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目光挪到離月身上，他神情淡漠，且眼眸中不含一絲感情。

    “清塵。”

    “好少見的姓氏，很古風的感覺。”離月趕忙接口。

    他希望自稱清塵的少年能將話題繼續下去，否則上演單人相聲會是件很尷尬的事情。

    “嗯。”這是清塵的回答，簡潔且直接。

    “看你衣服都濕透了，你是不是很喜歡運動？”

    “不喜歡，但需要。”

    “清塵你平常喜歡看什麽書？”

    “都行。”

    全是最簡單明了的回答。

    離月的笑容漸漸凝固，他愣愣地看著身旁這幾乎不接話茬的清塵，心道：“我該說些什麽才好……”

    他從未見過如此不健談的人。

    無論是邪神、老爺子、治療自己的醫生與科學家，甚至那些士兵，以及不久前認識的洛星夜、陌讀……沒一人如他這般，直白而敷衍。

    “我隻是想交個朋友而已，至於嗎……”離月有些心塞。

    “要參觀一下文化長廊麽？”見離月沉默，清塵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太好。

    稍微注視離月的眼睛，他主動開口。

    “好啊！”離月精神一振，對此他求之不得。

    二人起身，走向身後的文化廊，打量起牆上一欄又一欄的資料，以及學生們自製的板報，並開始討論其中的內容。

    即便隻是上學期留下來的東西。

    談論途中，離月發現清塵意外的能說會道，一旦他主動從資料或板報的內容上挑起話題，就會詳細地介紹、說明，接著附上些自己的看法，待說完後還會把發言權交給自己。

    “思維非常敏捷，但太過理性思考所以不擅長日常對話嗎……”這樣想著，離月開始以自己豐富的知識量與清塵進行著思維上的交鋒。

    等離月說完之後，清塵會就著離月所說的內容繼續分析，隨即再度提出自己的看法和疑問，似乎想駁倒離月的想法；而離月自然也會解釋自己為何那麽說，並提出相應觀點反問清塵。

    清塵自然不會服輸，滔滔不絕的言論與先前完全判若兩人。

    直到離月將他辯駁地無話可說，或者他獲得勝利，以及和離月達成共識之後，對話方能短暫平息片刻。

    雙方都非常驚訝對方的知識儲備，可以說離月是第一次在應天學府遇上這麽難纏的對手，班裏同學的口才和眼前的清塵相比如天壤之別。

    盡管辯論上離月壓過了清塵，可也不過贏麵稍大些，多數情況下兩人基本都是達成共識。

    也就是不分勝負。

    而清塵，也是第一次在應天學府遇上能正麵壓製自己的對手，更有意思的是，這對手極有可能是外來的轉校生。

    罕見地在辯論中處於下風，使清塵淡漠的茶黑色眸子裏，燃起絲絲戰意，那是常勝不敗的上位者難得見獵心喜時常有的眼神。

    應天學府的課間休息時間有十五分鍾，較之其它學校還多五分鍾，但對離月和清塵二人的辯論而言，根本不夠用。清塵隻覺得上課預備鈴響得非常不是時候，可時間已到，自己必須回去上課。

    “下課繼續。”這場短暫的辯論無法讓清塵盡興，所以回教室前，他主動下了戰書。

    “清塵嗎……有點意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離月笑著走向操場。

    下午第一節課上課前，他看了課程表，這一節輪到他們班上體育課了。

    第一次與不熟悉的人辯論，讓離月覺得身心愉悅，所以那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很是難熬。

    他希望清塵能守約，下課後再來這文化廊，繼續先前的辯論。

    體育課，多數學生們最喜歡的課程之一，因其鬆散而自由的特性，在諸多校園內基本是每周最被期待的課程，除體弱或不喜歡運動的學生以外。

    然而在不少校園裏，它總會成為其它科老師爭相霸占的對象，致使本應體質最好的體育老師時常“生病”，或是被其他老師以“不務主業忙於其它事情”為理由，將超受歡迎的體育課“借”來，上自己的課。

    相信很多學子都有這樣的經曆。

    注重學生綜合素質的應天學府，自然不至於發生這種情況，它隻是將“本該”自由huó dòng的整節課，減了三分之一時間，用以進行基礎體能訓練——跑步。

    接下來，會讓學生隨機分成組員固定，偶數單位的小組，而後老師進行某項運動的教學，學生們學習後先在小組內進行練習，下節課則重複上節課的內容，但卻讓不同小組一對一地進行對練。

    此外，如果一定人數的學生希望去做自己喜歡的運動，也可以，老師會單獨讓他們分成一組。

    隻是，相關體育用品要自己帶，老師會監督，但不一定去教學。

    畢竟要管的學生並不少，且老師對那項運動，也不一定會。

    而且，每周必須得有一節體育課參加集體授課，這是底線。

    但這些尚與離月無關，還很遙遠，因為開學的第一周的體育課是體能恢複期，前半節課隻進行基本的體能訓練和韌帶拉伸，後半節則是以不回教室為前提的自由huó dòng。

    這是為了避免在整個假期都不怎麽huó dòng身體的學生，進行體育huó dòng時意外受傷。

    所以，這節體育課對離月而言，比之前的生物課稍顯無聊。

    出於安全考慮，他婉拒了所有邀請他打球的同學，獨自一人在操場上慢跑。

    體育老師是位身材不高，但五大三粗的青年男子，年約二十六七，人很好，發現離月有些不合群便馬上前去詢問。

    離月的回答是，作為轉校生，先鍛煉一下身體比較好，體育老師同意了。

    邪神不在，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隻能靜待下課，再與清塵辯論。

    下課了，他移步到文化廊的長椅，清塵也準時出現。

    仿佛角色互換的二人四目相對，離月起身上前迎接。

    不過離月頭上倒沒多少汗水。

    步入文化廊，以先前不曾分出勝負所以牢記心裏的話題再次展開辯論。

    由於時間寶貴，他們的語速比上個課間更快。

    而一道悠揚平和的聲音，在兩人辯論了十分鍾後，不合時宜地，從麵向文化廊牆的二人身後傳來。

    “清塵，你什麽時候會和別人進行辯論了？真少見啊。”

    音色很幹淨，所以其中蘊含的嘲諷能聽得一清二楚。

    被來人打斷了對話，二人竟出奇一致地轉過身來，看來是打算讓這失了分寸的插嘴者先行閉嘴，再進行辯論。

    離月的理由是，難得遇到一位好對手，和他辯論的感覺很新奇；清塵則是驚訝於自己贏麵一直稍低，多數情況下辯不贏離月，在扳回一局前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

    隻是，看到來人的瞬間，清塵麵無表情，因為這聲音他聽了近十二年，再熟悉不過了，所以清楚來人是誰。

    離月卻是瞳孔一縮，渾身汗毛也隨之倒豎！

    倒不是害怕，僅僅有些難以置信而已。

    這位不合時宜出現的人，生得近乎完美的容貌，臉部每一處線條皆是鬼斧神工般的優美，而綜合起來更是有一種無法以言語形容的俊秀之美。

    麵無表情便已如此令人驚豔，那麽再加上薄唇那忽然若隱若現的文雅笑容呢？

    離月腦中再度閃過不少人的麵孔，結果依然，所見異性中單論相貌能與其媲美者，唯林姐姐、洛星夜。

    至於同性……若清塵的淡漠能冰消瓦解、邪神那始終嚴肅的俊朗容顏能浮現些許表情，受歡迎程度自然不會在這人之下。

    此人令離月瞳孔一縮的原因倒並非他帥得人神共憤，而是這人是邪神今早才警告過，應天學府當中務必不可招惹的第一號人物！

    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離月不知道。可從他先前的發言聯想，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找的人，是清塵？能被家事如此顯赫的他主動尋找，清塵又是何方神聖？莫非邪神的情報有誤？

    數個疑問衝刷著離月腦海，致使他忽略了那人已接近自己一米之內，自己卻不曾有任何反感的情況。

    “池歸城，你有事麽？沒事的話請不要打擾我，和離月的對話。”淡漠中夾雜些許厭煩的聲音中斷了離月的念頭。

    清塵那仿佛看透世間萬物的雙瞳，與池歸城帶著盈盈笑意的眼眸相互對視起來，他很平靜地讓其沒事就走，沒有半分對池歸城的忌憚。

    離月忽然覺得二人眼神交錯的刹那，有兩道藍色閃電同時迸發出來。

    “是錯覺嗎……”他皺眉，視線在清塵和池歸城二人身上隱晦掃視，試圖從二人的表情上讀出他們關係如何，可惜清塵麵無表情的淡漠和對麵池歸城文雅的盈盈笑意完全無法讓離月獲取半點線索。

    氣氛一片冰冷。

    “呃……”離月想說些什麽。

    無奈剛一開口，身旁二人竟同時投來兩道寒光，眼神中彌漫著煙火味，仿佛還對離月表現出“你給我閉嘴”的意思，這巧合很厲害，簡直如離月和清塵先前同時轉過身來的複製版。

    知道自己接下來估計插不上話的離月悻悻閉上了嘴：“看來這兩個人是舊識啊，讓他們說吧，我閉嘴聽著就好，以免惹禍上身……”

    最終，池歸城上前一步，打破了現有的冰冷氣氛。

    “我當然沒事，”他看向清塵的眼神浮現出一絲嘲弄，先前的笑意盈盈如過眼雲煙般直接淡去，“我隻是驚訝清家的淡漠少年居然會和一個陌生人展開如此激烈的辯論。”

    說完，他抬起自己修長完美的手，按在了清塵頭上。

    明顯的沒事找事！離月雙眼微眯，下意識這樣想道，但看事不能以偏概全，等等再說。

    清塵隻比離月稍高些，池歸城卻比離月高出至少一個額頭，因此二人的身高差使池歸城的摸頭動作直接帶上了幾分諷刺和挑釁的味道。

    “啪！”一巴掌拍掉池歸城按在自己頭上的手，清塵那雙看透一切的淡漠眼神在離月眼中初次浮現了一種名為“厭惡”的情緒。

    “我不喜歡別人摸我的頭。”清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雖然音調比之前高了幾分。

    盡管不曾表現出來，但離月能感受到他的情緒正劇烈地起伏著。

    池歸城聞言，笑意盈盈的表情再度浮現，且比先前更為濃鬱：“長得矮不是你的錯，我理解的。”

    已經有些人身攻擊的嫌疑了……離月對池歸城再生幾分惡感。

    “總好過某位身為嫡子卻被旁係排擠的人。”冷笑一聲，清塵的還擊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你！”笑意在此言一出的瞬間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名為“惱怒”的神情，清塵的話無疑將池歸城徹底激怒了。

    但離月反而鬆了口氣。

    既然清塵知道池歸城的家事，想來二人往昔的關係絕對不差，可為什麽池歸城會刻意挑釁清塵，而清塵又提起這，應該是池歸城逆鱗的事情呢？

    清澈的星眸死死盯著清塵，淡漠的眼神毫不回避地直視池歸城，一種名為“激動”的情緒開始從二人體內湧出。

    “好！你很好！！”不僅雙拳緊握，池歸城的口吻也失去了那種悠揚平和，“放學後敢不敢到三樓男廁所打一架！”

    “哼，怕你不成？你別失約就行。”清塵冷笑一聲，寸步不讓也毫不示弱。

    “呃……”突然劍拔弩張起來的氣氛讓離月不知如何是好，腦子有些混亂的同時，他想著自己是不是該當個和事佬。

    隨即，離月被同時上前一步的清塵和和池歸城二人，一人抓住他一隻手並同時將他直接按到牆上！那默契仿佛早便演練了無數遍……

    “這件事你最好不要說出去。”很工整的十一字，同時從二人嘴中擠出。

    離月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剛才還說著去男廁所約架的他倆居然會有如此默契。果然，他們的關係當真非同一般，至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否則以池歸城今早表現出來的涵養氣度，與清塵的表裏如一的淡漠理性看來，他們不至於一言不合直接動手。

    因為這行為與他們的身份不符。

    若換做一般人來，說要找池歸城約架，恐怕池歸城連看對方一眼的時間都欠奉；那麽能讓池歸城主動提出約架的清塵，身份會一般嗎？這麽熟練地以文明的市井口吻進行約架，或許雙方已經進行過不少次，早就輕車熟路了。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啊？清塵不淡漠了，池歸城也不風雅了。吵了不到兩分鍾就說約架男廁所，這倆人倒也jí pǐn。話說池歸城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還有就是清塵，他並不怕池歸城……”

    各種想法充斥離月的腦海，且每次發生此類情況他都會下意識忽略不少事情……例如被陌生人接觸身體，自己竟沒有任何排斥的反應，但當務之急是讓眼前神色不善的二人鬆開自己。

    盡量表現出懼怕的表情點了點頭，離月使自己看起來變得一副很順從模樣，見他神態不想說謊，清塵和池歸城這才鬆開了他的雙手。

    然後二人繼續對視著，想說些什麽狠話，恰好這時預備鈴響了。

    “放學等著。”這是他們回教室前的最後一句對話。

    依然默契十足。

    ……

    應天學府初中部的下午有三節課，這點倒是和其它學校沒有差別，最後一節課是對離月而言非常無聊的yīng yǔ，所以整節課的時間他都在思考放學後該怎麽去勸架。

    時間就這麽悄悄地走到了傍晚，六點十五的下課時分。

    應天學府與其它學校還有一點不同，學生們可以自主選擇晚上要不要到校參加晚自習。

    換做二三十年前，想來沒有多少學生會願意主動參加晚自習，即使當時將注重綜合素質教育的應天學府建設起來，也是一樣的結果。

    因為那時候多數學生的精神建設程度還不夠，自覺性也不強，腦子裏多是想著學習很累、沒用，或是些自卑自傲的情緒作祟……說到底就是懶。

    除非是從小在應天學府就讀的學生。

    但那個時候，誰會將自家子女的未來寄托在一所毫無名氣的學校上？

    而現在，精神文明的建設上去了，盡管提升程度不高。

    但應天學府的教育方針，讓這一代的校內學生們明確了自己的目標，清楚自己這時候應該做些什麽。

    在清楚該為何奮鬥的情況下，自覺性強的學生自然會主動來參加晚自習。

    數量不算多，隻占全體學生的四分之一，所以同級生會合並教室，節約能源。

    其餘學生則選擇在家裏學習或玩樂，要麽是因為在家感覺更輕鬆，要麽就是想宣泄壓力或陪伴家人……總之理由五花八門。

    這是放學後，坐在背後的班長，花了三分鍾對身為轉校生的離月說明的。

    雖然離月並沒有聽進去就是了。

    收拾好自己的書本，回頭看了看邪神那依然空著的座位，離月有些意外他會為了一個熟人缺席整個下午的課。

    不過目前離月應該擔心的似乎不是這件事。

    “池歸城和清塵既然敢掐架，說明他們不怎麽忌憚對方。邪神說池歸城的家世全校第一，想來清塵應該也在前五之列？不過約架這種事……希望他們兩個都不會打出什麽問題吧。”

    離月這樣想著，原本是不想多管閑事以免惹禍傷身的，可不知怎麽，不由自主走到了三樓男廁所，回過神來以後他不禁苦笑一下，轉身要走。

    突然，他濃眉微皺，眼神凝視著男廁所關起的門。

    敏銳的聽覺不止一次讓離月發現不同尋常的事情，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三樓男廁所裏正傳出數道在門外聽起來很輕微的喊聲，音色各有不同。

    這說明廁所裏並不隻有清塵和池歸城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