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感恩義 俠女奮力援手 覓奇泉 小俠毒傷初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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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慕容正飲下毒酒,痛入肺腑,一跤坐倒。這一坐倒,心裏反而寧靜,自道:“死便死了,男子汗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憾?人固一死。”想到這裏,心中悚然一驚,隻聽見另一個聲音道:“隻是如今親仇還有一半未報,還有許多大事未做,這樣一死,豈非比鴻毛還輕,還是不死的好。”

    這一瞬間,心中念頭百轉,不知不覺間已運起深厚的內功,將毒逼向左手,自思道:“便舍棄一隻手,亦要活下去,完成心中願望,如此方能死而無憾。”

    心中也是暗下決心,此後天涯海角,亦要尋到鐵鶴鬼王,報血海深仇。然後拜祭父母,了了心願,死而無怨。耳邊隻聽白衣秀士狂笑連連,陰冷狠毒地道:“慕容正,念你曾救了我們,讓你死個明白,免得死了還是糊裏糊塗。我便是鐵鶴鬼王的徒弟,人稱白衣無常,那已死的矮胖兄弟便是佘滇的雙生兒子,佘梟佘豹兄弟倆,這位是天劫教堂主龔彪。”

    說到此一指那藍痣漢子,續道:“我們皆是天劫教中人,此次攜重寶請幾位歸隱的武林前輩高手出山,至於做什麽?嘿嘿,恕我無可奉告。”

    頓了一頓,隻聽他又道:“想你已經明白,好,看你如此痛苦,在下便賞你一刀來個痛快吧!”原來他已瞧出慕容正閉眼運功逼毒,雖然七步斷魂散歹毒無比,天下幾乎無藥可救,但亦擔心慕容正將毒逼往一處,然後拚死一擊,這樣豈非堪慮?當下拾起地上阮威兄弟遺下的刀,飄身過來,一刀便向慕容正頭上砍落。

    刀離頭頂尚差一尺,忽地一物電掣星馳般射來,“叮”的一聲,擊偏白衣無常手中刀,隨見一青衣翠袖的女子,自窗口疾射而至,一式“越女浣沙”劍光霍霍,刺向白衣無常麵門胸前七處大穴。

    白衣無常瘁不及防,給鬧了個手忙腳亂,來不及拔出應手兵器折扇招架,急使“平沙落雁”急退二丈,凝神而立。

    那女子逼退白衣無常,也不追趕,一伏身背起慕容正,使“個燕子三抄水”,落在窗外馬背上,“噅噅”一陣馬嘶,蹄聲噠噠,有如繁音密鼓,瞬間已在裏許之外,片刻去得遠了,再無聲息。

    白衣無常先機盡失,雖已拔扇在手,卻已追趕不及,況又聽出對方的馬乃稀世奇駒,根本無法追上,遂隻好頓足長歎。自思:“七步斷魂散劇毒無比,雖逃得性命,亦是苟延殘喘罷了。”當下不再在意,繼續上路,完成使命不提。

    慕容正緊閉雙目,耳邊聽得風聲呼呼,馬行迅速而穩健。本來運功療傷,切忌妄動,否則會有意外。但好在他內功渾厚,能控製不會走火入魔。

    隻是這樣一移動顛簸,已無法將毒全逼出。他明白自己死期不會太遠。但他心中明白,生命誠可貴,然而庸庸碌碌的生命又有什麽意義?現在他隻需要完成心願就夠了,所以他也不感到心灰意冷。

    他對救自己的人感到無比感激,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是他深深明白的。他的救命恩人便坐在他後麵,兩人一騎速捷無倫地望東北而行。

    約一頓飯功夫,早在二三十裏外了。

    馬突然停了下來,同時慕容正感到一股似麝似蘭的香氣撲鼻而來,一隻柔弱無骨的手,環繞著他的腰,一個溫暖的身子,緊偎著他的背。

    慕容正剛好功行一周完畢,他忽然有些惶恐,急忙移開環腰的柔荑,輕輕躍下馬來,抬頭一看,正是義妹林芬芳,心中高興已極,急拱手行禮,真摯地道:“多謝義妹救命之恩,愚兄慚愧得緊,遭惡人暗算,累得義妹奔波勞苦,實在該死之極。”

    林芬芳聽得此言咯咯一笑,盡去靦腆之態,笑盈盈地道:“江湖中波譎雲詭,莫測凶險,多的是絕情絕義、殘酷狠暴的冷血之徒,你竟這等粗心,實在該打,你說該怎麽罰?”

    慕容正知她調侃,遂故做苦臉道:“這麽說小生便隻得破一回費,請賢妹去吃一桌天下第一的宴席啦。”

    林芬芳不由笑得花枝亂顫,好半晌,邊笑邊道:“咯咯咯,虧你還是七尺男兒,義妹吃頓飯,便心痛成這樣,實在天下少見,天下少見。”

    慕容正本性曠達,不拘形跡,這時雖身中劇毒,卻不願別人為他擔憂,見林芬芳一派天真喜樂,再無憂心,遂不再說笑,道:“義妹但請放心,義兄定請你吃一桌天下少有的宴席。隻是目前天色將黑,我們又處荒山野地,卻如何是好?”

    林芬芳遂亦正容,手理雲鬢,秋水美目望住慕容正道:“我早有打算,從這裏往前走三四裏,便到長江邊上的一個小埠,我們去買隻小船,用些酒飯。然後再設法將你左手的毒除掉,如此方是正理。”

    原來他見慕容正左手一片紫黑,隻當她已將毒全逼到左手,卻不料他雖逼出大部分毒,卻尚有少部分留在心肺中,不知何時發作,隨時有性命之憂。

    慕容正星目一閃,頷首道:“義妹說的是。”

    眼見夕陽西沉,暮藹漸臨,噪鴉回林,牧童晚歸,炊煙遠遠升起,世間原本恰靜如畫。這兩個胸襟坦蕩的武林奇兒女一路說笑,緩緩而行。

    旭日初上,照得兩邊山頭上雲霧五顏六色,幾成霓虹霞彩,絢麗奪目,美麗已及,山峰陡峭筆立,似綠影屏風,雄心萬丈,指定江流的流向,而江流似一條蜿蜒的巨龍,奔騰喧囂,力圖掙脫約束羈絆,一展豪情壯誌。

    又是長江。

    慕容正玉立船頭,一任晨風輕拂臉頰與雪色長衫,他感到有一絲絲的感慨,一絲絲的惆悵。

    三年前,陶西龍祖孫在長江中救起他,送他上三峽,那是亡命之行,心情與現在自然不一樣。何況那時他昏迷了三天,醒來時隻見“兩岸猿聲啼不住”的三峽,那是秋天,肅殺、冷寂、愁苦。

    現在親仇已有一半得報,又正值鮮花爛漫的春天,她感慨生命就是瞬息輪回,就如長江一般滾滾滔滔,後浪追前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他又想起陶西龍祖孫,不知他們現今在哪裏?又是否安好?因而既感慨又惆悵。

    “大哥,再有一天,我們就可以到達鎮江,你左臂的毒,想來有希望盡行逼出了。”林芬芳從船艙中走出,靜立慕容正身後,笑靨如花。

    慕容正喟然一歎道:“想不到白衣無常竟如此歹毒,我雖將毒血逼出,竟然還僵直不能動,這個若非船家指點,我這條膀子,恐怕隻有廢了。好在尚有似義妹、船家這等光明磊落、至情至義的武林同道,我的大仇才有望得報。義妹,愚兄欠你甚多,真不知如何報答。”

    林芬芳聞言笑容一收,淺嗔薄怒道:“瞧你,又說這話了,如此生分,豈非又讓義妹心寒?江湖中本就糾集著恩怨情仇。好男兒當學荊軻‘壯士發衝冠兮,一去不複返’。身困逆境而誌不折,任上天‘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後學得驚世駭俗之神功,大展慧劍,斬除凶魔惡獠,還我武林一個升平燕樂,方為男子漢大丈夫之行徑。你又怎可如此喪氣灰心?”

    慕容正聞言玉麵一紅,道:“義妹言之有理,巾幗不讓須眉,真讓愚兄汗顏。”

    林芬芳婉兒一笑,秀目微閃道:“愚妹隻是比你多幾日行走江湖,比你看得透一些而已,其實你的路你自己能夠把握的。”頓了一頓,喜形於色道:“前晚你將毒逼出後,手臂還無法抬起,那老船家便道隻有用千年溫玉盤盛上天下第一泉的泉水來洗,方能將臂上之毒除盡。今日我們到這六朝古都金陵。小妹便去那天下首富之家,去借那千年溫玉盤,至遲明晚便可到鎮江,汲些天下第一泉泉水,你的毒便可痊愈了。”此時她還未知尚有餘毒留在慕容正的心肺間。

    “如此有勞義妹了!”

    二人談談說說,頗不寂寞。光陰迅速,轉眼間,暮藹降臨。船已到金陵碼頭,此地不愧是六朝古都,客船貨船熙熙攘攘、擁擁擠擠,泊在碼頭上,一眼望去船桅如林,船上燈火初亮,落進江中,竟比天上繁星還璀璨繁密。舞榭歌台,更亮如白晝,絲竹清韻絲絲隨風飄來,既讓人感歎此處不愧是煙花繁華之地,亦讓人生出“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之悲涼。

    此時船家已在艙中叫道:“兩位客官且來用飯。”

    二人便走入艙中,那船不小,分成前中後三個艙,三人分宿三艙。此時飯便擺在前艙,二人入內一看,但見滿滿一桌鮮魚,有清蒸、紅燒、雜燴……好一桌魚宴。

    慕容正喜道:“這麽多魚!老人家,真辛苦您了,過來同飲一杯。”那船家滿頭白發如雪,隻是挽一個髻綰在頭上,慈眉慧目,臉上皺紋縱橫,頜下白須拂動,隻是腰不駝背不彎,麵色紅潤,雙目有神,一身洗得發白的玄色短衫,站在那裏,如嶽峙淵停,毫無龍鍾之態。

    老船家聞言嗬嗬一笑,也不客氣,微微一揖道:“如此叨擾客官了。”便行入席。

    林芬芳雖不好杯中之物,但慕容正和老船家卻皆是海量,二人杯來盞幹,豪飲淺酌,喝到盡歡而散。是夜三更,雖滿天星鬥,但空中無月。林芬芳卻不管這些,穿上緊身玄色衣衫。展開輕功縱上岸,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遠處。

    約一更功夫,果然“借”得一個徑約一尺的玉盆。一夜無話。

    原來這千年溫玉盆,乃是軟玉製成。中國的軟玉藏量極多,品種亦繁。xīn jiāng的和田玉,四川的龍溪玉最為有名。和田玉又叫“昆山玉”,產自昆侖山玉礦帶,西起喀什,東到若羌千裏之地,玉礦成層分布。其中和田墨玉出產的籽玉又是珍品中之jí pǐn。和田乃“絲綢之路”的要衝,自古以來一直是玉的集散地,有“玉城”之稱。

    林芬芳所盜的玉盆乃和田籽玉製就,玉色晶瑩潔白,隻表麵稍顯黃濁,顯然年代極古。此種玉性溫,實有解毒祛邪之奇效,當屬無價之寶。

    次日晨起,三人用過早飯,便揚帆啟程,一路順風,船行迅速,中午時分便到達鎮江。

    原來鎮江金山寺外的長江中有一個中冷泉,又叫南零泉,屬於長江中心漩渦深險的地方,汲取不易。此泉水味清甜,有除毒奇效。唐代名人陸羽,遊遍中國名山大川,品嚐許多泉水名茶,寫成《茶經》一書。品評此泉為天下第一泉,自是天下聞名。但因處於險峻絕地,並無多少人有品嚐的福氣。

    三人船到金山寺外,也不靠岸。徑向那深險處駛去。那老艄公沉著駕舵,麵對滔滔洶浪,碩大漩渦,從容自若,氣定神閑。船兒有驚無險,繞過漩渦,躲過暗礁,直達江心石礁林立之處。

    泉水便在那石礁環立中心噴湧而出,似一條小白龍在戲水。船近石礁,為暗礁所阻,不能再前進。其間尚有三丈距離。林芬芳凝眉等了一會,依然無法繞過,當下更不遲疑,手執玉盤,猛提一口真氣,一個“燕子穿雲”,向前疾縱,身形如箭,疾射兩丈。待到勢盡,左足在右足背一點,雙臂一展,借勢一扭柳腰,“刷”的一聲,已立礁石上,當下盛上一盤水,依法施為,縱回船上。

    不想由於急於取水使慕容正複原,一口氣並未調勻,身在空中時才覺出真氣運行不暢,加上手中多了一盤水,分了心神,無法展開絕倫身法。縱出一丈多時,便已勢盡,本待施展騰空穿雲法,卻又舍不得手中的泉水。身形一滯,便即下降,這一下凶險萬分,若是掉入江中,休說被激流衝擊撞上礁石,便是被漩渦帶動流向下遊,也是九死一生。

    林芬芳兀自握住手中玉盤不放,隻是心中回蕩著一個聲音:“隻要大哥的毒除盡,我縱死了又有什麽可惜,我縱死了又有什麽可惜。”

    當此千鈞一發之際,忽見一道白影自船上“嗖”地躍起,似奔雷,如閃電,一帶林芬芳,二人同時落回礁石上,林芬芳驚魂甫定,美目一閃,見是慕容正,又是驚喜,又是擔憂,輕聲道:“你……你怎麽亂動,你的傷……”

    慕容正長歎一聲道:“義妹為我情深意重,你若有閃失,叫義兄有何麵目活在世上?唉,你也太過心急了。”

    林芬芳聞言,觸動情懷,美目脈脈含情,注視慕容正,柔聲道:“隻要大哥平安,小妹縱然死了,又有何足惜!”

    慕容正心中暗歎,移開目光,遠眺斜陽下懸崖峭壁上蒼鬆翠柏掩映的金山寺,良久道:“義妹快休如此說,大哥欠你已多,若再如此,豈非叫我一輩子心裏難安,備受煎熬。”

    林芬芳微感失望。螓首微低,看見手中玉盤,心中猛然一跳。自思道:“我這是怎麽了?這時還有這種心情。”當下柔聲叫道:“大哥,快治好左手要緊,老艄公將船停在此,已是冒了奇險,我們切不可再多所耽擱。”

    慕容正回過頭來,但見林芬芳手中奇玉盤盛著奇泉水,白潔透徹又晶瑩,渾然一體,映著斜陽,竟幻出奇彩,恰如一輪五彩繽紛的太陽。當下依言將左手伸入水中,隻覺泉水冰涼透骨,舒適無比,手上的麻木、痛楚瞬時消解。待伸回手時,已經能夠huó dòng自如。慕容正大喜。當下與林芬芳雙雙躍回船上。

    此時日色將盡,金山寺上鍾聲悠遠綿長,聲聲傳來,回響在這空闊蒼茫的長江上,平添無比生氣,更似為慕容正衷心慶賀。

    正是:巧施救殷服侍女俠暗示情盜玉盤取奇泉小俠感深恩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