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吾心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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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見濂試著站起身,但後背的創痛逼得他動作遲緩。沈瓷扶他起身,剛站穩又被他緊緊牽住了手。

    “別亂跑,這個人的目標是你。”朱見濂在她耳邊說。

    “我?”沈瓷難以置信,她能有什麽東西值得人如此大動幹戈?

    眼下來不及細問,此刻,兩個人必須捆綁緊密,否則一個不留神,她就會有被劫去的危險。

    圍觀的群眾尚未分清狀況,看見馬車失控,紛紛躲在旁側,不敢近前。

    眼看著黑衣人越逼越近,朱見濂掃視周圍,瞥見近處有一家瓷鋪,門口支起一個木架子,上麵穩穩當當擺著三排陶瓷,守著瓷器的是一個體格壯碩的男子,麵無表情盯著眼前情形,全然置身事外。

    “我們過去,你先去砸了那些瓷器。”朱見濂低聲說著,果斷將沈瓷護在身後,一同往瓷器方向邁了兩步。

    沈瓷很快領會到他的用意,看著滿架子的瓷器,舍不得破壞,但情勢已容不得她猶豫,猛地伸手過去就將架子腿拽起,往前猛地一掀。

    那男子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滿架子的陶瓷傾斜而下,落在堅實的泥地上,清脆的破碎聲盈滿於耳。下一瞬,火氣立馬便竄了上來,盯準了沈瓷不放:“你你你,不許跑!賠錢!”

    他說完向瓷鋪門口站著看熱鬧的大娘使了個眼色,示意讓她跑回店裏搬救兵。

    朱見濂動也不動,隻將沈瓷攏在懷裏,牢牢鎖住。黑衣人疾步近前,很快已逼到他身邊,一隻手掐住沈瓷的胳膊,欲以蠻力將她從朱見濂的保護中扯出;另一隻手狠狠擊在朱見濂的背部,正是他方才著地的傷處。

    朱見濂咬緊牙關,以臂膀與黑衣人的手抗衡。黑衣人沒想到淮王世子對沈瓷如此維護,下狠力也沒能把兩人掰開。偏偏在執行任務前,他還被囑咐不能動淮王世子,以免為此將事態鬧大。否則,他現在真想一刀把朱見濂給劈了。

    僵持沒多久,方才被他打翻了陶瓷的男人帶著一幫人過來圍堵,對著沈瓷和朱見濂指指點點,聲音尖利:“摔壞了瓷器不認是不是?你這什麽意思?告訴你,今兒你就別想走了!”

    朱見濂姿態未變,隻冷靜揚聲道:“我們沒錢,我們的錢都在旁邊這個黑衣人身上。”

    討債的目光立刻轉移,甚至有幾個壯漢舉起了木棍:“替他們還錢,不然都別想走!”

    黑衣人被這幫人堵得心煩,長刀一亮,駭得周圍人連退幾步,愣了片刻反而被激發了鬥誌,再次蜂擁向前:“別以為我們好欺負,我們占著理呢!”說著便圍得更緊,直把黑衣人擠得動不了身,。

    若是撞上追殺弑命,普通民眾隻敢躲在一旁,生怕惹禍上身。但眼下事情演變成了賴賬不還的鬧劇,圍觀的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黑衣人耐心全失,再管不了這麽多,抬起手臂,劈掌便朝朱見濂的後腦勺擊去。朱見濂懷裏攏著沈瓷,躲閃不過,隻覺腦後一沉,下意識再緊緊抓住了她,卻擋不住意識漸失,無力地、無奈地倒了下去……

    “小王爺!”沈瓷環住他的腰,瘦弱的手臂幾乎支撐不住他的重量,隻得緩緩蹲下身,讓朱見濂靠坐下來。她還沒將小王爺放穩,眼前驟然一陣天旋地轉,再清晰時,她已被扛在黑衣人的肩上。

    眼見著這情況,瓷鋪的壯漢一窩蜂上前拽住黑衣人的胳膊腿:“哎!你把他打暈了,要是還把這女人扛走,賬就算在你身上了!你可別想走!”

    “沒錢!”黑衣人已被拖了太久時間,冷冷拋出這一句,眼中鋒芒滲出:“再不放手,就全部殺了你們!”

    旁人被震懾,見他手中寒刃泛光,果然慢慢放開。

    黑衣人周圍終於勻出了幾分空間,還沒來得及走,便掠空飛來了五道人影,以馬寧帶頭,正是方才被瘋馬拋下的護衛們。

    馬寧一眼便看見倒上地上的朱見濂,登時目露憤光。他出手極快,長刃揮動,其餘四人相輔,不多時響起布帛撕裂的聲響。

    黑衣人武功不差,但方才被一群人糾纏太久,此刻這五人又來勢洶洶,終是氣息不穩。再這樣下去,恐怕不僅拿不到人,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他權衡利弊後,突然雙手托起沈瓷,往前方正欲揮刀的馬寧身上猛力一擲,驚得馬寧立刻將刀甩在了地上,徒手想要接住沈瓷。

    事發突然,人沒能接住,但他抓住了她衣襟邊角,好歹有了一個緩衝力,沈瓷跌落在地時,隻不過落了點皮肉擦傷。

    馬寧欲上前扶起她,沈瓷連忙擺了擺手:“別管我,快,快去看看小王爺。”

    朱見濂仍是昏迷不醒,瓷鋪的壯漢見馬寧跟朱見濂一夥兒,麵相又算是良善,再次攛掇著叫囂起來:“賠錢!你朋友故意砸掉了我們一架子陶瓷,別想跑!”

    馬寧掃了一眼滿地碎瓷,再回頭看了眼沈瓷,見她點頭,一句沒多問,順手便從兜裏掏出一錠金子:“這都給你,夠了吧?”

    原本擺在路邊木架子上的瓷器,就不是什麽珍品,都是些用於日常家居的盤碗。不過,若不是這幫人拖著時間,他們也就不能及時趕過來了。

    對方用牙咬了一口金子,頓時喜笑顏開,連聲道:“夠了,夠了。”

    馬寧點點頭,吩咐其餘四名護衛,先將朱見濂和沈瓷送去最近的醫館。

    沈瓷隻受了一些皮外傷,並無大礙。朱見濂頭部和後背遭到重撞,但好在他應對得當,未傷到骨頭,醒來後修養一陣,也沒什麽大問題。

    不過,就眼下的情況,再去拜訪汪直,已是不可能了。

    朱見濂仍在昏迷,沈瓷已全然沒了別的心情。稍微靜下來,眼前便浮現出方才的情境。

    小王爺以身體為盾,免她遭到傷害。

    她一點一點看著他闔上了眼,濃深的眸光漸漸恍惚,失去意識之前,還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如同一塊綢布般跌了下去。

    若是黑衣人下手更重了一些,他醒不過來該怎麽辦?

    額頭突然一股冷汗滲了出來,夾雜在熱淚中,驚得她的皮膚一陣發顫。

    他同她重逢以來,便是意外不斷。雖有親密,卻無濃情。從前因著誤解和羞赧未曾說出的話語,隔了京城與鄱陽的距離,總似乎帶著那麽點疏離。

    他是她寄人籬下的主人,是她暗中惦記的妄念,是她幾番命運的轉折點。當他找到她,讓她跟他一起走時,她幾乎是立刻便答應了。隻因她心裏仍是有他的,雖然生澀,卻從未忘記。

    可她卻一直拿不準,自己在他心裏到底占了多少位置,直到今日。

    小王爺心裏,還藏著話沒同她說吧?她清楚,但她不會催促,亦不會強求。從前,她害怕懸在手心的愛情一握就碎,如今,她心已安。

    *****

    衛朝夕自從出了東廠大牢後,心裏便再沒消停過。

    一天以前,她還因楊福在醉香樓的不聞不問而失望透頂;如今,楊福在她心裏已成了天神般的存在,解救她於肮髒囹圄之中,無所不能。

    她坐立不安,顛來倒去,終於按捺不住,再次溜出驛站去找楊福。

    在那扇平實無華的木門前,衛朝夕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深吸一口氣,抬起了手。

    叩門的姿勢做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要同他說些什麽呢?

    那點小鹿亂撞的羞赧情緒,再一次膨脹起來,襯得她的臉頰發紅。還在心中浮想聯翩的時候,門卻自己開了。

    “進來吧。”楊福嗓子微哽,喑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