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何故動刀劍？”

    蘇歧路心驚膽戰道：“是不是又有什麽誤會？”

    “你撒謊！”

    蘇眉氣鼓鼓道：“阿爹說過，我族乃天地鍾靈，修道有成化出人形個個超凡出塵，男子相貌堂堂，女子國色天香。

    看你這模樣，放在凡人堆裏也隻能算作普通，你看你，哆哆嗦嗦的，站也沒個站相，還有些猥瑣，怎麽會是狐仙？”

    “哎我怎麽就不能是狐仙了？！”

    蘇眉雖然沒有出劍，蘇歧路卻如心上被紮了一劍，胸口發悶，麵紅耳赤，就要罵人。

    蘇歧路瞟了一眼寒光閃閃的劍鋒，又想了想洞裏的大蟒蛇，深吸了一口氣，穩定心神，強顏歡笑。

    “師姐確實國色天香，我相信令尊一定是相貌堂堂”

    蘇歧路急中生智道：“可是，就像凡人裏很難見到師姐這樣的měi nǚ，狐仙裏也很少見到小生這樣不夠俊朗的男子。

    少見，不等於沒有。

    我見師姐這樣稀有的měi nǚ都不曾喊打喊殺，師姐見到我這樣稀有的醜狐狸也不必大驚小怪吧。”

    蘇眉猶豫不決，劍尖卻不再指著蘇歧路了。

    蘇歧路見蘇眉放低了手中短劍，伸出手，往前走了兩步道：“小生剛剛得道，懵懂無知，手無寸鐵，師姐怎會忍心對我痛下shā shǒu？”

    “住口！還敢胡說八道，你分明是個凡人！

    你若是狐仙剛剛得道，赤身露體也就罷了。

    可你是凡人，居然在女子麵前一絲不掛，簡直不知羞恥，小淫賊！”

    蘇眉鳳眼含威，冷冷道：“阿爹說，我們狐仙要迷惑凡人，隻消眨眨眼睛，眉目傳情即可。但是凡人裏麵的壞人要迷惑狐仙，就會油嘴滑舌，以假亂真……我差點上了你這小淫賊的惡當。”

    “哇……你阿爹教你的可真不少”

    蘇歧路道：“聽師姐如此說，蘇叔叔一定是仙風道骨德高望重知識淵博，我都想拜他為師呢，師姐可不可以替我引見一下……小生心中，真的有好多疑問啊！”

    “哼哼”

    蘇眉眼光一寒：“死到臨頭還敢胡說八道，見你的鬼去吧！”

    玉手一揮，寒光如練。

    蘇歧路趕忙縮頭往後一跳。

    那道劍光落在蘇歧路麵前一尺，沒入樹幹之中。

    “好險好險”

    蘇歧路拍著胸口道：“老天……”

    樹幹發出一聲脆響。

    磨盤粗細的古木，被齊齊斬斷。

    蘇歧路站在樹冠上，一臉驚詫之色，忘了動彈，筆直地向水汽氤氳的深澗墜去。

    蘇眉站在斷口處往下望去，水霧彌漫早失去了蘇歧路的身影，隻有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隱約傳來。

    “老天，你這賤……”

    “果然不是狐仙……”

    蘇眉撇了撇嘴，臉色忽地一變：“可他也不會法術！哎呀，我……濫殺無辜了？”

    蘇眉咬著手指在樹幹上反複踱了數次，四下環顧，一個人影也沒有，終於停下來深吸一口氣。

    “聽不到，看不到，妖魔鬼怪不許笑！”

    蘇眉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念叨完，點點頭道：“我剛來。我什麽都不知道……咦，這樹怎麽斷了？好奇怪。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去采我的藥了。”

    蘇眉說罷蹦蹦跳跳到洞口，拿出一個蛇皮袋子，用短劍割了幾塊靈芝放入袋中，又將短劍往空中一拋，縱身一躍，人劍合一，化做一道白光，飛向遠處高聳入雲的岱輿山。

    ……

    澗水飛流直下數百丈，潭水幽深，清澈見底。

    水底白光瑩瑩，全是白骨。

    淺水處和岸邊全是白色卵石，色澤如玉，細看之下，也全是人身上的骨骼碎片。

    澗水注入深潭，潭水流向一個幽深綿長的峽穀，化作潺潺溪水。

    溪水分作數股，最深不過三四尺。

    山溪兩岸繁花爛漫，鶯歌燕舞，蜂蝶嬉戲，別有天地。

    一個身披麻布長袍中年男子，手握磨得溜光的竹杖，靜靜地坐在潭水邊。

    男子頭上係著一條黑布，將額頭和眼睛都遮住。

    “瞎六！”

    男子背後傳來一聲呼喝：“把這棵五千年的靈芝挪到上麵！”

    “我不去！”

    蒙眼男子高聲道：“我是瞎子你看不出來麽？”

    “用你法術就夠了”

    呼喝蒙眼男子的聲音有些慍怒：“跟你眼睛什麽關係？”

    蒙眼男子理直氣壯道：“我昨晚走火入魔，沒法力了，你去找別人！”

    “好吃懶做……吃飯的法力你還有沒有？”

    “沒有！”

    蒙眼男子道：“我手斷了！”

    不遠處的聲音見蒙眼男子無動於衷，咕噥了幾句，不再糾纏。

    平靜的水麵發出一聲輕響，一具屍體浮了上來。

    這具屍體有血有肉，在一片皚皚白骨之間顯得有些突兀。

    蒙眼男子臉上露出微笑，一揮手中竹杖，竹杖化為長繩，將那屍體捆牢，輕輕一拽。

    屍體被拖到蒙眼男子身邊，長繩又化為竹杖。

    蒙眼男子舉起竹杖用力在屍體肚子上用力一戳，屍體嘴巴噴出一道水柱，接著劇烈地咳嗦起來。

    “你終於來了”

    蒙眼男子欣慰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千年。”

    那具屍體正是從古樹上跌落的蘇歧路。

    蘇歧路把肚子裏的水都吐幹淨，定了定心神，看著眼前的蒙眼男子，又看了看鳥語花香的山穀，心中一陣頹然。

    “這裏是……”

    蘇歧路自言自語道：“我是往生極樂了麽？”

    “往生極樂哪有那麽容易”

    蒙眼男子道：“此處名為須臾穀，穀中遍地奇花異草，食之可以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

    蘇歧路心中一動：“既然長生不老，為何要叫須臾穀？”

    “吃了穀中花木可以長生不老，但依舊是血肉之軀”

    蒙眼男子道：“若是給修道有成的妖仙吃了，可以功力大增。所以穀外有無數千年老妖等著吃從這裏走出去的肉靈芝……”

    蒙眼男子頓了一下道：“不吃長生仙草，馬馬虎虎活個六七十年不在話下。吃了長生仙草，須臾之間便會藏身妖腹，死的更快。”

    “原來如此”

    蘇歧路道：“晚輩看這穀中鳥語花香，一片祥和，想不到穀外有老妖窺伺……那些妖物不敢入穀，想必穀中也有些神異吧。”

    “聰明”

    蒙眼男子笑道：“須臾穀內，藏著更老的妖魔！”

    “咦！”

    蘇歧路嚇了一跳：“前輩你這麽說……難不成你也是……你不會要吃我吧，我普普通通，幹幹瘦瘦，吃了我長不了功力的。”

    “稍安勿躁”

    蒙眼男子道：“穀中的妖魔，並非來路不明的野妖散仙，都是有些來曆的神仙，或是觸怒大神造罰，或是厭倦天庭生活，撕毀天書鐵券，拔除天庭烙印，躲到此處圖個清靜。

    所以，穀外的老妖不敢貿然闖入，隻能等穀裏的人出去落了單，蜂擁而上，分而食之。

    穀裏麵的人都是經曆大起大落看透生死輪回的，大家心平氣和，相親相愛，其樂融融。”

    穀中風清氣朗，陽光明媚，蘇歧路隻覺渾身暖洋洋的，心中安定不少。

    “瞎六！”

    一個須眉皆白的獨眼老僧站在四五丈開外，中氣十足喊道：“你自己不出力也就罷了，把你的四王杖交出來幫忙！”

    蒙眼男子理直氣壯道：“我聾了，聽不到你說什麽！”

    獨眼老僧歎氣道：“不可救藥……”

    歎氣歸歎氣，獨眼老僧也不強求，轉身走入花影之中。

    “果然其樂融融……”

    蘇歧路道：“晚輩蘇歧路，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還未請教前輩姓名。”

    “我的姓名……”

    蒙眼男子抓了抓頭，遲疑道：“一千年前，我有過一個名字，叫做辛巳六，到了這裏之後，大家都叫我瞎六……”

    “等一等……”

    蘇歧路猛然想起一件事，心中驚懼交加，道：“你……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我以前叫辛巳六”

    辛巳六道：“到了這裏以後，因為我把眼睛蒙了起來，他們都叫我瞎六，一叫就是一千年……”

    “一千年……”

    蘇歧路後退兩步，一隻腳踩到水中，溫暖的潭水也令他覺得冰冷刺骨：“你剛見到我的時候，叫我做什麽？”

    “有緣人啊”

    辛巳六的聲音之中飽含驚喜與神情：“我在這個寂寞的山穀之中，等了你足足一千年，我……”

    “不要再說了！”

    蘇歧路險些癱倒在地，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端詳辛巳六，找不到一絲一毫女子的痕跡。

    “都說天上方一日，人間已千年。難道我這一落，居然是千年之後？”

    天頂相遇那個令人神清氣爽的甜美聲音猶在耳畔，無論蘇歧路如何用力，都無法將那個甜美的女聲與眼前這個一臉胡茬的中年男子聯係在一起。

    “哎，你剛來此處，人生地不熟”

    辛巳六耳朵一動，奇道：“你要往哪裏去？”

    蘇歧路頭也不回，大踏步往潭水中走去。

    “我要沉潭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