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邪侵正,魔頭逞威 鬥奸佞,夫婦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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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
一輪皓月升起,清輝如水,鋪瀉大地。
黃山南麓座落著一座不小的宅第,紅漆大門,青銅獸口,門內即是庭院,建有假山池沼,涼亭敞軒,左右靠牆茂鬆修竹,堂前牡丹芍藥,景色秀麗,環境清雅。
正對大門是縱深三幢雕簷畫棟的房子,正麵廳堂,兩邊廂房,每幢房子之間,皆有天井遊廊,房屋總有數十間。此三幢房子後又有一棟平房。
這便是朝陽莊,兩位曾經叱吒江湖的武林高手隱居於此。
此時堂前負手站著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身穿錦衣,白淨臉龐,頦下飄著一綹長須,炯炯目光注視那輪皓月,似在追憶往昔,不時輕歎一聲。他便是曾令江湖武林敗類聞名膽寒的佛麵神刀慕容義。
“老爺,夫人來了。”一名翠衣丫環走來,悄聲稟道。
“知道了。”慕容義微露笑容,揮退丫環,走回堂上。
門簾挑處,走出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美婦人來,端莊中透出幾分英氣。她便是慕容義的結發妻子,當年曾攜手行俠江湖,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愛妻傅秀英。
傅秀英輕步行至堂上,向慕容義道:“義哥,天時已晚,皓月當空,怎地正兒還不見回來,我早就叮囑他,叫他中秋之夜趕回家團聚賞月。”
慕容義沉吟片刻,忽地展眉笑道:“正兒最是孝順,他定是在路上,我們且把果、酒食置於園中等他,如何?”
傅秀英笑道:“如此最好。”轉身吩咐童仆,在園子東側竹林邊的一片空地上置好月餅果酒等物。
隨後二人步下台階,來到竹林邊,慕容義目注明月竹影,脫口道:“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複回頭向愛妻笑道:“王維的這首《竹裏館》,當真飄逸、閑適、淡泊之極,隻可惜他一個人獨坐幽深的竹林裏,總不免孤單寂寞,何似我,如今雖也是坐在竹林邊,明月當空,涼夜如水,但卻有你陪伴,真是人間至福啊。”
傅秀英深情一笑,目注丈夫,道:“往昔你我聯袂江湖,鏟除邪惡,匡扶正義,實是灑脫,快意之極,現如今隱居在此,倒也清靜、與世無爭,得享天倫之樂。隻是我心內總有點惴惴不安,昔日你我結仇甚多,雖說我們皆行得正,走得端,伸張正義。然世道不寧,恐惡人銜恨報複,卻也不能不防。”
慕容義撫須笑道:“英妹多慮了,你我寶刀未老,江湖上肖小之輩若敢來,正好再做幾件義舉,何懼之有?!”
傅秀英還想說,見丈夫正興高采烈,不願拂他興頭,便不再言。
說話間,兩個丫環、四個童仆早已將果品等放好,隻是還不見兒子慕容正回來,傅秀英見枯坐無味,有意助丈夫雅興,便笑道:“義哥,正兒還未回來,不如讓我取箏來彈幾曲,如何?”
慕容義撫掌笑道:“好極,好極,小翠,快去取箏來。”
一翠衣丫環迅即取箏來放好。傅秀英轉軸調弦,彈撥幾聲,聲如珠落玉盤,鏗鏘悅耳,隨即鶯囀燕語般歌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蟬娟。
一曲既罷,餘音繚繞。慕容義脫口讚道:“好,好,英妹還是金嗓玉喉,不減當年。古人謂歌罷繞梁三日,英妹實當得上繞竹林三日。將蘇東坡的這曲《水調歌頭》唱得婉轉淒清,豪放中又帶一份淡淡幽愁,可謂盡得神韻,便東坡本人聽到,也當撫掌。”
傅秀英聽丈夫稱讚,心中甜蜜,卻嬌嗔地盯慕容義一眼,道:“什麽餘音繞竹林三日,你是存心諷刺我吧。”
慕容義開懷笑道:“豈敢,豈敢。難得有此良宵,英妹,你再高歌一曲,我來舞一回八卦追風刀助興,如何?”
傅秀英未及回答,身旁的丫環小翠、小荷早拍手跳起來:“好極,好極,夫人高歌,老爺舞刀,我們既飽耳福,又飽眼福。”不待吩咐,已飛奔去取了刀來。傅秀英微微一笑,調弦校音,玉手輕放,扣而不發。
慕容義持刀立一個“三環套月”,真如嶽峙深淵,毫無破綻。
傅秀英便輕撥琴弦,歌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隨著節拍聲,慕容義活開身手,左一招“燕子抄水”,右一招“靈貓捕鼠”,忽回身“黃蜂入洞”。瞬時刀光閃閃,勁氣四射。矯捷中帶幾分老練,沉穩中帶幾分狠辣。
傅秀英繼續唱道:“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歌聲慢慢地加快,漸漸如雨打芭蕉,又如軍兵出陣,嘈遝紛亂卻又錯落有致。
慕容義自然地加快招式,漸漸手中刀幻出無數雪花,盤繞周身,往複縈回,令人眼花繚亂,此時場中唯有那一團刀光,卻不見人影。
“好,好!”小荷、小翠高興得大聲叫好。
“哈哈哈,原來久負盛名的佛麵神刀也不過如此!”忽然一聲夜梟一樣的笑聲傳來,如一把利劍刺破了園子裏清雅的氣氛。傅秀英“錚”地一聲,控弦不發。
慕容義瞬即收刀,鎮定地望向聲來處。
如銀的月光下,花園西邊圍牆上豁然立著一老道士,這老道瘦長個子,尖嘴鷹目,身著huáng sè道袍,頭上高挽道髻,年約六十。
以慕容義、傅秀英這等內家高手,讓他欺近花園竟毫無所覺,這份輕功當真匪夷所思,二人不由微微一驚。
“慕容施主、傅施主,別來無恙。本道鐵鶴鬼王,適才攪了二位雅興,抱歉的緊。”黃袍道士陰森森地說。
慕容義不悅地道:“道長與在下素未謀麵,不知深夜造訪,有何指教?”慕容義知道來者不善,看他絕非善類,然自謂光明磊落,無畏無懼,他既找來,當先知道來意。
“哈哈哈,慕容義,你不認識他,該認識在下佘滇吧。你那一刀之賜,在下時刻未忘,今日該有個交待了。”隨著話聲,一人躍上牆頭,這人豁然瞎了一目,五短身材,麵黃須稀,身著黑衣,手執單拐。
慕容義心頭一震。
原來此人名叫佘滇,原是一獨腳大盜,十年前在京津一帶為非作歹,無惡不作。
慕容義在山西地麵行俠仗義時,於太嶽山南麓遇上他,那時佘滇正在搶劫被貶經過此地的山東知府,那知府卻是清官,並無錢財,佘滇失望之下,竟下手殺死兩名仆人,還要下手殺知府和夫人。
慕容義仗義出手,打敗了佘滇,本想將他除掉,但自思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刺瞎他一目,令其改過,重新做人。
不想一念之差,放虎歸山。今日竟然shàng mén尋仇。
“哈哈哈。”慕容義一陣狂笑,笑畢,目注佘滇道:“我道是誰,十年不見,你的功夫看來有長進,但不知你是否真心改過自新?”
佘滇一陣陰笑,道:“在下承閣下一目之賜,銘心刻骨,竟日不忘,遍訪名師學藝,為的就是今天向閣下討教。至於改過自新嘛,哼哼,在下嗔念未除,仇心正烈。”言罷一個大鵬展翅,身形上撥兩丈,雙臂一展,身子一翻,橫越十丈,站在離慕容義一丈左右的空地邊緣。
他一動,那鐵鶴鬼王跟著縱到,隻是卻不見他如何動作,也未見他張臂翻身,顯然輕功內力更勝一籌。
一旁靜立未出聲的傅秀英,心思如電:“看那佘滇,多年來即便緊練不綴,也最多與我們在伯仲間。然而那鐵鶴鬼王卻高深莫測,似乎勝過我們多多。”眼珠微動,秀眉一挑,道:“冤有頭,債有主,佘滇既來尋仇,便請劃出道道,至於道長嘛,與我們近日無仇,遠日無怨,請作壁上觀。”
鐵鶴鬼王陰森森一笑,尖嘴一咧,道:“本道久聞賢伉儷威名,今日正好領教領教,傅施主怎出此言,莫非怕了本道不成?”
此話一出,慕容義立時大怒,若是在十年前,早動手出招了,但幾年的隱居生活,已使他心境淡泊,定力大增。是以怒極反笑道:“道長怎地如此小看人,想慕容義雖非頂兒尖的高手,卻是條響當當的漢子,死亦無懼,怕你何來。看來你二人乃有備而來,必欲取在下性命,在下奉陪便是。出招吧。”
言罷,刀訣一領,左足跨前一步,不丁不八站立,左掌在前,右刀在後,靜候鐵鶴鬼王出招。
傅秀英知道今日一場血戰難免,不再示弱,雙手一顫,雙掌中各執了一枚銀色蛾眉刺,飄身上前,與丈夫並肩而立。
鐵鶴鬼王一陣刺耳獰笑,道:“我叫你死得心服口服。”雙手微動,掌中多了兩根太極神筆,一式“蒼龍出海”,黃袍風飄,前縱八尺,左筆“蜻蜓點水”,疾點慕容義“魂門”死穴,右筆“獨龍出水”,疾點腰部“章門”大穴。雙筆似虛似實,每一筆皆帶有無數變化,虛實莫測,防不勝防。
慕容義豈是庸手,一式“橫渡乾坤”,身形左飄三尺,同時八卦追風刀往右一磕,封敵之雙筆。但聽“鏗鏗”兩聲龍吟虎嘯,雙筆與八卦刀相碰,火花四濺。慕容義虎口一麻,八卦追風刀險些脫手。心中大駭,急展八卦龍虎刀法中最精妙的招式,舞一片刀光護住周身,同時覓機著著搶攻。
鐵鶴鬼王一試之下,知道自己的功力比對方高出多多,心中大喜,立展一百零八式正反點穴法,著著搶攻,雙筆有如毒蛇吐信,要突破對方布成的刀幕,尋隙進擊。
雙方各出絕招拚死相鬥,場中立時勁風四射,筆勢刀影橫飛,旁邊的竹子,亦被勁氣推動,簌簌地落了一地竹葉。傅秀英關注愛侶安危,目不轉睛注視場內,目前形勢令她擔憂,隻是以自己夫妻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自不能以二敵一,心中隻有著急。
正自揪心,忽覺腦後風響,急使一個“鬥轉星移”,左躍一丈,隻聽“卜”的一聲大響,回頭見佘滇偷襲自己,鐵拐擊在地上,現出一洞。傅秀英秀眉一豎,大罵道:“無恥小人,竟施暗算,看招。”一招“玉夕穿梭”飛縱過去,蛾眉刺一取麵門,一取胸前“期門穴”。
佘滇亦非弱手,舉拐一招“夜叉撩天”,自下向上,封住來敵,嘴裏陰笑道:“今日勢必取你夫婦性命,管什麽暗算不暗算。”反手一拐,擊向傅秀英項背。
但凡使蛾眉刺者,皆依仗身法靈妙。傅秀英當年行俠,仗的便是獨到的輕功和奇妙的身法。此時鬥佘滇的鐵拐,兵器實為吃虧,便展開玄妙的身法,與佘滇遊鬥,佘滇鐵拐雖長,卻撩不到她一角衣裳,一時之間,二人鬥了個平手。
那邊慕容義對鐵鶴鬼王,已是漸處劣勢。一則功力相差懸殊,二則鐵鶴鬼王的正反點穴法,奇詭無比,既可正點,亦可反手點。有時一筆點胸前,一筆點後背;有時一筆點左邊,一筆點右邊。虛實莫測,眩人耳目,實是防不勝防。慕容義雖仗著精妙的刀法,護住周身,但因顧慮對方功力太高,不敢硬碰他雙筆,無形中大受牽製。是以一百招下來,已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有幾次鐵鶴鬼王的太極筆毒蛇般攻入刀幕,險險點中穴道,實已險象環生。
傅秀英眼見丈夫危急,憂心如焚,卻又分不開身。正自焦急,佘滇一招“金龍擺尾”反手攻來,傅秀英急使“風卷荷葉”,飄身後退,鐵拐呼的一聲掠過,隻差一分未打中麵門。傅秀英心中一凜,急忙拿捏心神,專注對敵。
慕容義又擋得二十招,已是氣短力疲,刀法散亂,心中忖今日必死,與其落在這些武林敗類手中受辱,不如自行了斷,思慮及此,正想回刀自刎。一瞥眼,見叱吒爭鬥中的愛妻,還有完全不懂武功的丫環、童仆,他們皆站在廳口,關注自己與愛妻,此時猶不知凶險。心道:“我一死,他們豈不也難逃噩運?”想到此,騰身一縱,躲開鐵鶴鬼王點向麵門的兩筆,“嗖嗖”還了兩刀,揚聲叫道:“小翠,小荷,你們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豈料小翠、小荷雖知情勢凶險,卻不逃難,輕輕啜泣道:“老爺、夫人,你們待我們不薄,我們決不走,死也要在一起。”
鐵鶴鬼王怪笑一聲,道:“哼,誰也逃不掉的。”口中說話,手中雙筆一展,施出師門絕招“雙虎奪羊”,左筆疾點對方腿部“環跳穴”,右筆幻出無數筆尖,連點胸前“神道、靈台、中樞”三穴。
慕容義本已險象環生,怎能分心吩咐別人?當下隻覺眼前筆影如山,急使鋼刀封去,不料腿上一麻,跌倒在地,手中刀亦掉到一邊。鐵鶴鬼王一招得手,立施辣手,右筆直取他胸前“期門”死穴。慕容義腿上被點,無法縱身躲閃,狂吼一聲,已被點中,立時氣絕身亡。
傅秀英乃女流之輩,氣力不久長,這時也氣喘籲籲。耳聽丈夫狂呼,回頭一見之下,心頭大痛,厲嘯一聲:“我跟你惡鬼拚了。”回身勢如瘋虎,奔向鐵鶴鬼王,同時雙手一抖,蛾眉刺飛射而出,直取鐵鶴鬼王,然蛾眉刺一出手,佘滇鐵拐已擊到,她卻似已瘋狂,不躲不閃。隻聽“卜”地一聲,擊中後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地身亡。
說時遲,那時快,兩枚蛾眉刺電射而到,鐵鶴鬼王大驚,急使個“旱地拔蔥”,騰身跳起,但一個人臨死之前最後一擊,力量何止萬鈞,鐵鶴鬼王跳起時,已是稍遲,前一枚緊貼腳底飛過,後一枚卻射中他小腿,穿腿而過,饒他是功力深厚,落地也不禁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血已汩汩噴出,雖是未傷到骨頭,尚無大礙,但亦須將息幾月方能痊愈。
“老爺,夫人!”小翠、小荷與眾仆人,渾不顧凶險,哭叫著衝來,撫屍大哭。
鐵鶴鬼王早已殺紅了眼,舉起太極神筆,竟向毫無武功的丫環、童仆下手,佘滇亦舉起了鐵拐擊去。
數聲慘呼後,園內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靜得恐怖,靜得瘮人。本來安寧溫馨的花園,立時成了修羅場,屍橫血流,一片猙獰。
兩個shā rén魔王乘夜色悄悄掩走,瞬即消失在園外山麓盡頭。
明月似乎不忍目睹這一幕慘劇,扯過一片烏雲,掩住慘白的麵容。
便在月影暗淡的時候,宅子後麵那排平房走出一條顫魏魏的人影,那人影從hòu mén出去,掩沒在宅第後麵的小樹林裏。
正是:天理昭昭本自定,邪能侵正論難成。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