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不虞之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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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朝夕嘴唇微張,很快便縮著身體躥進了屋,眨眨眼看著楊福:“你什麽時候發現我在外麵的?”
楊福背過身倒茶,不敢直麵衛朝夕,隻低聲問:“你還來做什麽?”
“我?我來謝謝你啊。”
楊福一怔。
“此處隻有我們二人,你也不必遮遮掩掩。”衛朝夕巧笑嫣然,拍拍胸脯道:“我知你身份神秘,但沒料到你竟有這樣大的能耐。你放心,我保證我沒有說出去,就連阿瓷問我,我都沒泄露你的消息。”
楊福有些糊塗了。
他的確懇求過尚銘,不要對衛朝夕用刑,吃穿用度都善待她一些。就連尚銘原本打算讓衛朝夕頂包的想法,也是因楊福的極力反對而放棄。
但畢竟是他將她送進了東廠大牢。
莫非這個傻大妞一點懷疑都沒有?
楊福轉過身打量她,幽靜月華下,她的雙眸清亮明澈,帶著一抹玩笑意味:“怎麽?現在沒別人,莫非你還要說那日救我出獄的不是你嗎?”她笑著看他:“雖然那日牢中光線很暗,你裝得格外淩厲和傲慢,但我還是看清了你的臉,別想狡辯!”
“……”楊福沉默,衛朝夕如何出獄的細節,尚銘從未告訴過他。他隻知道尚銘想把汪直引來,卻沒料到,汪直會親自去東廠大牢接衛朝夕。
額頭涔涔冷汗落下,原來,她竟是將救她出去汪直,當成了自己。
如此機緣,如此巧合,但若是有一個不小心,便會是全盤泄露。
他用手背抹了抹額間薄汗,心中掙紮一番,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的確是我。但是,這又怎樣?”
“對你不怎樣,但對我不同。”衛朝夕低語一句,手指揉搓在背後,鼓起勇氣看向楊福:“我這一趟來,除了道謝,還想問一問……你,你為什麽要救我?”
楊福眼皮微跳,呆了好一會兒,腦袋有點發懵,半晌才別過臉,硬邦邦說道:“不過是略施薄力罷了……”
衛朝夕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麵上神情,被他這句話刺激,又逼近了一步:“你在猶豫,你沒說實話。”
她的情緒醞釀充分,那股不屈不撓的任性勁兒也跟了上來,多日積累的懷疑、感激、惦念融成一片,此刻凝成高點,激得她一頭撲進他懷中,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口:“我雖然不懂獄中的條條框框,但也不傻。東廠抓捕的陣勢那樣大,救我出來必定需要一番周折。楊福,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就是想再問一遍,你,為什麽要救我?”
楊福眼中閃爍,霎時有千萬種念頭奔過。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衛朝夕時,小姑娘盯著他餐盒裏的栗子糕,口水都快流了出來。她這樣愛吃,莽撞,又一腔任性,以至於利用之時順手拈來,完事兒後還傻乎乎地幫他數錢。
他想到這裏,心中又是柔軟又是歉意,不禁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柔軟的發。
衛朝夕身體微怔,感受到他的動作,雙臂越絞越緊,直把兩個人勒得喘不過氣。
“你隻問我為什麽救你,卻不問為什麽你會被抓進去嗎?”楊福終於忍不住問。
“同你有關嗎?”
楊福眼神黯然,點了點頭。
衛朝夕手軟了一下,又飛快再次抓緊了他:“那也不管,反正最後是你把我救出來了。”
她隻當楊福是想支開她,壓根沒相信這番話。
“傻姑娘。”楊福覺得心酸,捧著她圓潤的可愛的肩膀,心裏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心裏也開始隱隱約約惦念著這個姑娘呢?
他與她的相處,每一次都是風風火火,卻又鬼鬼祟祟。一共也沒見過幾次,卻這般荒誕不經地生出情愫。她在牢中之時,他屢次忍不住想要救她,但終究力薄,最後帶她出來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可他不願意拆穿這誤解。
“如果,我是說如果……”楊福被衛朝夕的情緒染得激動,手中發絲柔滑的質感令他久已褶皺的心也展平開來:“如果有一日,我能夠達成使命,功成身退,我答應你,一定去找你。”
“你還不知道去哪兒找我呢。”
“你同淮王世子一起來京,必定是在鄱陽了。”
衛朝夕搖了搖頭:“不,我不在鄱陽。我在瓷都,景德鎮。你記住了。”
“景德鎮?”
“嗯。”
某些回憶襲上心頭。楊福的手掌顫了顫。
“怎麽了?”
“沒什麽……”仿佛被一桶冷水澆過,楊福方才的激動瞬間減退。他看了看窗外一輪弦月,覺得有些冷,伸手替衛朝夕攏了攏衣領:“天色已晚,你該回去了。”
“那方才你的話……”
“算數。”楊福猶豫了一下,將她略有冰涼的小手滿滿窩在自己的掌心,心裏盈滿了許多話還想說,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隻喃喃念著:“若我能功成身退……”
若他能功成身退,了結陳年舊仇,原本就計劃去景德鎮。因為在那裏,還有一段他因他一時錯手欠下的命債……
*****
衛朝夕從楊福那兒回到驛站以後,發現駐守的護衛突然多了幾成。
“莫非是淮王又遇刺了?”鑒於上次淮王在驛站遇見刺客,還落了個多處骨折,衛朝夕首先便想到了這種可能。
她找旁人一問,果然是遇見了刺客,隻不過對象並非淮王,而是沈瓷和朱見濂。
“阿瓷怎麽樣了?”衛朝夕慌忙問。
那駐守的護衛答道:“我當時並不在場,你去找沈姑娘看看便知,她現在在世子殿下房中。”
話音剛落,衛朝夕便急著跑走了。
朱見濂在床上沉沉躺了一整天,到此時才轉醒。他睜開朦朧的眼睛,在燭火搖曳中看清了沈瓷的臉。她守在床前,一雙柔夷握住他的大手,見他醒來,眸中淚光微閃:“醒了?小王爺?”
他恍然覺得時光倒流,似乎回到當初,她替他擋下梅瓶的重擊時,他也是這般守在她的床邊。
原來從那時起,他便已對她有了惦念。隻是太過年少,不懂情誼,生生錯過。
但好在眼下,還來得及。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幸好,你沒被黑衣人帶走。”朱見濂嗓音微啞,嘴唇發幹。
沈瓷急忙從桌上倒了一杯溫水,半扶起小王爺飲下:“是馬寧他們及時趕到,才救下了我。”
朱見濂撐起身體,嘴唇潤了幾口水,還有些虛弱:“這些日子,你能不能聽我的,盡量不要再出去了?若是一定要出去,同我說一聲,我多派些人陪著你,可好?”
沈瓷溫順應道:“都聽你的。”她想了想,又輕聲問:“不過,我不明白,有什麽人偏要衝著我來?我在京城並沒有什麽仇家,也沒有什麽利用價值,實在想不通。”
朱見濂垂下眼簾,心說小瓷片兒你的利用價值太大了,可他沒開口,絲毫都不想提及汪直,半晌後才慢慢道:“父王的傷漸漸好轉,再等半個月就能啟程了。在這之前,我會加派護衛,保你無恙。”
沈瓷補充:“還有你自己,也需注意。”
朱見濂點點頭,捧起沈瓷手,若有所思:“現在我們這一行人,父王,你我,還有衛朝夕,多少都遇上了些麻煩。隻是不知道,盯著我們的,是不是同一路人……”
他話音還未落下,門突然被推開,衛朝夕踩著小碎步跑了進來,開口便喚道:“阿瓷!”
衛朝夕走近,皺著眉從頭到尾將沈瓷看了一遍:“你怎麽樣?傷在了哪裏?”
“我沒事。”沈瓷淺笑,指了指坐在床上的朱見濂:“隻是小王爺受了些傷,需要調養。”
衛朝夕並不太關心朱見濂的身體,不過還是禮貌性地問:“世子殿下可還覺得身體不舒服?”
朱見濂轉頭看了一眼衛朝夕,見她發髻微鬆,麵有塵土,鞋底還沾著些泥地上的淤泥,反問道:“衛姑娘這是從哪兒回來啊?你這剛出獄就到處亂跑,不害怕再出意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