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相遇，雖然與那位放蘇歧路一條生路的仙子素未謀麵，但那幅甜美清澈又帶著些許嬌憨、埋怨的嗓音，令蘇歧路浮想聯翩。

    那位對蘇歧路有救命之人的仙女，在他心中不單是恩人，更是意中人。

    蘇歧路經曆重重磨難，依然處之泰然，全是因為拚了命也要見這位意中人一麵。

    誰知天意難料，跌落九重天境，幾經磨難，千年倏忽而過，站在麵前的意中人，居然是個長著胡茬子的瞎眼糙漢。

    “老天，你這賤神！”

    蘇歧路一腔悲憤，情難自已，一麵往水中走去，準備自殺，一麵戟指蒼天，破口大罵：“你我素昧平生，無冤無仇，為何將我如此作弄！

    若是換到別處，有人不遠萬裏，穿越而來，曆經這些磨難，早該拜在名山高人門下，修煉長生不老飛天入地之法，仙丹吃了要吃一兩顆，情同手足的朋友要結交三五個，再有一兩個貌美如花的同門xiǎo jiě姐，麵上嬉笑怒罵，暗地裏對我青眼有加……

    可是你！

    讓我幾次三番出生入死，擔驚受怕，最終卻給我一個瞎眼的糙漢！

    好！你想我死，我死給你看！”

    “有緣人！”

    辛巳六霍然站起，急道：“有話好說，不要尋死覓活啊！”

    “我跟你沒話好說！”

    蘇歧路本來是悲憤，一聽辛巳六的聲音，更是驚怒交加，縱身一躍，要跳到潭水最深處，咕嘟咕嘟喝一肚子水，與那些皚皚白骨相伴。

    辛巳六長歎一聲，將手中竹杖往地上一頓。

    竹杖落地很輕，卻有一股無形巨力，地麵之上翻起一圈怪異的漣漪。

    砂石之上的漣漪居然如水波一般向前擴散。

    漣漪擴散到潭水之中，化作一丈多高的浪峰，如一隻巨手，一個起落便將蘇歧路拍回河灘。

    “有緣人！”

    辛巳六扶起生無可戀的蘇歧路，歎息道：“我等了你足足一千年，你好歹聽我說一句話，也不枉我一番癡心啊。”

    “癡心？”

    蘇歧路吐了一口水，怒道：“你還對我有癡心？你把癡心換成苦心再說一次，不然我立刻嚼舌自盡！”

    “好好好”

    辛巳六無奈道：“我等了你足足一千年，你好歹聽我說一句話，也不枉我一番苦心啊……唉，有緣人……”

    “你也不要再叫我有緣人，再叫一次，我割脈自盡！”

    “少俠自盡之法信手拈來，每一次都不一樣，若不是前一世造孽太多曆經坎坷，就一定是多才多藝啊……你放心，我不再叫你有緣人便是了。”

    “這還差不多”

    蘇歧路道：“小生蘇歧路，一千年前早已心有所屬，至今不曾變心。你再叫我有緣人或是對我有癡心，我有一千種辦法死給你看。”

    “厲害厲害厲害……那好……蘇公子稍安勿躁”

    辛巳六道：“我看這裏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們把話說開，你再決定是不是去死。死這種事情很重大的，死錯了，很難從新來過啊。”

    “有理有據，我聽你的”

    蘇歧路抬頭望天，惆悵道：“一千年前，我在九重天頂遇到一位絕世女子。

    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命中注定的ài rén。

    這一路上我曆經磨難，依然勇往直前，不過是想與她相遇，報答她的救命之恩，順便開始一場纏綿悱惻的愛情，再去江湖之中，做一場驚心動魄的旅行。

    哪成想，一千年後，一個瞎了眼睛的糙漢口口聲聲叫我有緣人，要與我纏綿悱惻。

    老伯，若是換了你，你會不想死？”

    “一千年……”

    辛巳六嘿嘿笑道：“千年之後，愛，不再是愛；人，也不再是人；ài rén，自然也不再是ài rén。隻有**，才是永恒不變的……”

    “我對你沒有**！”

    蘇歧路氣急敗壞道：“你對我有**也沒有用！不要以為你會法術就可以強迫我，我可以出賣靈魂，**決計不能妥協，你可以大顯神通，我是寧死不從！”

    “蘇公子說……在九重天頂遇到一位仙子”

    辛巳六道：“怎麽蘇公子覺得我是仙子麽？”

    “千年之後，愛不是愛，人不是人”

    蘇歧路聳聳肩道：“這是你說的。萬一你轉世變成男人，也不奇怪啊。

    事先說好，小生並非是知恩不報的負心人，可是我們這個樣子，我實在沒法用**去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隻能先死一下，看來生能不能做個安靜的美人……

    或者，勞煩老伯你死一下，看來生能不能做個安靜的美人，這樣我們再續前緣可好？”

    “公子誤會了”

    辛巳六笑道：“我確實等了你一千年，不過我並非你在九重天頂遇到那位仙子。我等你，是想請你幫個忙。”

    “此話當真？”

    蘇歧路將信將疑：“老實講，這一番折騰之後，我對貴寶地的神仙是沒有任何信心了，我很怕你騙我。你最好原原本本解釋清楚，我才好決定幫不幫你。”

    “難為你了”

    辛巳六道：“你一路坎坷我能看到一二，換做旁人，恐怕早就神智錯亂，變成行屍走肉了。你年紀輕輕，定力倒是不錯，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枉我等你一千年。”

    “你看到一二？”

    蘇歧路奇道：“你……怎麽看？”

    “當然是用眼睛”

    辛巳六說著緩緩解開蒙眼的黑布，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整個氣質頓時大不相同，蒙著眼睛時胡子拉碴，就是個落魄的中年男子。

    此時單看那雙眼，便足以令人折服，若是披上甲胄，就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儒將。

    令蘇歧路驚異的是，辛巳六的額頭上有一道火焰形的印跡，一見日光，那道印跡如火焰跳動，接著神光一閃。

    居然是一隻眼睛！

    “二郎顯聖真君！”

    蘇歧路脫口而出：“老伯，你不會姓楊吧？”

    辛巳六淡然一笑，抱拳道：“原天庭欽差、巡天禦使辛巳六，幸會蘇公子。”

    “哦……”

    蘇歧路心領神會：“這裏可能壓根就沒有二郎神楊戩……天庭欽差、巡天禦使，好像官職不小。”

    “原來是辛天官”

    蘇歧路還禮道：“幸會幸會。天官看到我經曆，用的就是這隻天眼吧。”

    “天眼雖在，可我已不再是天官了”

    辛巳六一聲歎息：“我在千年之前被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陛下革了神職，打下天庭，在人間受苦……”

    “你被……誰打下天庭？”

    “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陛下。”

    “好長的名字，叫玉帝不可以麽？”

    “噓……當然不可以。當年我就是因為情急之下少說了‘高天上聖大慈仁者’這八個字，忤逆聖意，被打下天庭的。若是敢直呼玉帝或是天帝二字，恐怕連天眼都保不住。”

    “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帝……皇……天……大天啊呸！”

    蘇歧路搖搖頭：“辛苦你了。看來你們做神仙也不簡單，起碼要有一條靈活的舌頭。

    這玉帝老兒如此古怪，我被如此捉弄也不足為奇。”

    “蘇公子此言差矣”

    辛巳六道：“蘇公子這一路奇遇並非天庭旨意。”

    “不是天意”

    蘇歧路道：“那是誰的意思？”

    “若是細究起來的話……”

    辛巳六道：“跟公子自己有關。”

    “我自己？”

    蘇歧路道：“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年，我畢生所求就是好吃懶做、人前顯赫、男神都怕我、女神都愛我……我這種人怎麽會頻頻將自己陷於死地，反複作弄？”

    “適才蘇公子說，受了九重天頂一位仙子的恩惠才保住一命”

    辛巳六道：“其實，那位仙子是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救我”

    蘇歧路道：“我不過無名小卒，哪裏算驚天動地。”

    “公子切莫妄自菲薄”

    辛巳六道：“千年之前，人皇後羿一統五洲人妖兩界，對天庭開戰，被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陛下以大羅天劫劍誅滅，百萬雄兵，化為血水，元神碎散，真元飄零……”

    辛巳六的聲音變得空洞渺遠，天目緊閉，雙眼黯淡，似乎又回到人神廝殺的戰場。

    “後羿有射日神弓，以數千年的真元化為無形長箭，避開法力無邊的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陛下，射向九重天頂，將天，射出一個破洞。

    天漏了之後，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陛下命伏羲氏前去補天。這一次去補天的，是伏羲氏一族的長女。

    蘇公子，你是被伏羲氏長女放進來的。

    你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

    你的命數，天庭也無從掌握。

    所以，天意是沒法左右你的。

    你就是天意啊。

    你一路走來，之所以如此坎坷，實在因為你本身就是個變數，驚變迭起，也是情理中事。”

    “我有點明白了”

    蘇歧路若有所思：“總之，隻要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位仙子，一切好說……你一定見過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因為不忍再見蒼生流血，所以才將眼睛蒙起來的，是不是？”

    “當然不是”

    辛巳六道：“我隻是不想幹活而已……誰知道穀裏這些家夥連瞎子都不放過，每天催我去搬運靈芝。”

    蘇歧路雙眼發亮、口水直流：“搬運靈芝？”

    “須臾穀在地麵萬丈之下，外麵有異獸妖魔窺伺，人跡罕至，很少被俗世打擾。可是這裏的靈芝仙草卻是個負累，若是被那些渴望長生的凡人知道，一定會不擇手段到這裏 來采藥，就算異獸妖魔也攔不住。

    穀中人雖然有些法術，但大都厭倦了天庭與人世，為了清淨，每隔數年便將有些年月的靈芝搬到高出，免得采藥的人和妖仙往下走。”

    “這麽好得東西，你們肯白白送人”

    蘇歧路道：“果然神仙的境界比凡人高。”

    “你說長生不死？”

    辛巳六苦笑道：“若是錦衣玉食一帆風順，活個千八百年才是福分。若是年年衣衫襤褸，日日食不果腹，幾年下來人就活夠了，哪裏還會渴望長生？”

    “有道理”

    蘇歧路道：“聽前輩的話，暗藏唏噓，來，說說你的故事。”

    “我本世上一個逍遙自在的散仙，不知不覺將真元修到三品，被天庭征召，做了巡天禦使，看盡九天之上的繁華，受那漫天神佛的禮遇。

    誰知因為少說了八個字，被貶下凡塵，一身法術無處施展，風流倜儻，無人欣賞。跟這一班不求上進、自甘墮落的人為伍，每日搬運花花草草，庸庸碌碌，渾渾噩噩，生不如死。”

    “原來前輩是耐不住寂寞”

    蘇歧路道：“想從頭再來容易，自己了斷，轉世再戰。”

    “自行了斷，談何容易”

    辛巳六道：“死，也分很多種。死法對，元神不散，轉世之後修煉真元，一日千裏，事半功倍。若是死法不對，輕則投錯胎，一世辛苦，一無所成；重則元神消散，萬劫不複啊。”

    “我隻知道要找到對的活法不容易”

    蘇歧路感歎：“想不到找對死法也這麽難……”

    “所以我才苦等了一千年”

    辛巳六麵露喜色：“終於等到可以把我從這個軀殼中解脫出來，令我重新來過的人……”

    蘇歧路背上一寒：“你不會是想讓我……”

    “不錯。我是想請蘇公子幫我”

    辛巳六道：“把我的頭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