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旗書含篆

字數:5789   加入書籤

A+A-


    江湖喧囂,舞刀弄劍。



    螭龍九遊而定天下後不久,天書頂門人現世,號召天下,謂之真天上仙陸崩塌,天下再無上武。



    起初,天書頂一席話把天下武者笑掉了大牙,可事實便是如此,一時間,殊不知九州有多少高手修為轟然崩塌,一跌再跌,直至下武巔峰為止。



    各大派一時間成了秦國的眼中釘肉中刺。



    螭龍如有神助般,曆時八載滅掉十三國統一九州後,丘左這個名字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堂堂大秦宰相,在北上滅三國直達北楚的四場大戰上以妙計攻克主帥,使之分崩離析,不戰自潰。



    這個當今宰相在天書頂發布號令後,便主動奏秦皇曰:“天書頂所言不假,如今正是屠滅各大江湖門派的好時候。”



    秦皇明顯有些猶豫,畢竟天下剛剛平定下來,秦國消耗了大量的軍力,這時候因為天書頂一言便對大派宣戰,某種程度上看,無異於自取滅亡,見丘左毫無動搖之心,百般思量下,秦皇決定待到十三主郡建成,再伐不晚。



    統一也有統一的好處,天下終於安定,秦國正忙著建立郡縣,江湖便已經開始水漲船高。



    世間無上武,天下便有許多武夫成了江湖裏的出頭鳥,這些人曾經也就修為平平,好不容易修到俗武巔峰,卻止步不前,武定俗武,如今世道變遷,這些人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可以說是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可惜就算如此,有些巨樹仍舊無法撼動。



    上武存時,武榜第一的薛白寂孤身坐鎮桑海,眼下,亦是如此,也不曉得螭龍滅十三國,天書頂言無上武四境後,有多少武者躍躍欲試,越戰桑海城薛白寂,可終究無功而返。



    可見上武四境也並非徹徹底底的消亡,當年厲害的上武者,還是厲害,可沒能那般厲害了。



    關於其中的緣故,眾說紛紜,有說是因為龍氣山吸納百態所致,有人說是大秦毀了九州皇脈,獨占一枝,所以上仙動怒,封閉成仙路,斬斷了武者登臨天道的唯一機會。



    故事歸故事,事實擺在眼前,再怎麽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廬山郡乃是秦國統一十三國後第一個開始建造的主郡,原是八百裏難路蜀川之地,靠於廬山邊頭,秦滅大蜀,倚靠山連山木之法,躍過蜀道直通腹地,世間並未過去很久,遺跡還在那裏紋絲不動,所以蜀道現在並沒有那麽難走。



    說實在的,秦國就像是早就預算好了一般,郡縣的設立完全依照國家帝都或是富饒之地,在原有的建築上加以改造,所以主郡很快建成。



    天下平定,大秦忙著收割和掠奪後無數變革的編製,百姓們匆匆供奉上合理的財物糧食,甚至有些國家的百姓覺得秦國的勞役沒有故國的繁重,樂得如此,良久以後,與平日無異。



    所以天下的傷口愈合得很快,那些傷痕永遠都無法愈合的人,乃是十三故國的殘兵敗將。



    江湖隨天下變遷,此刻喧囂得緊,天書頂上的武榜依舊沒有變化,可還是讓許多武者有了縱橫天下的希望。



    最近廬山郡內,出了個名頭很響的武道後輩,姓習名涼,乃是原蜀川洳水人士,關於他的身世,知者已然不敢言之,倒是有小道消息稱其幼時在青樓打雜,後被那個人所救,之後消失數年,秦滅十三國後,一舉入江湖,名聲大作。



    至於那個人,也是九州傳說之一,自他桑海城與薛白寂一戰後,天下震動。



    鬥笠子躍綠竹翁後位居薛白寂之下,坐鎮武榜第二。



    溫軻一戰後敗北,此後漫無音訊,然烏潭之名,響徹整個九州。



    桑海於原閩州南宋境內,現大秦南郡,桑海城西側一百餘裏有一城名東郭,東郭曾以燉肉聞名於九州,擅煮山珍肉宴,常有九州遊子來此品嚐,寫有如“南山有東郭,燉而生萬象”的詩句。



    東郭城內,北門邊上豎著一麵赤色三角垂旗,上書‘章氏燉’三字,形態有些歪歪扭扭的感覺,想必是因為秦國獨占九州後,改字態為含篆,南宋人於是強行變更字體,寫成這般模樣也算不錯。



    旗下蓋棚,七八張木桌支在寬闊的草棚下,綿綿肉香漫過路人口鼻,生津不絕。



    年輕人一身樸素的青衫褂子,腰間懸冷鞘長劍騎馬而來,在旗麵下方停下,栓好韁繩,衝那店家道:“店家,來八兩燉肉,三兩白飯。”



    那店家額上綁一根旋扭起來的白色絹布,避免腦門汗水滴落鍋內。



    聞言後道一聲好嘞,下意識抬頭看那年輕人一眼,見那男子大概二十出頭的模樣,清秀無比,可惜了臉側有幾處紮眼的紅斑,好似燙傷所致,心中不平幾句,想要寬慰,思來想去,倒也作罷得了,埋頭掌勺。



    此時近晚,路上行人三三兩兩,恐怕隻有來此吃回燉肉的江湖人了,年輕人剛剛入座,隔壁就有幾人小聲議論道:“聽說蜀川,不是,是廬山郡那邊那個叫做習涼的劍客要來桑海城挑戰薛白寂,你瞧瞧那人,臉上,據說那習涼臉上也有紅斑。”



    幾人是不是往這邊張望,年輕人不作理會,眼不見為淨,飯菜端上後自顧自吃了起來。



    “呯——”



    一柄大刀冷不丁砸在桌麵,震得年輕rén miàn前碗筷都是一顫,隻見一個大漢俯首下來,張口就氣勢洶洶道:“喂,這小白臉兒,爺爺問你句話,你小子是哪裏人?”



    年輕人不動聲色,輕緩緩放下筷子,也不看那提刀大漢,隻是盯著吃到一半的米飯道:“你前麵說,你是我爺爺?”



    “咋地,老子雖然皮囊年輕了點,可做你爺爺你可不吃虧!”大漢被年輕人一句話逗樂了,他回首看向同桌幾個同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意思是說這小子腦子可能有問題。



    那幾個隨行人隔著不遠,也聽到了年輕人的言語,頓時噴飯,幾人哈哈大笑,讓那店家勸又不是,躲又不是,隻好幹巴巴看著,給年輕人遞去憐憫的眼神。



    那盯著白飯的年輕人卻好像沒有脾氣,接著輕聲道:“我爺爺已經死了。”



    “你——”



    一道冷光倏的閃過,眾人隻是先聽到出鞘聲,後聽到入鞘聲,外加一道光。



    大漢連脖子都來不及捂便倒在地上,氣絕身亡,喉間一道細微的切口正在緩緩滲出鮮血,一顆一顆,像無中生有的血珍珠。



    “爺爺,走好。”



    噤若寒蟬。



    剩下的唯有年輕人咀嚼米飯燉肉的聲音,大漢同行幾人動都不敢動。



    年輕人將一枚碎銀擺在桌上,起身,看了隔壁桌一眼,寒聲道:“我叫習涼,要去桑海。”



    習涼此刻正要上馬,卻被一顆石子驚擾,他單手揮出,接下石子,打開一看,才發現不是石頭,而是一顆鮮豔的紅山楂,青年抬首看向山楂來處。



    那是一匹四肢粗短的馬,明顯不像是中原的馬匹



    馬匹立在城門下,馬上有個衣裳華美的女子,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她梳著極為幹脆的短發,發髻隻微微垂到肩上兩寸,即使是這樣,以絲毫不影響那張水潤的俏麗臉孔。



    女子仰頭,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衝著習涼喊道:“喂,習涼,老子也要去桑海城。”



    習涼忽然笑了,調侃道:“你也是來挑戰薛白寂那老不死的東西的麽?那還是算了,餘玄機,你回去吧,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去了也是送死。”



    餘玄機冷笑道:“誰說老子是要去挑戰那老怪物的。”



    年輕人抬眉,疑惑道:“那你來幹嘛。”



    餘玄機還沒發話,女子身邊騎高馬的男人凝眸沉聲道:“習公子,回去吧。”



    “嗯?”



    餘玄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輕聲道:“習涼,你如果是要去桑海城,那老子就是去那兒替你收屍的。”



    習涼麵沉如水。



    “溫軻都打不過他,你能打得過,就靠你那從溫軻身上學的不三不四的劍術?”



    “住口!公子的劍,天下沒有人能評論!”



    女子慘然一笑,道:“溫軻已經死了,這世間本就再無人能評論他……”



    “公子沒死!”



    “那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消失了這麽久。”



    習涼冷聲道:“人都是會變的,性子,自然也是可以改的。”



    晚風如沐,吹得人神清氣爽。



    男子手持蒲扇,有板有眼地搖著,他望了一眼山下萬家燈火,輕聲道:“好一個天下太平。”



    少女盈盈走到男子身邊,撇嘴道:“所以你失算了,你不是說秦國那個蒲商鞅是個坑嗎,秦國稱帝以來最大的坑。”



    “藍宋之國還沒有定下呢,這棋局下起來了是沒錯,首先落子的秦國,斷了他人十三手,斬斷了它最後的退路,”男子言到一半,喉嚨陣湧,他立刻忍住,側首,以手壓住嘴巴,良久才緩過來道,“春花兒啊,你放心好啦,棋子快要湊齊了,天下,終究會是咱們的!”



    少女知道男子故意不看自己,是因為那側過去的臉麵該是蒼白的。



    可是,九年了啊……



    她欲言又止,反複之後沉默下來。



    似乎是夜鳥打破了這份心思,少女蹲下身子,輕聲道:“廖前輩叫我喊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