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礦場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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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場下的密道比預料中更加寬敞,站在中央,四麵都是空曠,地上還零零碎碎放著些兵器,看上去的確是個私自練兵的絕好場所。有三個不同的入口能夠進入密道,不過好在,這三個入口並非各占一方,而是在經過三條細長的窄道後,匯聚成一條較寬的道,再走上兩三米,便是適合練兵的一片空曠了。
事不宜遲,朱見濂命人連夜趕工。因著時間緊迫,從距離道口處五米的曠地開始填埋。如此,就算從地麵依舊能聽出地下的大片空曠,入口處卻已經被堵死。
他想做的,隻不過是想要延長楊福取證的時間罷了。
唯有多爭取周旋的時間,他才能找到機會,將往事細細掰開,勸楊福收手。
而楊福,在當初拿到衛朝夕離開的信後,已猜到她會回來通風報信。他知曉衛朝夕的立場,並不怪她,卻也不得不想法子繼續自己的計劃。楊福心中明白,皇上派給他一百精兵,是怕他鎮不住淮王叛亂的軍隊,而事實上,連叛亂一事都是假的,根本不需多少兵力。一百人的大部隊行進不快,他怕耽誤行程,直接先領著八名精銳打頭陣,一路飛馳,而剩下的人稍微滯後,若一切順利,便可直接將淮王捉拿歸京。
因而,衛朝夕昨日傍晚抵達景德鎮後,僅僅過了五個時辰,楊福便奔過景德鎮,並於今日未時抵達鄱陽。
這速度比衛朝夕預計的提前了半日,朱見濂剛將靠近道口的曠地填滿,還餘下從三個不同入口探入的細長窄道,便收到探子報來的消息:“汪直”已經秘密來到鄱陽了。
“停手!不用再填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朱見濂下了命令,將連夜趕工的眾人支走,隻留下馬寧幾個信得過的親衛,輕歎一聲:“曠地已經被填埋得不易看出,餘下這三條窄道也無妨。不知道他會從哪個入口進來,就在這裏等他吧。”
朱見濂站在三條窄道的交匯之處,麵前是三個不同的入口,背後是剛被填充的泥牆。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胸中的話語無聲地沸騰著,靜靜等待楊福的到來……
與此同時,淮王也得到了汪直秘密潛入的鄱陽的消息。他甚是不解,聯想到朱見濂昨日異乎尋常的積極,胸中竄出一股難以抑製的不安,陡然拍案而起:“這個朱見濂,哪裏有個世子的樣子,怎麽回到鄱陽還這麽不省心!本王偏要去看看,他這次還要搞出些什麽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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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福抵達鄱陽,片刻不歇,直奔礦場而去。而緊隨其後趕往礦場的,除了淮王,還有剛從景德鎮趕到鄱陽的沈瓷和衛朝夕。
三條細窄的入口,平日裏從外麵看不出來,可因為朱見濂連夜趕工運輸泥料,多少留下了些痕跡。三隊各懷心思的人,前前後後抵達礦場,又恰好擇了不同的入口,忐忑潛入未知的地下……
朱見濂在道口等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聽見一陣人聲。腳步聲整齊有序,應是經過訓練之人。他背過手,拳頭從身後捏緊,靜靜看著前方。
楊福領著他的八名精銳疾步潛入地道。
見到的,卻是朱見濂,以及他身後已被堵得嚴嚴實實的泥牆。
幽暗的火把燈光下,朱見濂的臉忽明忽暗,眼神定定地望著他,火光帶起一圈圈炫暈的光斑,映出他眼底的滄桑和彷徨。
“汪公公,時隔五月,好久不見。”
楊福一愣,朱見濂並未喚他的名字,反而仍是叫他汪公公,擺明了不想在別人麵前拆穿他的身份。他站定,微有失落:“你到底還是先填了。”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朱見濂徑直否認填埋一事,提議道:“我有一些話,想要單獨同汪公公說,不知汪公公能否給這個機會。”
楊福料想朱見濂必定要勸他放棄,並不覺有什麽可商量的。眼下,朱見濂想要與他周旋,楊福卻巴不得一句話不說,直接把淮王押回京城。隻有速戰速決,減少暴露身份的幾率,他才能在回程的半路“假死”,從而永遠消除身份之疑。到時候,若朱見濂再對皇上控訴說他是假汪直,已是無從對證、無濟於事了。
楊福不願同朱見濂多言,揚聲道:“淮王謀權篡位,罪不可恕,不必多言。”說完便走上前,要看看這堵泥牆的堅實程度,試圖找到剛剛填埋的證據。
朱見濂攔住他的去路,貼近他耳邊輕聲道:“衛姑娘已將緣由告訴我。關於夏蓮,我這裏還有一些事,是你必定不知道。”
楊福身子僵硬,停下步子。
“命帶來的人退下,隻留你我。”朱見濂說。
楊福咬咬牙,仍在猶豫。
朱見濂拉住他,再道:“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
楊福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吩咐道:“你們先出去。”
那八人麵麵相覷:“可是……”
“下去。”楊福如今學汪直已是愈發有模有樣,朱見濂冷眼旁觀,吩咐馬寧先帶著親衛出去了。
楊福帶來的人見淮王世子身邊已沒了其他人,若打起來,武功應該也不是汪直的對手,這才遲疑著離開。
“你到底想說什麽。”楊福皺眉道:“我雖敬你救過我一命,但我與淮王的仇恨,絕對不會因此消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見濂道:“夏蓮是你最重要的人,你要為她報仇。”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也是同樣的。”
楊福胸中一抽,霍然抬頭:“你什麽意思?”
朱見濂並未直接回答,反是突然道:“你跟在我身邊的時間,也有大半年。你曾多次問過我,為什麽要讓你扮成汪直,還記得我當時如何回答的嗎?”
楊福想了想,道:“你曾說過,血海深仇。”
朱見濂繼續想問:“那你為何不問,我之前從未去過京城,怎會與汪直結下深仇,又怎會將處於深宮的萬貴妃視為仇人?”
“……我問了,你會回答我嗎?”
“那時不會,現在卻會。”朱見濂語氣緩慢而低沉,認真地看著楊福。
楊福被他看得有些發怵,偏過頭道:“有這個必要嗎?我隻想聽關於夏蓮的事,你如果繼續在這裏拖延時間,請恕我不奉陪了。”
“這就是同夏蓮有關的事。”朱見濂神情嚴肅,正色道:“我去京城複仇,是為了夏蓮。”
楊福怔了片刻,突然不客氣地笑起來:“你?淮王世子,為了一個王府的婢女?開什麽玩笑。”
朱見濂巋然不動:“楊福,我不會和你開這種玩笑。”
楊福仍在諷刺笑著,可在朱見濂目光的逼視下,那笑容卻漸漸斂了下來,化為懸在唇角的一絲苦澀。
朱見濂看他已是平靜,這才重新開口:“我聽衛姑娘說說,夏蓮是你的養母。”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道:“可是,你卻不知,夏蓮其實是我的生母。”
楊福的眼睛猛然睜大:“這,這怎麽會……”他踉蹌著後退,回憶穿梭於腦中。在他還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時,的確記得有段時間夏蓮來看他時,小腹微微鼓起,後來甚至直接消失了接近半年,可是當他之後問起,夏蓮卻告訴他,孩子已經夭折了,王妃也容不下一個婢女比她更早生出淮王的孩子。那時楊福太過年少,並不懂其中含義,此事便就此揭過。可現在,他細細算了算朱見濂的年紀,出生的日子正同當初夏蓮的孕期相差無幾!
楊福思緒一片混亂,抬起頭咆哮道:“你在騙我,為了讓我收手,編出這等荒唐理由!”
朱見濂亦不退縮,上前逼近楊福:“你認為我會在這件事上騙你嗎?若是傳出去,對我有什麽好處?”
他閉上眼,胸口起伏不定,複又睜開,定定看著楊福:“六年前,父王帶夏蓮入京述職,皇上見夏蓮美貌,多有讚譽,有意從淮王哪兒討要過來。萬貴妃善妒,聽聞此言,命汪直殺掉夏蓮,以絕後患。現在你明白了嗎,為何我甘冒風險,執意要殺掉汪直和萬貴妃?原本的計劃裏,本是希望你成為汪直後,能與你裏應外合,解決掉萬貴妃。隻不過兜兜轉轉,沒想到竟成了如今的局麵。”
楊福大氣也不敢喘,朱見濂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驚雷,逼得他的耳膜振聾發聵。長久以來,他一直困惑朱見濂為何與汪直和萬貴妃為敵,如今終於在這裏得到了完整的解釋。他跟朱見濂相處過大半年,直覺告訴他,這一切並不是謊言,可如今峰回路轉,他又該如何是好?
誣陷淮王謀權篡位,將整個不夠善待夏蓮的淮王府拖下水,這便是他幾年來最大的夙願,可若朱見濂真的是夏蓮的親生兒子,他還要這樣做嗎?長期以來秉持的目標和信念瞬間坍塌,如同一座倒下的燈塔,滿地狼藉,方向頓失。
可這樣的惘然隻持續了片刻,楊福便回過神來,雖然語氣仍是強硬,眼神卻已柔軟些許:“光憑你的口舌之言,我憑什麽要相信?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無法免除淮王對夏蓮犯下的錯!他辜負她的一生,傷害了她的性命,就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他抬眼看著小王爺,揣測著,驚痛著,艱難說:“而你……因你救過我一次,我會稟報皇上,你主動出示了淮王的罪證,以保你不被株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