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朵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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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罪遊街的儀式在淩晨五時便開始準備了。

    犯人將被獄卒帶到火山群西部的透池中洗去身上的汙垢並更換統一的棉麻衣褲,並要飲下濾炭水保證身心的幹淨透明才能在昏暗的白日裏跟在火鼠山羊身後~進行列罪遊街。

    這是寸陰的老傳統了,在耶柯西還在吃奶的時候便已經存在,和世外的陪審製度有些相似。隻不過陪審團的群眾不需要任職資格,而那擁擠在遊罪街兩側的群眾裏有百分之十是湊熱鬧的老人和娃娃,百分之二十是隨波逐流的傻~子,百分之五十是拜倒在耶柯西腳趾下的狂熱信徒和神之傾向者,隻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是有頭腦和思維的智者,但他們聰明的頭腦絕不會用於為重罪犯人開脫上。

    夏塵一直認為列罪遊街這種披著公正民~主皮囊的私人法庭行徑實在無聊至極。那些搖旗呐喊的傻~子也好,沉默不語的智者也罷,他們在簇擁於遊罪街道之前便曉得了最終的罪名判處結果,卻還要興奮又辛苦的擠在黏~膩的人群中假裝手握製裁和民~主的尖刀,又有什麽意義呢?倒不如幹脆一點直接將民~主宗教法庭私有化,省去了罪人們渴求自由與公正的妄想,也免去大家簇擁在窄小的街道旁為行使民~主權力而流的一身臭汗。

    列罪遊街的路線沒有被耶柯西的崛起改變太多。犯人在淩晨五時乘警車到透池沐浴更衣,上午七時準時從透池出發,每名犯人由兩名紅爪獄卒和兩名土著自衛隊員看守。遊街隊伍先是北上去往油脂灣與百木森交叉處的森亭,然後由森亭西下,依次穿過百木森、牛乳鎮、孤兒陵、火山群、南冰板的列罪遊道,最後在坐落於火山群東邊緣的太陽領主塔前磕頭謝罪便結束了遊行。結束遊行的犯人們將搭乘預備好的裝甲車偕同獄卒們返回紅爪監獄,而手持審判權的民眾們將聚在太陽領主塔下定奪犯人的罪行,而後由寸陰各榮譽權威代表表明立場,最終判決將由人心所向一方產生,由大祭司錘定,自治會議監督,依犯罪類別分別由鬼麵人或治安jǐng chá來予以懲罰。

    今日列罪遊街的不止夏塵一人,還有兩個深huáng sè頭發的少年和一個咖啡色頭發的男人。兩個少年生得相似,應該是兄弟,且都是激進的無神論者,隔著很遠夏塵都能聽見稚~嫩的小子們大聲褻瀆神明的咒罵和信徒獄卒的踢打聲。而咖啡色頭發的男人則安靜得出奇,麵對獄卒無禮的嗬斥時也沒有過多的表情,在糟粕之中保持著過度的儒雅和冷靜。他的個子不算高,一百七十八公分,短鼻梁,圓而小的薄耳朵豎立在頭頂兩側,眼眸是夢幻般的琥珀色,眼仁較大,身形略微消瘦,看上去像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學者。但一道扭曲而寬大的疤痕卻驟然自他的左耳根越過高聳的鼻梁一直延伸到右嘴角,破壞了他溫雅的氣質,令他顯得有些可怖了。他應該是個溫順的小型體妖精,但卻生了一雙中型鹿妖般修長的手臂。而那雙手則更像是女子的手,指頭纖細,骨節分明。夏塵記得這雙手,它曾在寸陰最宏大的祭祀典禮上抽~出了一支筆,在一個罪女的麵龐上綻出了一朵花。

    真是奇怪的家夥啊,夏塵想,令一個曾贖罪過的鬼麵人再次列罪遊街,是島嶼的刑罰太寬容還是他還沒嚐夠勇敢的滋味呢?

    七時半,列罪遊街的隨從人員已經全部到位,包括治安jǐng chá三十名、火鼠六隻(攜帶訓鼠人六名)、白角山羊兩頭(攜帶山羊使者兩名)、開路人兩名、號角人三名以及每位犯人配備的兩名獄卒和兩名土著自衛隊員。

    遊行列隊順序早已規劃好,那對無神論的兄弟緊貼火鼠和山羊的屁~股,排在最前麵,其次是咖發妖精,最後才是夏塵。夏塵琢磨著信徒們如此安排定然是想令她這個慢吞吞的尾巴被群眾的果皮砸的久一點,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發笑。

    咖發妖精對她的笑紋頗感詫異。“你不害怕嗎?”

    那聲音細膩柔~滑,不像是一位成年男子發出的,反倒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害怕啊”夏塵說:“但那無濟於事”

    他看了看她,隨後指了指自己的臉。“我臉上這道疤就是罪名遺留過的痕跡,大概一輩子都消不掉了,這種衝動的代價太沉重,女孩子是受不住的”

    這淡然的語氣是要將自己置身事外嗎?夏塵感到可笑又好奇。“這世上不止男人有資格把傷痕當作勇者勳章,雖然勇敢的代價有些沉重”

    咖發妖精沉默了。就在夏塵以為他會一直安靜到出行的前一秒時,他又突然轉過頭對她說:“遊行的時候盡量低著頭,與jǐng chá走近些,被暴民們踩死可不是勇者的歸宿”

    “知道了”夏塵微笑著回應他的勸告:“昏暗人大人”

    列罪遊街在八時準時開始。

    身著一襲白色長袍的兩名開路人將頭發盤到頭頂舉著黑曜石古燈在前開道,三名號角人呈三角隊形排開緊隨其後,火鼠和山羊處於隊伍中段,兩頭山羊攜帶其使者走在中間,訓鼠人頭頂銀盤火鼠環繞在其周圍。傳說在人類和妖精未能涉足島嶼時,火鼠和白角山羊才是寸陰的土著,其種族延續也最久。宗教入駐之後,為承接傳統,火鼠與白角山羊被奉為吉祥驅邪之獸,被允諾出沒於島嶼的各大場合,列罪遊街定然不能缺席。火鼠山羊之後便是各位遊街的罪犯了。罪犯們穿著指定的衣衫,赤著腳,每人由四名看守看管,最後一名罪犯的身後是七名治安jǐng chá組成的尾巴,以確保列罪遊街的萬無一失。有些家底的犯人會差遣家屬huì lù治安jǐng chá。雖然隊伍由開路人帶頭,但行速可是由看似無用的治安jǐng chá把控的,速度越慢曝光在群眾視野中的犯人便越危險,據說十年前便有一位罪人因無法躲閃群眾拋擲物而被活活砸死在遊行路上的案例,故治安jǐng chá的存在變得重要起來,收入也開始豐腴。

    “來了!來了!”

    剛剛走出透池的城牆,夏塵的雙耳便塞滿了喧囂與聒噪。積極的群眾已經簇擁在列罪遊道兩側,熙熙攘攘的甚至蓋過了治安jǐng chá粗暴的吼叫。他們大清早就在此守候了,可能比犯人們還要更早的起床,夏塵想,也許每次遊街最勞苦的就是這些熱忱的群眾了吧!

    群眾裏中、青年居多,女人唇薄嗓門大,男人衣著不修邊幅。他們大都缺乏富足的生活條件,平日遊蕩在工廠的邊緣以養老的姿態度過青春,碌碌無為的生命並不能為他們帶來羞恥與慚愧,相反,寸陰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他們都會群情激憤的第一個衝出來搖旗呐喊,仿佛自己從未缺失對生命的熱情。

    聒噪而憤慨的群眾也大都是耶柯西的奴仆。他們的衣衫在擁擠中變得褶皺不堪,但衣領處別著的太陽徽章卻總是肅穆明亮的,好似信徒們侍神的信念和決心。

    “小兔崽子!寸陰的敗類!打死他們!”群眾激動地呐喊著。

    “耶柯西萬歲!太陽萬歲!”信徒們忘我地叫喊著。

    椰殼、魚骨、羊糞、爛肉、果皮像春天的花絮一樣被拋砸過來落在犯人的身上,隨從的獄卒、土著自衛隊員和治安jǐng chá也不免被群眾的怒火所波及,變得煩躁暴虐了起來。

    “你們這群親吻掌權者腳趾的小醜!蠢貨!徒勞的拜祭你們英勇無比的太陽吧!這小島嗬,最無能的也就是太陽了!”走在前麵的無神論兄弟一直在用嘶吼回應群眾的果皮和咒罵,而那成效著實顯著,憤怒的群眾和果皮都被狂妄的深黃發色的兄弟吸引過去了,走在其身後沉默的咖發妖精和貓雜種的境遇便改善了些許。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叫他們永遠閉上嘴!耶柯西萬歲!”

    “為了太陽!”

    群眾的體力和怒氣尚在頂點,但愚蠢的兄弟卻還在稀少的jǐng chá搭建的小小通道中大放厥詞。被殃及太久之後,隨從的看守和jǐng chá也有些不耐煩了,有時甚至會故意露出縫隙讓神徒突破包圍去揍那兩個小子幾拳,好叫他們的舌頭安靜一些。

    夏塵除了舌頭安靜一些引人注目的程度並不次於無神論的兄弟。在蠻橫的兄弟挨到拳頭的滋味之後,群眾的憤怒點開始後移,咖發妖精和夏塵便遭了殃。

    最開始夏塵還能睜開眼睛看清前方的路,但很快她的臉便被爛果皮和羊糞砸的失去了方向。她抬手抹去臉上惡心的汙物,卻被一隻腳踹倒在地。她不敢停留馬上翻身爬起,卻驟然感到一絲溫熱正順著她的脖頸順流而下。她抬起頭,看到一個衣領上別著精致的太陽徽章的男人正將他稚~嫩的娃娃舉在頭頂,娃娃不明所以的嬉笑著,腿中央的尿~水淅淅瀝瀝的淋下來,濺濕~了卑微的雜種。

    夏塵快速的喘息著,竟能在嘈雜的人群中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我活到今日,就是為了在這承受屈辱嗎?

    她不自覺地將手伸出,欲掐住那小東西的脖子摔到地上砸斷他的脊梁骨,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手腕。那是一雙媲měi nǚ人的手,一雙能令罪女開花的手,此時正爆著青筋全力阻止她犯下錯誤。

    “走吧”夏塵抬起頭,看到被爛肉和糞便砸的同樣狼狽的咖發妖精正一臉淡漠的站在她麵前,勸她咽下屈辱離開。

    夏塵冷漠地抽回了手,隨後便被粗暴的治安jǐng chá們擠回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