在南澳時,聽說他在餘姚成親時的風光,我的心已像被針紮一般——那些個大場麵,我成親時何曾有過?娘,我怕他是不要我了!”
許夫人道:“不會的,孩子,不會的。”
張月娥道:“娘,你就別安慰我了……”
“我這不是安慰的話,我這是依照情理推測。”許夫人道:“你聽我說:娘在賊窩裏呆得久了,對賊窩裏的明爭暗鬥也見得多了。一窩賊裏,若是賊頭勢大,窩內無人有反叛之意,則小賊們無論做什麽,都會看賊頭的臉‘色’行事!越是聰明的小賊,就越會揣摩賊頭的心意!”
張月娥有些懵然,道:“娘,我聽不懂。”
“你夫婿東‘門’慶,就是一個賊頭啊!而吳平、唐什麽吉、周大富還有那個假和尚徐海,就是小賊!”許夫人道:“水蛇蔡、水蝦蔡等是二愣子,但吳、唐、周、徐卻一個比一個聰明!要是東‘門’慶真的不要你了,你認為他們還會這麽尊崇你?還會‘花’這麽大的力氣,冒這麽大的風險來救你?”
張月娥聽到這裏,不但心情慢慢開解,而且心思也轉入另外一個方向,由情緒的‘波’動轉向情理的思忖,過了一會道:“你是說,他還記掛著我?所以他的手下才會尊我敬我?”
“不止如此!”許夫人繼續說:“你的夫君,與尋常人家的男兒不同,他是一個大賊頭啊,賊窩不小,手下又有許許多多的小賊。小賊多了,就必然會有鬥爭。賊窩大了,裏頭就有小賊要想方設法往上爬,就有大賊要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地位並更進一步。要晉升也好,要保位也罷,除了在外立功或者熬資曆之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想辦法讓賊頭身邊的‘女’人吹枕邊風——這是最快的捷徑!那個徐海,就是要往上爬的小賊,那個唐什麽吉,就是要更進一步的大賊!而你,就是他們認為能吹枕邊風的人。”
張月娥隻是一個比較單純的‘女’人,聽了這些話,隻覺得腦子裏忽然塞入了好多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時有些疼了起來,道:“娘,你是說他們要利用我?”
“他們要利用你,但你也可以利用他們啊。”許夫人道:“隻要你能保住慶官對你的牽掛,那麽這些人就都能成為你的手腳,會為你跑‘腿’,為你辦事,甚至為你冒險!他們要利用你晉升保位,你也可利用他們,把丈夫身邊其他‘女’人一個一個地鬥下去!”
張月娥聽得惶然,對未來忽然有些恐懼,細聲細語道:“娘,這些……這些我不懂啊。”
許夫人道:“你不懂不怕,有娘在呢!娘會一手一腳地教你。來,你先把心情收拾好,要讓那些小賊看到你的端莊,看到你的自信,這樣他們才會幫你,才會扶你。”
張月娥在母親的幫助下抹去了淚痕,端坐好,許夫人才叫人進來,眾人最擔心她聽到這個消息後尋死尋活,那可就麻煩了,這時見她已恢複了平靜,暗中都鬆了一口氣,許夫人先是指著北方,將東‘門’慶痛罵了一頓,又冷言冷語地將眼前諸人挨個損了一遍——這個叫下馬威!看看眾人的反應,見吳平不動神‘色’,周大富滿臉尷尬,唯唐秀吉徐海表現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心道:“就是他們二人了。”這才又代張月娥安撫了他們一番。
唐秀吉心道:“這個婆娘,好生厲害!以後該怎麽對付才行?”
徐海則忖著:“大夫人身邊有這麽個厲害老母在,以後一定不會吃虧,這一注押對了!”
船隊繼續東行,不久進入澎湖,滿港都來歡迎,既是迎接吳平,也是迎接張月娥。
林國顯是窮苦人出身,對東‘門’慶娶謝素素雖沒出聲反對,但內心終究以張月娥為原配,澎湖寨上下、慶華祥內部的大多數人都是窮人出身,在這方麵的心理與林國顯差不多,都偏向張月娥多一些,他們心裏這麽想,臉上便會流‘露’出來,因此張月娥來到澎湖後見到的都是微笑,聽到的都是善言善語,真如回娘家了一般,甚覺溫暖,之前的痛楚便大大消減了。
按下澎湖這邊不表,卻說東‘門’慶在餘姚成親,場麵雖然盛大,人卻受了一肚子氣!
若東‘門’慶還是出海之前的那個泉州公子哥兒,此時得為謝家東‘床’,以意外之喜消除委屈鬱悶,自己排解排解也就算了。可是他出海之後,先是眼界開了,見識到海外的天地後再回顧海內士子,便覺他們是井底之蛙,內心深處不再怎麽將這些名士當回事,對謝遷的敬畏之心也沒有了,更別說是謝遷的子孫了。再就是隨著他勢力的壯大,去到哪裏都受尊崇,日本論勢則山口、細川,論尊則天皇,他都與之平輩相‘交’,得戴天籌“陸海策”之後,在雙嶼的地位也超然起來。所以東‘門’慶想自己就算壓不倒謝家,至少雙方也是‘門’當戶對。
可惜他這麽想,謝家卻不這麽想!
在謝亙看來,將孫‘女’許配給東‘門’慶,那是誠不得已,泉州東‘門’家不過是撮爾小吏,如何有資格和謝家聯姻?謝亙是形勢所‘逼’,又看在林希元的份上,這才勉強答應。至於東‘門’慶自恃的海外勢力,在謝家看來非但不能為他加分,反而成了負麵因素!為何?因為在朝廷的眼中,‘私’自下海便是通番,通番便是有罪,有罪便不清白!謝家是清白尊貴之家,怎會因一個犯罪‘女’婿而自豪?因此謝亙答應這‘門’親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如何給這個孫‘女’婿洗白,如何幫這個孫‘女’婿遮掩——在他看來這些都是極麻煩的事情,也是自己對孫‘女’婿的恩惠。
可惜他這邊施恩,東‘門’慶那邊卻完全沒有謝恩的表現!
東‘門’慶這邊覺得憋屈,謝家那邊又覺得東‘門’慶太過狂妄!推而廣之,是海商們覺得自己‘花’了這麽多錢卻沒得到預想中的尊重,而士林卻覺得我肯收你們的禮物,已經是看得起你們了!
雙方在認知上存在落差,因此這場婚禮耗費雖大,彼此卻都不快活!
謝素素雖然聰慧,但她既得回家,又得佳婿,雙喜齊來,整顆心都被幸福填滿了,竟沒發現丈夫偶爾流‘露’出來的落寞來。
東‘門’慶這時在想什麽呢?他想起了海灘上的婚禮,想起了竹寮中的‘洞’房,想起了那個既沒家世容貌也不算很好的張月娥。那個時候他多窮啊,甚至連‘性’命也懸於人手,可是那個時候的他多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