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教室，很安靜，正午時分的灼熱烈日也投不進陽光。

    教室裏每張桌麵都很整潔，沒有學生亂放任何文具、書籍。

    窗簾被拉開、窗口被打開，清風則攜著幾分秋意吹拂進來。

    走廊上，稀稀落落站了幾個學生，他們聊著日常，很愉快。

    應天學府的中午，可以選擇留校或離開，不過與別校不同。

    學府裏，沒有宿舍，所以留校的學生們可以選擇在操場玩。

    或者待在教室裏自行學習、看書，且沒人監督，全靠自覺。

    曾有學生問過，沒老師監督，是否會使私人財物遭到偷竊。

    這種情況確實有，但沒什麽，監控會讓他們老老實實歸還。

    而且有了一定數量的前車之鑒，也可以起到震懾他人之用。

    不過在這方麵應天學府較為人道的是，他們不會公開是誰。

    這是給予學生的尊重，無論他們在校園裏，犯下了什麽錯。

    除非是像王宏四人那樣，已經達到了犯罪級別的多次勒索。

    以及離月的毆打學生，致使他們身受重傷入院治療，那類。

    食堂裏，沒有回家的少年，正吃著簡單且營養充足的午餐。

    很豪邁的進食方式，就連嘴角上沾了米粒也渾然不知，隻是大口大口吃下相比外麵餐廳要便宜少許的一葷一素套餐，本來文質彬彬的外表頓時有種變成了鄉野村夫的感覺。

    應天學府裏能有食堂，對他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因為他不喜歡回家。

    那個令人反感的家，整體破碎後，換了零件又重組起來，而且還帶著一些新零件。

    新的家庭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偏愛導致的排擠，被規劃好的生活，被支配的活動時間。

    惡心到想吐，卻又無可奈何。

    其它座位上的同學，一個個聊得熱火朝天，而坐在最角落的少年則安靜地大快朵頤。

    倒不是不喜歡說話，隻是初來咋到，被動型的性格令他暫時，還沒有身為同班同學的朋友。

    至少，少年還沒認為他們，是自己的朋友。

    陌讀同學？你在這裏幹什麽？跟我們一起吃啊，我還要好好給你介紹一下應天學府的曆史呢。”

    從應天學府小學部直升上來的男生，基本都有點自來熟，樂於廣交朋友，於是作為新生的生麵孔——陌讀，被他們盯上了。

    當然，是以擴充朋友圈、以及帶他更快融入應天學府為目的。

    這已經快成為應天學府約定俗成的傳統了。

    然而，因為王宏四人一事，陌讀對名聲在外的應天學府失了信心。

    不用了，下次再聊吧。”停下自己的手，咽下食物後他溫和地回應著。

    一開始就沒抱著交友的希望入學，畢竟和以前一樣，入學是被逼著來的。

    誰知道哪天突然又要轉走了呢？

    說好下次了啊，下次邀請你，可不要拒絕咯。”自來熟的男生爽朗一笑，也沒強求，隻是自顧自地說出，如果陌讀下次不賞臉，就是不給麵子的話之後，捧著餐盤到自己熟人所在的座位，和他們一同用餐。

    其實他沒有那個意思，畢竟突兀地邀請不熟悉的人同席用餐，對應天學府的老生倒還好說。如果是轉校生，一時間不適應這種氛圍，很正常，所以拒絕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尊重陌讀的想法，並爽朗地進行了下一次同席就餐的“預約”，男生離開了。

    我同不同意你的邀請，不是你說了算。”待他走遠，陌讀方才自語著，繼續進食。

    陌讀在家已經受夠了，被支配的活動時間，而這不認識的同學，居然還想支配自己在學校為數不多的自主時間，他以為他是誰？

    吃完午餐，陌讀回到那空曠且通風良好的教室裏。

    光線明朗、空無一人、安靜。

    這樣就好。”趴在自己的課桌上，陌讀閉上他靈動，卻略帶血絲的兩眸。

    他昨晚，並沒有在自己單薄的床上好好睡覺。

    因為作業非常多，多到自己不得不通宵寫完。

    盡管清楚這是個，安慰自己無法睡著的借口。

    早在很多年前，隻有在學校裏，在教室中。

    在沒有那幾人的安靜環境下，微微打個盹。

    才是陌讀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家他沒有辦法安心入睡。

    不過，即便能在學校裏稍稍安下心來。

    隻有兩小時左右的淺度睡眠，並不夠。

    所以他才一直，睜著一雙微紅的眼睛。

    在學校裏強打精神，昏昏沉沉的學習。

    真的很累，無數次要在課上趴下來了。

    連老師都讓自己請假回家好好睡一覺。

    但那可能麽？在那個家裏自己能睡著？

    回想著這幾天來，自己遇上的同學們。

    果然，還是離月學長，最適合我啊。”

    至少他不會自說自話安排我的時間。”

    還有池歸城、清塵兩位學長也很好。”

    能不會讓我反感地，征求我的想法。”

    帶著這樣的想法，陌讀靜悄悄睡著了。

    ……

    很自然的睜開眼睛，窗外的烈陽已經有一縷光線透進來了。

    大概一點半吧……隻睡了一個小時，比預想的糟糕不少。”

    揉著惺忪的雙眼，感受眼珠與眼瞼接觸後微微產生的刺痛。

    陌讀勉強伸了個懶腰，然後緩緩擺動著自己麻痹了的雙手。

    陌讀同學？你醒了啊。”身邊，清亮的禦姐音突然響起。

    霎時，陌讀渙散的瞳孔瞬間收縮而後，他緩慢地扭頭看去。

    身材高挑，班裏最漂亮且恰好是今天值日生的一位美少女，就坐在自己身旁。

    有事麽？”並未產生任何旖念，陌讀直視少女水靈靈的雙眼，問。

    他的聲音很中性，咋一聽甚至辨別不出是男音還是女音。

    雖然陌讀反感這聲音，但沒有辦法，它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了。

    能和我一起做值日麽？你幫我擦一下窗台就好。”

    少女微微一笑，對陌讀說出與自己一同值日的邀請。

    誒——好麻煩，你自己擦。”懶懶散散地說著，陌讀拒絕了。

    起身，在少女略帶意外的目光下，打了個哈欠後轉身離開教室。

    略帶嫌棄的語氣配合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姿態，若換作一般的漂亮女孩兒，或許會心生不滿。

    可少女並不僅僅是徒有外貌、空無內涵的女孩兒。

    被不熟悉的女孩子，而且還是美少女邀請去幫忙。

    很多男生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一般都不會拒絕。

    少女明白自己的相貌優勢，所以才主動來找陌讀。

    目的？確實隻是想讓他擦擦窗台而已。

    和先前在食堂裏的爽朗男生一樣，她也想讓陌讀更快地融入這個班集體。

    然而不喜歡被別人支配時間的陌讀，依然拒絕了。

    再漂亮的女性，對陌讀而言都不會有太大吸引力。

    這從昨天和洛星夜、林鈴見麵時，陌讀理都不理她們便可得知。

    更何況，若非陌讀睡眠不足，眼帶血絲。

    以及鼻梁不夠高，麵部立體感稍有缺失。

    否則，陌讀的相貌絕對在這美少女之上。

    一個個都想來支配我的時間，煩死了。”

    反正我也幫不上什麽忙，為什麽找我？”

    離開教室，陌讀倚在防護欄上發呆。

    表麵上看，他似乎反感身邊的同學。

    總是不停曲解著他們話語中的含義。

    陌讀隻是，在抗拒別人的任何好意。

    雖然他完全清楚對方不是那種想法。

    但反感就是反感，被他人支配時間。

    陌讀下意識將不好的層麵擴大了想。

    下午，上課了，第五節是美術課，由於是開學的第一節，所以同學們被留在課堂，自行畫畫。

    陌讀同學，你是轉校生，所以可能不太習慣我們這邊的授課方式，總之這節課，你隨便畫一點東西就好。以後你可以來找我問繪畫基礎，畢竟我們這邊，美術成績也要算在期末測評的。”

    美術老師善意地為陌讀解釋著，並告訴他可以來問自己。

    沒有大概時間，隻說了以後兩個字，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所以不算支配了自己的活動時間。

    沒關係，我懂一點繪畫基礎，雖然隻會畫線稿。”說著，陌讀翻開圖畫本，提筆作畫。他眼神中的疲憊無法掩飾，卻也在繪圖的過程中表現出，全班同學皆無法相比的專注。

    要是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放下心來後又重複了一次，美術老師的目光這才從他身上移開。

    整堂課很安靜，沒有鬧哄哄的閑聊，隻有專注於繪畫的同學們，以及偶爾響起的一些輕聲細語。

    是同學們在交流自己的畫，不過人數不多，畢竟把自己的畫拿給別人看，還是比較不好意思的。

    下課鈴響了，全都安靜地進行繪畫的同學們，將圖畫本從後方依次傳到第一排，隨後老師一一去收。

    同學們再見。”

    老師再見。”

    問候結束，美術老師離開了，而回到辦公室裏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幾十本圖畫本中翻出陌讀那一本。她有點好奇，這位轉校生究竟會畫些什麽。結果翻開封麵的瞬間她瞳孔赫然一縮。

    這可真是……”下意識自語著，眼中流露幾許驚豔，更多卻是為難。

    畫的不錯，可內容實在太……”深深皺眉，美術老師隱隱覺得陌讀。

    似乎不像表麵上看著那麽溫和。

    ……

    下午，放學了，依然是去食堂吃飯，然後回到教室裏寫作業。

    離月為他詳細講解了新知識，而且進度比老師目前教的快一點，導致陌讀寫作業並沒有花太多時間。

    要不要去找一下歸城學長他們……還是不了，他們應該會覺得我煩。”遲疑著自己接下來該做的事，陌讀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再睡一會兒吧，頭有點疼。”

    晚修，教室裏人數銳減大半，近半數的燈自然也關了起來。和中午一樣，依然是沒有老師監督，全靠自覺，於是少部分同學，一邊學習，一邊和同桌聊八卦，從什麽明星上了頭條，到什麽地方發生了什麽事。

    應天學府的校園生活，普通也有趣，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唯獨點點滴滴的歡愉溫馨，伴隨個別同學的矛盾，不時在校園各處上演。

    隻是這些事情全都與陌讀無關，現在他也隻想好好睡一覺了。

    反正有空閑的時候從來沒人來找自己玩，就算來找也肯定隻是客套一下，如果自己真的答應，對方肯定會很為難，甚至反感吧，還是不要奢望小說裏的那些美好校園故事，一直安安心心學到畢業，或者等某一天突然又轉學吧。

    很複雜的想法，渴求關心卻又下意識去抗拒，而應天學府的學生在小事方麵多是順其自然，不會強求，尤其是人際相處這類，從來強求不得的事。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明明上次才說過到新學校要好好和同學相處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再次入眠，帶著迷惘與期盼。

    晚修結束，一直在睡覺的陌讀被下課鈴吵醒了好幾次，所以他的精神依然沒得到充分休息。盯著擴音器，陌讀溫和的表情下卻深深潛藏著煩躁，好在下課期間一直沒人來叫醒他，不然他的臉色肯定不會好看。

    那麽，徹底放學了，也入夜了，該回家了，於是陌讀背起書包。

    沒有交通工具，隻能步行，所以會費時很久，而且陌讀還刻意挑相對狹窄的小路去走，他在想會不會有人來襲擊自己。結果完全沒有，他失望地把手伸進自己右手的袖子裏。

    到家了，租下來的便宜房子，裝修普通而且采光差，不過能有自己的房間已經不錯了。

    開門，聽到了電視機的聲音，還有小孩子們嬉鬧不停的叫聲，以及中年婦女的鼓勵和拍手。

    這讓陌讀覺得既可悲又好笑。

    沒有任何問候，換好鞋就回了房間，然後攤開自己的繪本，畫人設。

    用他的話來說，叫做“填坑”。

    一個小時過去，絞盡腦汁畫完了。

    感覺腦部發脹卻完全不累的陌讀，拿好換洗衣物後到衛生間裏洗澡，打開混水閥，任由冰涼的水淋濕全身。

    陌讀沒有洗熱水的習慣，他也不記得上一次洗熱水是在幾年前了。

    而淋了一會兒後他往手裏抹上用沐浴露並擦拭全身，左手擦到右手時還摸到了兩道熟悉的凸起。

    眼神一黯，快速洗淨身體後擦幹，穿好衣服回到房間，然後拿起手機，一遍又一遍地刷新軟件。可消息列表總是空蕩蕩的，動態也停留在陌生人昨天轉載的日誌上。

    也對，這很正常，我應該已經習慣了才對。”自說自話地放下手機，陌讀雙手枕頭躺下，望著有少許裂紋的天花板：“明明習慣了那種感覺，還是會覺得難受，總覺得我越來越矯情了。”

    但至少我還正常，雖然是個壞孩子，可我現在還很正常啊，我能控製自己，也還能承受。”說著的自勵的話，陌讀平靜的表情卻仿佛暗示著什麽。

    我明白，其實我一直生活在自己對自己的束縛裏，我難以停止那種無謂癲狂的想象。可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了，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把眼淚逼回去，一直忍耐著，等待著。”

    我看著你，在你需要的任何時候出現，不需要的時候消失，你覺得我是認真的嗎？我也覺得我是認真的，在扶著自己的麵具。你不知道，你很成功地破壞了它。”

    突然，陌讀的語氣變了，原先溫和的語調突然平靜下來，隻是變得有點冷。

    我看著你，你的一切，我什麽都知道。我的一切？那是什麽？那是數著時間度過的一個虛殼，還有它的麵具。你很幸運，因為你什麽都不明白，但我卻不幸地什麽都知道了。我就這樣，我看著你。”

    話音停止，眨了眨眼，拿起手機打開瀏覽器想看看書。頓了頓，還是打開社交軟件，然後去看那個始終活躍的群。

    陌楓：“……”

    喵天：“喲，大觸上線了！（奮鬥表情）”

    清淺：“什麽？大觸來了！大觸求臉熟！（抱拳表情）”

    花落誰家：“大觸你的坑什麽時候填？（疑問表情）”

    陌楓：“填好了，你什麽時候要？”

    花落誰家：“這周就行，不過你現在發給我讓我看看樣本就最好了。”

    陌楓：“行，你等等。”

    發了消息，陌讀對自己之前畫的畫拍了張照，然後私聊發給了花落誰家。

    花落誰家：“謝謝大觸。（紅包）”

    係統消息：你領取了花落誰家的紅包。

    花落誰家：“很晚了，大觸早點睡。”

    陌楓：“嗯。”

    又一次打開群。

    清淺：“昨天新出的那個遊戲你們玩了麽？”

    誠哥你死的好慘：“一般吧，遊戲性能不太好。”

    魂非淡而是濃：“又一波騙氪勢力誕生。（滑稽表情）”

    喵天：“你們說的什麽遊戲？”

    清淺：“暗影獵手，單機遊戲，但是有一些裝備要充錢買。”

    陌楓：“羨慕你們有遊戲玩。”

    魂非淡而是濃：“大觸你沒問題麽？現在快十二點了，你還是學生吧。”

    陌楓：“沒關係，我作業都寫完了。”

    清淺：“早點睡吧，大觸你不是很長時間沒睡好覺了麽？（口令紅包）”

    喵天：“大觸快睡。”

    誠哥你死的好慘：“大觸快睡。”

    魂非淡而是濃：“大觸快睡。”

    阪井大蛇：“大觸快睡。”

    總攻灬貴人：“大觸快睡。”

    清淺：“大觸快睡。”

    商王帝辛：“你們手速好快！”

    轉瞬空恒：“陌楓，好好休息吧。”

    流千星：“空恒姬好久不見。”

    陌楓：“那我睡了，大家晚安。”

    轉瞬空恒：“空恒姬個鬼啊，我現在是虛恒。”

    轉瞬空恒：“千星，久違了。”

    轉瞬空恒：“陌楓晚啊。”

    燃喵：“空恒好。”

    轉瞬空恒：“你們也都快睡吧。”

    轉瞬空恒：“燃喵好。”

    沒再看接下來的消息，陌讀關掉了社交軟件。

    而社交軟件裏……

    因為歸城帥得人神共憤所以他：“陌楓都睡了，空恒你還不快睡？”

    文弱書生清塵公子：“陌楓、空恒，安。”

    轉瞬空恒：“哎喲我去，我現在是虛恒。”

    轉瞬空恒：“歸城、清塵，睡你們的。我這邊還有事要忙。”

    轉瞬空恒：“你們兩位也早些睡，晚啊。”

    因為歸城帥得人神共憤所以他：“我這邊已經躺下了。”

    因為歸城帥得人神共憤所以他：“（每次看到文弱書生清塵公子這個id，總是想笑）”

    轉瞬空恒：“看到清塵這個id，你想笑？莫非你熟人裏，亦有和這名字相似的？”

    因為歸城帥得人神共憤所以他：“嗯，如果不是因為我知道，我那朋友絕對沒時間玩手機，我都要以為用這id的人是他了。”

    轉瞬空恒：“哎喲我去，我差點笑出聲。”

    轉瞬空恒：“先這樣，再會。”

    因為歸城帥得人神共憤所以他：“拜拜。”

    ……

    至少，在不知名的遠方還有人願意關心我。”陌讀喃喃自語著，打開瀏覽器在線搜書看。對他而言，今晚是個不眠夜，他得找各種事情打發時間。

    有可能現在還看著書，下一秒鍾就提筆作畫，然後畫著畫著又打開手機遊戲。

    陌讀也想好好睡一覺啊，但這個家，真的很難讓人安下心來。

    關燈，黑暗中手機屏幕的熒光照亮了陌讀的臉。

    臉上寫滿了孤獨。

    ……

    九月七日，白露時節，陌讀依然勉強地，維持他半離群的人際關係。

    卻不知能持續多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