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大醫院，穿白大褂的醫生偶爾在廊間穿梭。

    天花板上的燈管兩端微微發黑，用了很長時間吧。

    完全可以改建成鬼屋的氛圍，意外的有點嚇人呢。

    但神色清冷的少女並沒有害怕的意思，她很安靜。

    “那個女孩子小小的，好可愛。”有護士開始對她品頭論足。

    “是呀，你看她的頭發，是銀色的呢！”語氣有些大驚小怪。

    “眼睛好漂亮，湛藍色的！是外國人麽？”依然在品頭論足。

    卻不知少女敏銳的聽覺，將護士們所有對話，全都盡收耳中。

    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談及自己的發色和眸色，少女早習慣了。

    隻是她並不喜歡被任何人稱為小小的、好可愛的女孩子。

    她不是那些弱不禁風，連擰蓋都要假手他人的小蘿莉。

    而是洛家長女，自幼研習古武，天賦冠絕洛家當代子弟。

    看似纖弱白皙的小手，可以隻一掌就劈開近兩寸鬆木板。

    外表與戰鬥能力皆與常人不符，使她自幼遭受各種白眼。

    “男人婆！”“暴力女！”“洋鬼子！”“藍眼妖怪！”

    時代在改變，可依然有人覺得，女孩子就該像古代那樣，溫柔體貼、三從四德。

    所以這些道理，便繼續傳到下一代孩子們的耳中，令他們忘記了如何尊重女性。

    被醫院裏的護士們議論，結果回想起以前那些並不算好的過往，少女眨了眨眼。

    神情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她，靜候在此，隻待自己的主治醫師到來。

    她是洛星夜，洛家嫡脈的長女，混血兒。

    父親是東勝人，黑發黑瞳，她卻生得一副違反基因遺傳的淡金發藍眸。

    性格冰冷、眼神寒冷、氣質清冷。

    三個冷字，足以說明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兒。

    雖然不愛說話，卻能從表情推斷她的想法。

    所以她與人交流倒也不會有多少障礙產生。

    最後是，兄長失蹤多年，至今仍下落不明。

    致使自身在族內地位尷尬，且有眾多其它世家的追求者。

    另外，追求她的人數，大概在元都所有世家的女子裏，也是首屈一指。

    主治醫師來了，洛星夜起身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即和她一起進入診療室，開始上藥。

    “還好，不算嚴重，包藥以後靜養兩周就沒問題了。”慈祥的聲音，告知洛星夜的傷勢情況。

    看著自己被繃帶包裹的兩隻手，洛星夜麵無表情，隻是心裏有點不甘。

    她缺乏感情，不近人情，習慣以理智判斷對錯，這點與清塵非常相似。

    極少處不同的是，清塵的情況是後天經曆多了於是漸漸養成；而洛星夜的卻仿佛是與生俱來，畢竟她一心研習古武，不怎麽接觸人間煙火。

    不過，缺乏感情並不代表，完全沒有。

    信步離開這家中醫院，而後獨自步行回家，身後還跟著擔心她的人。

    送她們到醫院的車，並沒有等候她們出來，畢竟林鈴現在身份敏感。

    天色已晚，單獨在外行走，女孩子遭遇危險的可能性會大增，若是以前倒沒什麽。

    可洛星夜兩手受傷，無法用力，戰鬥力大打折扣，而她看起來又是那麽嬌小可愛，人畜無害……

    xìng yùn的是，她平安回到家裏了，而跟著她的人也終於放心，轉身離去。

    為什麽不去營養食肆和林鈴一起住？那會方便許多，而且還有人照顧。

    時隔多年，洛家長女竟再次被人擊敗，而且依然是外姓人，這等大事……

    本來林鈴是想送她的，但洛星夜拒絕了，隻是林鈴執意跟著，於是洛星夜沒再強求。

    那不過是在無意義地浪費時間和唇舌罷了。

    “你被人打敗了。”剛走進家門口，入耳就是這麽句話。

    “嗯。”洛星夜應了一聲。

    “我想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話音帶上幾分嚴肅：“洛家的規矩沒有任何人能打破，除非你，或者打敗你的那個人，能打敗我；或者你一雪前恥，重新打敗那個人。”

    “我會打敗他的。”洛星夜回應道。

    “不要辱沒洛家嫡係，從未敗在外姓之人手裏的傳統。”聲音的主人說著，意味深長地歎息一聲。

    “因為你敗了，所以你自貶為旁係，於是我理所當然成了洛家嫡脈的唯一斷代傳人。”洛星夜看也不看他，隻是走向自己的廂房。

    “我知道你的負擔，但你生在洛家，沒有選擇。”他仰頭望天。

    “如果晝哥哥還在，我能有選擇麽？”洛星夜腳步一頓，隨即再次邁動，她依然沒有看他，哪怕隻是一眼。

    “沒有如果。”

    直到打開自己廂房房門的瞬間，洛星夜方才收到這不慍不火的回複。

    沒有理會，且考慮到發出的聲音可能會打擾別人，她輕輕帶上了門。

    很平淡的對話，沒有絲毫親情味。

    似乎隻是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才會有的交流，既簡單、普通，也很直接，還不帶半點情緒。

    這裏是建在寸土寸金的元都的某座一進四合院，不算大，裝潢複古單調，甚至照明用的都是蠟燭，可見其主人對東勝傳統文化的追求有多麽偏執。

    當然，至少“茅廁”還是現代化的，不然就太不方便了。

    洛星夜所背負的一切，在某種意義上比池歸城還要沉重。

    因為她生在洛家，那個東勝四極世家之二的，古武洛家。

    同時也是整個東勝，家規和階級最森嚴的一個家族。

    首先她是個女孩子，豆蔻年華都還未登臨的女孩子。

    而且唯一兄長於童年失蹤，身上憑空添了許多負擔。

    然後，她是混血兒，有最不為洛家所容的西方血統。

    但沒辦法，因兄長失蹤，洛家嫡脈隻剩她一支獨苗。

    為了不落洛家的名頭，她自幼苦習各種古武拳法。

    她甚至數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次的藤條抽打。

    用洛家的傳統來說，這是在給予壓力和行進動力。

    除了這些，她還聽族人說，有一個外姓人，在洛家年輕一代的比武當中，被自己的爺爺帶來，說要讓他敲打一下洛家所有年輕氣盛、習武有成的子弟。

    而被帶來的那個外姓人，據傳隻有六七歲，卻口出狂言，說要一人打到洛家年輕一代無人敢挑戰自己。

    結果洛家所有旁係血脈，八歲到十二歲的年齡段，無人能在其手底下堅持哪怕一分鍾，十三歲以上的又自持年長，不好以大欺小。

    但至少旁係血脈還有人能上去打擂台，可嫡係呢？連一個人都派不出來。

    自那以後，洛星夜身上的負擔就更重了。

    她從來不說，也不會刻意忽視他人對自己品頭論足，反而還因為那個外姓人的刺激，對習武的事情更為上心。

    簡直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又或者潛藏在血脈深處的天賦終於煥發，洛星夜的實力在短短兩年裏呈直線飆升，力量不足就用速度和技巧彌補，防禦不足就用靈活和耐力彌補……

    又過了四年，七八歲的洛星夜在擂台上，重現了當年那個外姓人，打遍洛家十二歲以下無敵手的壯舉，也算不負嫡係的名頭了。

    可洛星夜並不滿足於此，她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哥哥，以前似乎有一個叫池歸城的老對手。

    總有族人說如果自己的哥哥還在，肯定能做得更好，洛星夜自然不服輸。

    畢竟她好勝心意外的強。

    於是她去挑戰了比自己年長三歲的他。

    那一次的挑戰結束後，是洛星夜出生以來，過得最艱苦的一段時間。

    精修古武，打遍洛家十二歲以下無敵手的天才少女，竟然敗在了池家十一歲的一位少年手裏？

    貌似那位池家少年，在清家還有個不分上下的對手？

    這豈不是說其它世家，已經有人能在武學上，勝過古武洛家當代，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年輕高手！且還不止一人！！

    而且洛家嫡女竟然敗在了外姓人手裏！這可不是什麽好事！要知道洛家那奇特且無人敢違背的規矩……

    白眼、譏諷、嘲弄、使絆子，同輩間突如其來的為難，長輩日益疏遠的關懷。

    “外人的血統，終究無法習得我洛家的古武真髓。”這是她在那黑暗的，宛若地獄般的生活期間，最常聽到的話。

    性格本就冰冷的洛星夜，終於覺醒，也確認自己，完全不必再看他們的臉色和心情去行事了。

    未過多久，又一次迎來井噴式的成長，且無人教導，全靠自學，半年過去重新shàng mén挑戰而後……

    完勝。

    池家少年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又一次迎來同輩們的敬仰目光，長輩們再度給予的關懷。

    洛星夜卻好似清心寡欲的謫仙，對此類事情皆淡然處之。

    此後，井噴式的成長再次漸緩，她便將重心放在學業上，結果突然發現自己習文的進度比往常快了不少！而某一天，習文的進度毫無理由地慢了下來，她當即轉為習武。

    預測是正確的，習武時精進的速度同樣快了不少。

    那麽，不同的時間段，不同的學習重心，成功使洛星夜在文武兩大方麵皆齊頭並進。

    她的好勝心，也因為兩者皆尋不到對手而無法滿足。

    她也找過自己的爺爺，想挑戰那個外姓人，可是和藹的爺爺總說還不到時候……於是這素未謀麵的外姓人，成了洛星夜唯一在古武方麵上心的目標，也因此，她才一直充分進步著，也對自己更有信心，並愈發期待和那外姓人交手。

    直到遇見了離月和邪神，那種日益膨脹的好勝心才終於遭遇徹徹底底的重創。

    尤其是今天挨的這一拳！

    忍著疼痛，勉強自行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洛星夜的思緒漸漸飄遠。

    就憑離月打出的這一拳，洛星夜知道，自己恐怕一生都沒有辦法戰勝他了。

    將自己打飛出六七米的距離，這是洛星夜的父親，古武洛家當代族長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離月願意打敗自己的父親，那奇怪的規矩倒是不必再遵守。

    可問題是，離月知道那個規矩以後，依然願意出手麽？

    洛星夜認為離月知道以後，不會出手打敗自己的父親。

    而不出手的結果，就是自己必須遵循，那奇怪的規矩。

    她不願意，可沒有辦法，畢竟洛家規矩森嚴。

    除非單憑武力正麵打敗當代族長，方能推翻。

    “看來，我又多了一個目標。”平複飄遠的思緒後，洛星夜喃喃自語。

    如果一次失敗就能擊垮她的心靈和意誌，那麽……

    洛星夜也不配作為古武洛家嫡脈的唯一傳人了。

    美眸閉合，悄然入眠。

    幽靜的院內刮起清涼夜風，無暇的白衣散發微亮熒光。

    ……

    翌日，自無夢之眠中醒來，洛星夜伸了個懶腰。

    先理了理自己散亂的金發，再起身前往衛生間。

    被子等洗漱完畢以後再疊，這是她的行為習慣。

    “嗯？”才用梳子輕梳自己順滑的齊腰金發，洛星夜終於察覺到了身體的異變。

    晃了晃自己的雙手，還有點疼。

    沒錯，真的有點疼，而且隻是有點疼的地步而已。

    “好得有點快呢。”念頭一閃而逝，接著梳好頭，並完成洗漱。

    回房間裏翻找手機，發短信給班主任請假。

    然後取下書架上的古武典籍，放到八仙桌旁翻開上次看到的那一頁。

    轉過身回床上疊好被子，打開窗，天空深藍。

    “篤篤篤——”有人敲門。

    洛星夜秀眉微蹙，現在是淩晨四點，誰這麽早？

    “xiǎo jiě，你的早餐我給你送來咯。”

    打開門，林鈴俏生生地站在門口，已經打扮整齊的她一如既往的美麗動人。

    而她手裏，提著一個食盒。

    洛星夜沒有聞到任何香氣，說明食盒的氣密性非常好。

    “謝謝。”沒有多餘的辭藻，她邀請林鈴進屋。

    林鈴一進屋就看到了房間中央，八仙桌上那厚厚的一本古武典籍。

    將食盒輕放在桌麵，隨即直接把典籍合起來，不等洛星夜有所反應便胡亂塞回到書架裏。

    “xiǎo jiě，坐下。”雖用著敬稱，卻罕見地提高了聲音，林鈴憑借自己的身高優勢俯視洛星夜。

    不明白自家女仆為何態度大變，洛星夜還是老老實實在太師椅上坐好了。

    揭開食盒，取出一看便知是精心製作的幾樣點心，且還是有助於骨骼愈合的類型。

    心中一暖，洛星夜又一次道了聲謝，而後正要伸手去取筷子，卻發現隻有一雙。

    正當她又一次不明所以之際，林鈴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洗好手，然後拿起了筷子。

    “我喂你吃，啊——”夾起清香四溢的早點，說著如同哄小孩一樣的話。

    笨拙卻沒有絲毫做作的關心，未言已表。

    略微感到不好意思，洛星夜的粉頰微微一燙。

    順從地張開精致的櫻唇，任由林鈴小心地把食物放進自己嘴裏。

    咀嚼，下咽。

    隨即一隻素手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捏了一下林鈴的粉頰。

    “xiǎo jiě你沒事吧！手不痛麽？”

    難得的一次搞怪卻換來這麽一聲驚呼。

    看著林鈴驚慌失措的模樣。

    洛星夜抿嘴一笑。

    “沒關係的，先吃早餐吧。”

    ……

    九月七日，白露時節，洛星夜的目標又多了一個。

    而她和林鈴的友誼依然維持在單方麵的關心則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