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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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放我過去!”
來自身後的吵嚷打斷了嬴玉的沉思。
是秦渭陽。
嬴玉撣了撣衣襟,秦渭陽的到來在他意料之中,
秦渭陽掙開眾人的阻撓,奔到嬴玉身前,對嬴玉戟指質問道:“你為什麽?為什麽背棄會盟,突然難?”
嬴玉側身避開他的指責,繞到秦渭陽身側,背向而立,瞥了一眼回去,悠然說道:“是姬亮先背棄寡人。”嬴玉一頓,在秦渭陽身後說道:“因為你——他不想你留在雍國。會盟?那不過是他為了救你打的幌子,郭益謙早就在人群中整裝待命,就等著杜鍔奇襲成功,他好安排接應——”嬴玉說著,一把扯過秦渭陽,讓他看看山下的戰局:“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秦渭陽不可置信地盯著嬴玉:“是誰強留我在雍國,是誰拿我脅迫吳王?吳王待我情深義重,他救我順理成章,反倒是你,自詡天下半主的雍王,怎麽連承擔這一切的勇氣都沒有?你也無法直麵自己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的事實,對嗎?”秦渭陽幾近冷笑:“如果是這樣,那倒還算你有點廉恥,盡管同樣下作!”
事情的急轉直下讓嬴玉也頓覺失控,但此時他解釋什麽秦渭陽大概都聽不進去。於是按照一個素來一手掌控局勢的人的慣性,嬴玉大手一揮吩咐左右把秦渭陽帶到後麵去“歇息”。嬴玉這樣的舉動直接激怒了秦渭陽,雖然他從不曾與兵戈為伍,然而此刻他毅然抽出腰間的長劍——他還從未出過劍,那是代表士族君子的禮器,也代表了他全部的教養——君子一怒,劍折玉碎!
秦渭陽長劍遞出,直往嬴玉麵門刺去!嬴玉也不躲,但秦渭陽一介書生,怎麽鬥得過一擁而上的嬴玉的親兵?當下一左一右架著他要往後麵去,秦渭陽掙脫不開,撤回劍勢往自己脖子上一橫。一雙平日裏柔波盈盈的雙目此刻如凝了一層霜雪,泛著森森寒氣,直直朝嬴玉看過去。嬴玉對上秦渭陽的眼神,心裏忽然就是一涼——
“嬴玉!”秦渭陽道:“你出爾反爾,失信於天下,秦渭陽有眼無珠信了你,使我吳國遭此大難,已無顏苟活於世。本應報此國仇,奈何有心無力,唯有一死以謝君侯以謝故國!”說著便要將脖子往劍刃上撞去!嬴玉突然跨步上前徒手死死抓住劍身,血頃刻就滴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濺在秦渭陽的衣襟上,似驟然在霜雪裏開出的海棠般冷豔淒烈。
秦渭陽心裏賭氣,死命往回收劍,那劍便在嬴玉的掌中割來磨去。鋒利的劍刃割破肌膚,鮮血從一層一層被劃開的皮肉裏滲出來,然而劍刃卻無法在嬴玉的掌握中鬆脫半分。不是沒有感受到嬴玉的堅持甚至是固執,然而秦渭陽此舉本就是賭嬴玉會來阻止,所以,即便心裏再不忍手上也不能鬆。
兩個人就這麽對峙著,誰都不撤手,誰也不退讓。嬴玉的親兵們沒有見過這等陣仗,也沒有得到新的命令,紛紛舉著劍圍住秦渭陽,卻不敢動手。
“把秦上卿請下去休息。”嬴玉人沒有動,眼睛依舊直視著秦渭陽,毫無波瀾地再次開口下令。
秦渭陽聞言放手,想要奪路闖出去,奈何瞬息之間便被擁上來的國君親衛製住了手腳。嬴玉顯然沒有打算再給秦渭陽什麽“禮遇”——“上卿,”嬴玉說,“今日的事情,別說你沒料到,寡人又何曾料到了?”他伸手往山下頭一指:“寡人不過是提早應對了姬亮將要動的變亂!”他冷哼一聲,不甘與嫉妒從他都不曾覺察的話語之間流露了出來:“如果要說出爾反爾,失信天下,那應該是他姬亮的罪過,而不是你此刻指責寡人的理由!”
秦渭陽本能地想辯駁,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嬴玉說得沒錯,的確是姬亮先破壞了會盟——因此,嬴玉和秦渭陽此前的默許與順水推舟,不過是讓姬亮的失信變得更加無可爭議。而自己竟然也在利用姬亮的這個“背棄會盟”的心思來設計郭益謙——他後悔自己不該貪圖一時僥幸,不該去求一個兩全其美……秦渭陽忽然抬眼與嬴玉對視,麵前這個強大的英主給予了他世上最高貴的愛意,然而他還是不願意留在他身邊,盡管,他們彼此之間是可稱作知己的。世上最難堪的處境莫過於此,誌趣相投,彼此敬重,甚至也有愛慕,可是,都不是彼此生命中可以為之放下一切的人,卻又一廂情願地在舍與得之間斡旋周全。深重的悲哀和隱晦的嘲諷此刻都在秦渭陽向嬴玉看過去的這一眼裏,他與他不過數步之遙,然而仿佛陡然間身後的山崩了,腳下的地裂了,風和水四麵八方地從裂開的縫隙中湧出來,把他們隔出一片汪洋大海來——這就是他們的距離了,這就是他們的距離了,咫尺之遙,如隔山海。
秦渭陽的心在這一刻忽然就定了——隻有姬亮,從頭到尾,隻有一個姬亮!
於是他笑了,輕鬆的、解脫的笑容在他臉上徐徐綻放開來,像雨後緩緩舒展的一朵海棠,豔麗、固執,而且驕傲。
可是這笑在嬴玉眼裏,卻是一抹冷笑,一抹讓他的所謂的遠圖霸業成為嘲諷的笑意。“秦上卿……”嬴玉想解釋,但終究還是忍住了一腔洶湧的說辭。他揚起袖子揮了揮手,背過身去,任由秦渭陽被親衛們送到後麵“保護”起來。
“好一場大戲,真是精彩……不過二位是不是忘了,還有人沒有上場呢?”“好一場大戲,真是精彩……不過二位是不是忘了,還有人沒有上場呢?”嬴玉的頭頂,忽然悠悠地傳來一句話。
嬴玉驟然抬頭,可是卻不見人影。秦渭陽臉上瞬間有了生動的神情,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杜鍔!他來了!他終於來了!杜鍔的出現,讓秦渭陽心裏陡然升起了絕處逢生的希望,即便是剛才,他心裏也有隱隱的期盼,他甚至已經習慣了杜鍔的及時出現。
嬴玉麵色倒是平靜,隻如尋常說話那樣對著聲音的來處回了一句:“杜鍔,你來了也好。”
杜鍔隔著山樹輕輕一笑:“是麽?”縱身一躍,呼啦啦地從山頂的大樹上跳了下來。他一帶頭,後麵跟著從那些密密匝匝的樹冠上,接著像熟透的果子一樣一個一個落了地。
看見這個陣仗,雍國負責保護嬴玉安全的大臣早暗中令讓人團團把杜鍔這群不之客圍住。杜鍔嘴角一挑,對對方的蓄勢待熟視無睹,大搖大擺地向秦渭陽走過去。杜鍔站在被雍國親衛“護衛”住的秦渭陽麵前,側頭看著雍王,等著他話。嬴玉緩緩一點頭,那些親衛便放了手。
嬴玉道:“你終於來了。”
“怎麽?”杜鍔反問:“雍王知道我會來?”
嬴玉眼光往秦渭陽那兒一掃:“他在,你就一定會來。”
杜鍔也回頭看了秦渭陽一眼,正撞上秦渭陽隱隱跳動著火苗的眼神。杜鍔對嬴玉笑道:“那雍王也知道我來是幹什麽的了吧。”
嬴玉踏前幾步,揮手示意親衛們都退下,一時這半山腰上,隻剩了嬴玉、杜鍔與秦渭陽三個人。不管山腳下亂成什麽樣,不管姬亮現在是死是活,不管吳國雍國誰贏誰輸,連那些震徹天地的喊殺聲被這半山腰的風一吹,都成了夢裏的聲音那樣不真實,隻是不知道這夢境到底在是山下,還是山腰。不過,嬴玉站在這裏,那麽即便夢境是在山腰上,那他也鎮住了這夢境,讓這夢境從虛浮的影像變得有了實質,沉厚得一舉一動,都牽涉著夢醒之後,所有人的命運。
嬴玉的目光掃過杜鍔,掃過他帶來的那些吳國士卒,說道:“如果寡人想的不錯,這一次會盟,你們吳國君臣,根本隻是借這個幌子救回秦渭陽——是麽?”杜鍔與秦渭陽都沒答話,嬴玉便接著說了下去:“那寡人之前說姬亮失信於天下倒是說錯了。”他朝秦渭陽看了一眼,於是刻意地說給秦渭陽聽:“他根本就沒打算把這個會盟當真,答應會盟不過是將計就計,穩住寡人——既然從未承諾,又何來失信?”嬴玉這樣說,秦渭陽可不敢把這話聽成是他在給姬亮開脫。果然嬴玉眼神一冷,含了幾分殺氣在嘴角唇邊,慢慢說下去:“他在前麵跟寡人祭天盟誓,你杜鍔便帶著這一百人,想從這後山繞過來,趁著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寡人和吳王身上的時候,偷偷把秦渭陽從人群裏帶出去。而秦渭陽一個外臣,雍國的大臣未必真把他當回事,身邊護衛相對薄弱——順利倒罷了,如果不順利,叫寡人提前現了,那麽隱藏在吳國群臣裏的、時刻注意著秦渭陽狀況的郭益謙便會立刻兵接應你們。”他說到這裏,伸手點了點山下:“場麵越亂,你們就越有機會逃回吳國。”
他說的這些事情,是連秦渭陽都不知道的,秦渭陽轉過頭去看杜鍔,用眼神想他求證。在看到杜鍔肯定地點了點頭之後,秦渭陽眉頭一皺,輕歎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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