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貓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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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兩滴,三滴。

    好像表針挪動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

    無休止的聒噪擾得人睡不好覺。夏塵再次肆無忌憚地在肥厚的毯子上抻直自己,銀灰色的長發柔軟而溫暖的散落在腰間,映射~出單純無害的影子。

    卡夫和他的靴子們死去後,惡劣強壯的水手們粗暴地搶奪了空氣清新的上等艙,並肆意剝下了女旅客們的裙子,底層的窮人們便緊隨其後撞開了富庶者的艙門。

    自尊比恐懼更容易傳染,也更害人。可憐的窮人們眼見惡劣的雇傭水手們在大海上嚐到了甜頭,便信誓旦旦的認為自己亦能在大海上出人頭地。

    混亂就這樣開始了。

    失去了蠻橫靴子們蠻橫的法規,船上每天都在流血。自由的窮人們寧肯手握尖刀站在客艙一角合上雙眼也不願回到那屬於低賤者的貨艙。於是高貴的客艙同曾經的貨艙一樣擠成了人肉罐頭,而偌大的貨艙卻冷清了下來。

    “你猜今天會有幾個人摸進她的房門?”秋刀吳笑嘻嘻地湊到她麵前,呼吸之間吞吐著蘋果酒的氣息。

    夏塵懶洋洋地直起身,幾根帶靜電的頭發在她兩鬢跳動著。銀灰色,雜~種的顏色。

    “我猜是三個”她說:“兩個小時內,我聽見了三聲鈍響,像是在我頭頂上砸西瓜”那汁~液並不甜美,猩紅粘~稠,有時還會從沒有貝類鋪蓋的天花板縫隙中滴落下來,散發出窮酸與罪惡的臭味。

    “但有可能不止,你知道的,這些瓜瓤掰開來可都是青色的,還沒開竅”

    已經第五天了。

    烏爾巴的料想精準至極。在她從胸~溝裏掏出遊資的當晚,七個人摸進了她的房門,其中有三名強壯的水手、兩個巨鉗鷹、兩個一無所成隻有信心欺淩女子的窮徒——他們無一不被割斷了喉嚨,丟進冰涼冷酷的海水中去了。可等到下一個夜晚降臨時卻依舊有人探進她的房門,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相同的悲劇。但最近兩天裏那些黏人又執拗的跳蚤中已沒有鷹鼠的身影了。他們棄船逃了,可恥又明智的逃了。留下來送死的大都是曾擠在貨艙裏的人形罐頭,他們白天勤勞樸實的為她擦抹油漬蟲蛀的甲板,並善良地澆灌船體各處縫隙裏生出的花草,晚上卻翻轉過微笑的麵孔,持刀做了盜賊。

    “這就是餡餅落在窮人頭上的結果”夏塵說:“那隻會使他們更加不求上進,每日隻會仰起頭張開嘴等飯自己落下來”

    “…其實我們也很窮”從不認為自己富有是商人的共性。

    “但xìng yùn的是我們沒有餡餅”

    貨艙的女人們大都搶不到餡餅。

    被撕裂了嘴唇的瑪婭和她的黑臉嬰兒就是其中之一。在其他窮人企圖在海洋上大展宏圖時她被留滯在沒有餡餅香味的貨艙裏,過得像個貴族。

    “我從沒在大海上睡過床,這是第一次。我的丈夫常年呆在七果群島上,幾乎每六個月我都要乘船去看他,而幾乎每一次我都要像罐頭一樣擠在一群男人中間,那無異於把我丟進垃圾桶裏,需要時刻忍受著男人的酸臭和猥瑣。這次實在是太xìng yùn了,雖然xìng yùn的代價是我要再轉一班船從戒指島折回七果群島”瑪婭廉價的xìng yùn時常為人所不解,尤其是當卡夫用一洲鎊的價碼賠償了她被胖海利撕裂的嘴唇時,她竟興奮得像個爬上王子床榻的農婦。

    丟失了xìng gǎn的唇瓣後,瑪婭和夏塵結交成了大海上的朋友,閑散時間裏她們常用波德語溝通。那是個散落在月亮灣周遭島嶼的小語種,拗口難讀,被外人稱作是‘僻壤語’。僻壤人對僻壤語的依賴不亞於大洲人對洲籍的依賴,即使那隻能令她呆在後廚。

    “她對你透露的東西也太多了,一點都不符合她曾經那兩瓣肥厚的嘴唇”秋刀吳麵上微笑著對瑪婭點頭致意,嘴上卻用國際語抱怨不斷:“她甚至連她兒子今天裹著什麽顏色的尿布都說出來了,真不知道明天她會不會在她的貴族床~上暢談她的奶嘴是如何從粉紅變成咖啡色的”

    “我也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些,但我現在隻是走私船上一個弱小無助的小女孩,遇上風浪隻會隨波逐流,並極度渴望與流落海洋的任何一片葉子為伴,更希望在海浪中傾聽各種聲音,即使那充斥著甜膩的奶~水和腥臊的尿~味,也好過一個人承受這些東西”

    秋刀吳誇張地翹~起嘴角:“我還從不知道你是個演員”

    “但你得知道,中餐時間快到了,而每天gòng yīng的魚血酒相當有限”

    每日的取餐是由秋刀吳全權負責的,因為夏塵實在太過懊惱於曾穿著那樣的裙子出入餐廳,被卡夫停職察看後她恨不得把那些摸過她屁~股的混蛋都找出來一個個全部割掉舌頭。

    但她太愛那兒的魚血酒了,愛得發瘋。

    黑船上的酒水隻會比寸陰的更加低劣廉價,它的魚血酒腥氣撲鼻,液體粘~稠,滑到嘴裏仿佛直吞了一個魚鰓,遠不如由爛蘋果和臭櫻桃釀的水果酒好喝。但船長們仍將其視作珍寶,密封在咖啡色的塑料罐子裏,每天按時定量發放,每一任都是。

    “這很像我人生中第一次喝到的那一杯”夏塵曾這樣解釋她對劣酒的情有獨鍾,但她第一次喝到的那杯不是酒,是血。

    那是個灰蒙蒙的下午,也是在這樣無望的大海上,稚~嫩的女孩們瑟縮著蹲成一排,她們的身體幹枯瘦弱,麵上灰頭土臉,各種顏色的頭發狼狽的粘在一起。無一例外,全是雜~種的顏色。她們哭鬧著、乞求著,卻不知大海根本不愛憐女人的眼淚。有的被男人拖走了,在雜貨艙撕裂了嗓子;有的被掐死在甲板上,那樣年輕鮮紅的血液比卡夫的靴子們含在嘴裏的更加活潑好動,也更加迅速的帶走了那稚~嫩的生命。活著的女孩兒被暴徒們留在甲板上做苦力,她們穿著破爛的裙子,有的甚至還被迫光著下~身。她們提著沉重的水桶在甲板上艱難地行走,一搖一晃的,手臂上脆弱的青筋痙~攣般凸起,卻惹不到一絲愛憐。男人們提著趕羊的編織鞭子抽打她們,用香煙卷燙她們的臉蛋和腳踝,還時常突然剝下女孩兒的褲子來一場心血來~潮的犯罪。為了讓犯罪更加舒適,暴徒們強迫女孩兒們吮~吸魚血。那是深海彎魚,魚肉飽滿可口,尾鰭分叉角度很大。暴徒們將小刀伸進魚嘴,割開內髒和組織,強迫女孩子們將魚血吸出來,誰吸出來的多便可以免受懲罰。而誰都知道,他們的獎勵是將魚換成什麽。

    昔日的腥氣不斷刺激著她的味蕾,仿佛她依舊身處暴虐之船,赤身裸~體地捧著一條死魚在激烈的親吻。

    暴徒們大笑著用肮髒的腳趾彈弄女孩兒的股~溝。

    他們笑她們是親吻魚。

    之後她就聽不見了。

    夏塵停止搖晃杯中的酒水,張口喝了進去。

    屈辱使我強大,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但我生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