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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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玉見此情狀,心裏一定,看向秦渭陽說道:“他們打定了主意要救你,卻又一直忽略了你的意見,全都衝著寡人來有什麽用,也不還是弄巧成拙?”

    杜鍔剛想解釋,秦渭陽卻將眼睛一閉,別過頭去,拒絕聽他辯白。杜鍔惱恨嬴玉多嘴,怕再等下去嬴玉又會使出什麽挑撥離間的奸計來,想即刻就帶走秦渭陽。然而此刻他僅僅百人如何敵得過雍國大軍?隻好暫時按兵不動,看嬴玉下一步要如何,周旋著應對。

    嬴玉也看懂了杜鍔的心思,並不說話,隻斜斜往秦渭陽看過去。秦渭陽對上他的眼神,嬴玉眉目輕輕一揚,意思已經傳遞了過去。

    秦渭陽垂眸思索片刻,忽然說道:“杜驍騎,這次的計劃,是郭益謙安排的,對不對?”

    杜鍔沒料到這個關頭他竟問起這個事來,點了點頭,應道:“是……”

    “那他知道你來過南晉了?”秦渭陽的聲音隨著他的話語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他……應該……不知道。”杜鍔的心開始虛浮起來,第一次在秦渭陽麵前沒了底氣。

    秦渭陽篤定地話語傳到他耳邊:“郭益謙知道,你來過南晉了。”

    杜鍔猛然抬頭,秦渭陽又說:“君侯讓你來南晉,你卻借機回了秣城——也許當時他不知道,可是你同老師一起來越亭的時候,郭益謙一定想到了。而後他們向你問起南晉的情況,你能答上來,除了你之前已經去過南晉,沒有第二種可能。”

    嬴玉岔了一句進來:“寡人方才已經跟吳王說過杜鍔來南晉的事了。”

    “郭益謙也知道,你來南晉,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帶走我。”秦渭陽走到杜鍔跟前,歎了口氣:“可我並沒有跟你回去,這在郭益謙看來就有兩種可能:其一,你遇到了阻礙,鑒於我的使臣身份,那麽你遇到的一定是……”秦渭陽朝嬴玉望了一眼:“來自雍王的阻礙——你見到了雍王。”

    “那麽其二呢?”嬴玉略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其二……就是……我不願意,同你回去。”

    杜鍔恍然,這兩種可能不論哪一種在郭益謙眼裏,都是變數——姬亮信任秦渭陽,郭益謙可未必,不僅如此,他們之間於公於私都有齟齬。杜鍔愧疚地看向秦渭陽,自己高估了郭益謙坦蕩和對姬亮對秦渭陽的信任,自作聰明地與他們二人“合作”,以為能救出秦渭陽——殊不知竟然是這“合作”,讓秦渭陽如今如此兩難!

    秦渭陽臉上的本就單薄的血色一點一點消退下去,疲倦的蒼白逐漸泛起來。嬴玉見他不好,眉心微微一蹙,疾步走過去扶住他。隻聽秦渭陽幽幽在耳畔說道:“郭益謙不願意讓我回去——於公於私,他都不願我在他麵前礙眼。”他無力地抬手指向杜鍔:“你想救我,卻斷了我回去的路。”他整個人頹然倒在嬴玉身上,嬴玉有力的臂膀托著他,他開口同秦渭陽說話,聲音同他的手臂的力道一樣穩。嬴玉說:“郭益謙的計劃太陰毒了——”他可不管杜鍔現在是什麽心情,自顧自地把想說的都說了出來:“他假意和你、和姬亮三方配合把上卿從寡人這裏帶走,可無意間,卻把最關鍵的位置留給了他自己——如果沒有寡人橫著一刀,隻怕掌控全局的,就是他郭益謙了。按照他的盤算,姬亮與寡人同時祭天,不至於在那個時候撕破臉皮。而你杜鍔,從後麵山穀裏偷襲……”嬴玉冷笑,唇角仿佛凝固了幾十年的霜雪:“姬亮都知道帶大軍前來,難道寡人就不知道?秦渭陽再是個外臣,憑寡人對他的看重,會讓你有機可乘?還是說——郭益謙覺得,我雍國將士都是廢物,讓你杜驍騎如砍瓜割草一般長驅直入?”他濃眉一豎:“他是寡人的手下敗將,雍國將士底氣如何,他比你們都清楚。他這樣做,豈止是秦渭陽不能回去,連你,也別想回去了!”

    “不止如此!”秦渭陽從嬴玉臂彎中掙起來,恨聲道:“我回不去,杜鍔也回不去,即便你不計較杜鍔偷襲,郭益謙也會借此難——”秦渭陽轉過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嬴玉:“他最終的目標,是你。”

    嬴玉朝他寬慰地一笑:“寡人知道。”

    杜鍔敏銳地覺察出了存在於嬴玉和秦渭陽之間的、氣氛微妙的默契,這默契讓他有些焦慮。在南晉的秦渭陽與嬴玉也好,在越亭的郭益謙與姬亮也好,雖然自己一直是他們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個人,然而自己並沒有真正地參與這些陰謀陽謀的智鬥交鋒,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執行者——杜鍔突然意識到,自己對秦渭陽的大包大攬,反而把他越推越遠。他以為姬亮隻不過是占了先機,自己後來,總要多費些心,可嬴玉卻是實實在在的後到……從前有姬亮,現在是嬴玉,那以後呢?還會有誰?每一個他都要去“費心”嗎?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他抬起眼,秦渭陽與嬴玉仍在一句接一句地說話,他們彼此注視著,杜鍔覺得自己倒真是身在紅塵外了。他低頭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挺直了脊背,腳尖一旋,返身便走。嬴玉的親衛擁上來,亮出兵刃阻住杜鍔去路,一麵又等著嬴玉示下。杜鍔腳下不停,手臂劃過一條圓潤的弧線,長劍便握在了手中。他又踏前一步,“鐺鐺”兩聲,已和雍國的人交了手。

    “住手!”秦渭陽奔過來要把杜鍔拉在身後。嬴玉也跟著一揮手,他的親衛便撤了下去,給杜鍔讓出一條路來。

    杜鍔沒有理會秦渭陽,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側過身,與秦渭陽擦肩而過。他不敢多有一刻的停留,他怕看秦渭陽那一張眉目濃豔的臉,怕聽他絮絮說那些道理——可那些乏味而虛偽的道理從秦渭陽的嘴裏說出來,偏偏就成了能挾製他一舉一動的咒語。

    看他腳下不停,秦渭陽本能地伸手拽住他的手臂,隻一瞬間,忽然又放了手,任由輕軟的絲綢無聲地滑過指尖。秦渭陽並不明白杜鍔為什麽突然棄他而去,但他沒有立場阻攔杜鍔,更沒有資格質問杜鍔。杜鍔對他的好,原本不是他應有的,現在他要走,盡管自己還需要他的幫助,能做的也隻是放手。

    秦渭陽的沉默並未讓杜鍔回頭,杜鍔就這樣,在秦渭陽的垂眸與嬴玉的注視中,穿過雍國大軍的包圍,逐漸被人海與山石淹沒,消失於他們的視野。

    嬴玉說:“你跟他,這算是兩清了。”

    秦渭陽搖搖頭:“不是兩清。是他自由了,而我以前欠他的,終究還是欠著。”

    嬴玉歎了口氣,說:“他的自由從來也不是你給的。恰恰相反,他喜歡你,他為你做的這一切,是他的自由,是他自己給自己的自由。要說不自由的那個,倒是你。你被動地接受他對你的好,為你付出的這一切,你反而還會覺得是自己欠了他。現在他走了,自由的是你。”

    秦渭陽苦笑道:“可是那些,原本也不是我應得的。”

    “這正是謬誤所在——你為什麽要為一個別人強加給你的東西而感到虧欠和愧疚?”嬴玉問:“他喜歡你,所以為你做這一切,他心裏也是歡喜的。就好像,你以前對姬亮一樣。”他執起秦渭陽的手:“渭陽,你是個懂感情的人。”

    嬴玉短短的幾句話裏,有太多的含義,讓秦渭陽不知先答他哪個好。渭陽……嬴玉突然這麽親切地喚他,比姬亮還要親切——姬亮從來隻喊“上卿”——嬴玉還說,自己對姬亮做一切事情都是歡喜的,是“以前”的事了……他甚至還在暗示自己不應該對他有虧欠和愧疚……秦渭陽抬頭看嬴玉,那一雙幽深得仿佛有一個世界的黑眸咫尺之間也注視著自己,那樣專注,那樣深刻,秦渭陽能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鑿刻,一筆一劃,都要刻在嬴玉心上。他喜歡姬亮,可姬亮不能回應同樣的感情,隻能給他以“信任”。杜鍔喜歡他,可一直都期待著自己能回應他,七年之後,也終於放下。隻有嬴玉,願意給他一條“生路”,願意暗示他不必愧疚……秦渭陽想,也許是嬴玉擁有的東西太多,反而沒有得不到的執念。嬴玉是個有強烈自我的人,雍國之中並沒有一個“郭益謙”或者“秦渭陽”那樣的謀臣——所有的卿大夫都是嬴玉政令的執行者——秦渭陽不禁羨慕起他們來,假如姬亮是嬴玉這樣一個國君,自己就不必為他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積攢了七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突然決堤,化成了眼淚從秦渭陽的眼眶中洶湧而出。他抱著嬴玉痛哭失聲,嬴玉什麽話都不說,隻是抱著他。此時什麽安慰的話都是多餘,嬴玉也從來不屑用言語表露自己的心跡。

    秦渭陽忽然停止了哭泣,滿是淚水的臉從嬴玉懷中揚起來,一字一字對嬴玉說:“大王,下令吧!”

    嬴玉反問:“你不想回吳國了?”

    “我回不去——隻要郭益謙還活著,我就回不去!”秦渭陽把話說到了明處:“他想破壞會盟,破壞這天下的平衡,他甚至想讓你有來無回——大王應該除掉他!我也應該讓他從姬亮的身邊消失,就像當年驅逐6棠一樣!”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