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虎完成合圍，蠍尾高高揚起，尖端的骨刺對著圓心中的二人。

    斷角羚虎再次仰天長吼。

    吼聲未落，四道赤色符咒從天而降。

    數十枚尺把長的骨刺破空飛出。

    包圍圈中，蘇歧路不見蹤影，整個人融入赤色符文化成旋風之中。

    赤色旋風的邊緣，有一道明亮的白線。

    那是八方禦神劍劍尖一點寒光。

    赤風白光繞著蘇眉飛轉，數十枚骨刺撞在旋風上，紛紛斷成兩截。

    尖嘯聲起，第二波數十枚骨刺接連而來。

    這上百頭羚虎並非個個都可以瞬間生出骨刺，但是它們分成三重，接連發射骨刺，令蘇歧路沒有片刻喘息之機！

    蘇眉被呼嘯的骨刺驚得手腳發涼，老老實實站在那道赤色旋風之中，都忘了呼吸。

    蘇歧路忍著骨節上的痛處，以神佛無蹤步繞著蘇眉飛轉，八方禦神劍劍尖一點寒光織成一堵風雨不透的牆，將暴雨般骨刺全部斬斷。

    上百頭羚虎接連發射十波，終於停住。

    赤色旋風繞著蘇眉轉了十一圈才停下。

    蘇眉俏臉蒼白，毫發無傷。

    折斷的骨刺灑在距離蘇眉五六尺的地方，形成一個灰白色的圓圈。

    “我還以為這畜生體內的骨刺是無窮無盡的”

    蘇歧路拄著八方禦神劍，氣喘籲籲道：“幸虧每隻畜生隻有十枚，若是再多些，我怕是真要下輩子為你當牛做馬了。”

    “給我當牛做馬很吃虧麽”

    蘇眉噘嘴道：“哪裏去找我這麽大方的主人……”

    “這幫畜生進退有序，如大軍布陣，真不簡單。”

    蘇歧路長劍直指斷角的羚虎：“擒賊先擒王，我若殺了領頭這個，餘下的不足為懼。”

    斷角羚虎似乎聽到蘇歧路的話，低吼一聲，上前數步，從包圍圈中凸出出來。

    “單打獨鬥，王者風範。”

    蘇歧路笑道：“劍神宗大弟子蘇歧路，以八方禦神劍法領教虎兄高招！”

    銀光如新月，八方禦神劍的劍尖直指羚虎柔軟的腹部。

    蘇歧路動如雷霆，眨眼突進數丈。

    斷角羚虎伏低身形，做虎豹撲擊之狀，卻並未躍起。

    蠍尾悄無聲息地抬起，骨刺接連發出，一口氣便發出九枚！

    其餘羚虎的蠍尾中隻有十枚骨刺，斷角羚虎的骨刺似乎是無窮無盡的。

    那九枚骨刺分成三波，快慢不一。

    第一波三枚最慢，第二波三枚最快，後發先至。

    八方禦神劍將第二波三枚骨刺全部斬斷時，第一波和第三波骨刺一共六枚竟然一起飛至。

    劍光交織，六枚骨刺變成十二段，落在草叢之中。

    一意孤行的突刺被阻住。

    斷角羚虎似有懼意，居然向後退了兩步。

    蘇歧路剛要追擊，忽覺身後有異動，頭也不回，反手擲出八方禦神劍，人也跟著急退。

    八方禦神劍貼著蘇眉的臉頰飛過，嚇得她發出一聲驚叫，險些跌倒。

    蘇歧路風一樣退到蘇眉身邊，將她扶住。

    蘇眉身後一丈處，一頭羚虎轟然倒地，頭上插著八方禦神劍。

    “兵法中有一計名為調虎離山”

    蘇歧路心中道：“想不到今日居然被一頭羚虎將這計策用在我身上。”

    那頭斷角羚虎見一計不成，大吼一聲，高高躍起，向蘇歧路撲來。

    蘇歧路將蘇眉擋在身後，手持八方禦神劍，嚴陣以待。

    斷角羚虎躍到兩丈高處，周身骨節發出一陣爆響，腰腹、四肢皆發生異變，落下之時，竟然有了一幅類似凡人的身軀。

    隻不過，在這幅凡人的身軀上，有兩隻猛虎的利爪和戰馬的鐵蹄。

    斷角羚虎已然領教過八方禦神劍的鋒利，縱然利爪如刀，也會避開八方禦神劍劍尖的鋒芒。

    八方禦神劍刺出之時，斷角羚虎還未落地。

    它的身子在半空靈巧一折，避過劍尖，雙爪撐地，鐵蹄猛踢。

    這一招如此熟悉！

    長生殿中，秦伏虎用過這一招。

    碧遊宮裏，唐歸海製作的木妾師也用過這一招。

    秦伏虎的招式霸道有餘，迅捷不足。

    木妾師的招式迅捷如風，有欠靈巧。

    隻有這頭斷角羚虎——現在蘇歧路已經無法分辨此物是異獸，還是妖人——隻有它用的這一招足夠迅捷、靈巧、霸道。

    幸好蘇歧路已經見識過這招兩次，對這一招的破解之法，他早已想過無數次。

    鐵蹄踢空。

    八方禦神劍劍尖的寒光輕盈跳躍，直奔羚虎後腦。

    蘇歧路將這一劍演練數次，自信無論是秦伏虎還是木妾師都難以避開。

    一道灰白色的影子掃過，正中劍尖。

    叮一聲。

    長劍刺空。

    八方禦神劍劍尖所向，是一截四寸長的骨刺。

    又一枚骨刺破空而來，直取蘇歧路麵門。

    斷角羚虎連翻數個跟鬥，退到三丈以外。

    斷角羚虎比秦伏虎和木妾師多了兩樣東西：神出鬼沒的蠍尾和骨刺。

    斷角羚虎落地時已是雙腳站立，儼然一個身形魁偉的大漢，脖頸間的長毛和頭頂的斷角則如盔甲，連那張猙獰的獸麵也如同miàn jù。

    餘下的羚虎依然四蹄著地，簇擁著斷角羚虎，猶如匍匐於地的臣子簇擁著君王。

    蘇歧路麵門上釘著一枚骨刺。

    蘇眉驚叫一聲，上前將他扶住，卻見那枚骨刺並非刺在他臉上，而是被他叼在嘴裏。

    蘇歧路粲然一笑，將那枚骨刺從齒間拿下：“幸虧事先練過，不然已經死了兩次。”

    “你……”

    蘇眉擔憂道：“為什麽要用嘴？”

    “適才我長劍刺空，來不及收回，這枚骨刺離我隻有數尺，快如閃電”

    蘇歧路道：“試問這位仙子，在這種情形之下，我除了用嘴，還能用什麽攔住這枚骨刺？”

    蘇歧路說完隻覺頭重腳輕，心裏也有些飄飄然，整個人不自覺向蘇眉懷中靠去，心中大為驚異：難道我剛才耗費 真武純陽之氣過多，淫賊之性又發作了麽？

    “羚虎的蠍尾不是尾巴，是屁股……”

    蘇眉扶住蘇歧路道：“從那裏射出的骨刺……髒兮兮……有毒的。”

    “屁……屁股”

    蘇歧路隻覺一陣惡心，想吐卻吐不出來，手腳麻痹，長劍跌落草叢，人也隨之倒下。

    “有……毒……”

    骨刺上的毒隻是令蘇歧路手腳麻痹，卻並不致命。

    真正要命的，仍然是那上百頭羚虎的尖角、利齒。

    “蘇姑娘”

    蘇歧路正色道：“看來我們要死在一起了。”

    “傻瓜，同類不相食，我是妖你忘了麽”

    蘇眉道：“隻要我現出原形，它們不會為難我的。”

    “原來還可以這麽做……你若早些走，興許現在已經把救兵搬來了”

    蘇歧路苦笑：“事已至此，你還是快現出原形，然後逃走吧。

    我若能元神不散，遇到六道司命大神，一定誠心懇請，務求來生做你的牛馬……你到底喜歡騎牛，還是騎馬，這樣我心裏也好有個主意……”

    “我喜歡……你做個人”

    蘇眉認真道：“還要到劍神宗練劍，還要聽我使喚。但是要記得，不能亂用嘴巴接東西。”

    “原來你這麽喜歡劍神宗……”

    蘇歧路道：“好，我答應你。”

    “我要走了”

    蘇眉愛憐地拍了拍蘇歧路的臉頰，溫柔道：“蠍尾虎王除了吃草，也是吃肉的。

    它一會兒過來吃你，一定會血肉模糊，我一個女孩子家，見不得如此殘忍的畫麵……”

    “有道理”

    蘇歧路道：“你幫我把劍拿過來……”

    “沒用的”

    蘇眉道：“蠍尾虎王狡猾的很。你看它遲遲不肯再攻，就是在等你體內的毒走遍全身，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才來吃你。”

    “就算我有一根指頭能動……”

    蘇歧路掙紮著道：“我也要捅他一下。”

    “好吧”

    蘇眉將八方禦神劍拾起來，遞到蘇歧路手中，又用袖子擦幹淨蘇歧路嘴邊的口水，道：“留了這麽多口水都不知道……你的臉已經開始麻痹了，接下來是你的舌頭……我真的要走了。”

    “我知道”

    蘇歧路死死抱著八方禦神劍，道：“我就快死了。我們好歹算患難之交，你都不問一問我死前的願望麽？”

    “反正你還會轉世的，這輩子完不成的心願，下輩子完成就好了啊。轉世很快的。等我跟阿爹要些寶貝，送給六道司命大神，你死後十日之內就可以完成轉世”

    蘇眉說完，又歎氣道：“看起來你是沒死過的新人呢，怪不得死也要抱著劍，怕成這樣……好吧，你這輩子還有什麽願望？”

    蘇歧路鼓足勇氣道：“麻煩給我親一下。”

    蘇眉俏臉一紅，怔了一下，隨即斬釘截鐵道：“不給！”

    “作為一個即將英年早逝的人，我這一生經曆不少刀光劍影，可惜連一個姑娘都沒碰過”

    蘇歧路的舌頭發麻，說話也不那麽利索了：“我又沒說一起睡覺，親一下都不給，算什麽生死之交！”

    “不是……不是我不給……你……”

    蘇眉臉頰通紅，氣鼓鼓道：“你剛剛吃過……那個，我怎麽下得去嘴！”

    “嗯………”

    蘇歧路閉著嘴巴，用鼻子發出一聲無奈低歎，又開口道：“你……走吧。”

    說完這句話，蘇歧路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舌頭了。

    他看著蘇眉的俏臉一閃而過，接著是無盡的迷霧。

    蠍尾虎王的低吼隨風傳來，地麵也在這隻異獸的鐵蹄下微顫。

    從天而降之後，在這個妖人難分刀光劍影的世界之中，蘇歧路曾設想過很多種死法。

    他唯獨沒想過有一日自己會中屎毒麻痹而死。

    這大概是最為羞恥的一種死法了吧。

    一股無名怒火從他的胸腔中騰起，血液從心髒向四肢百骸奔流，令他渾身刺痛。

    刺痛，令他的手腳再次有了感覺。

    蘇歧路握緊八方禦神劍，掙紮著坐起，準備做最後一搏。

    蠍尾虎王已經到了一丈之外。

    它是用兩隻蹄子走過來的。

    在蘇歧路與蠍尾虎王之間，站著一隻白色的靈狐。

    靈狐很小，身長不過四尺，九條尾巴比身子還長。

    蘇歧路猛然醒悟：蘇眉！

    “這隻傻狐狸”

    蘇歧路心中道：“這時候還不走，準備給那畜生當小菜麽。”

    靈狐聽見蘇歧路掙紮起身的聲音，回頭。

    蘇歧路看到兩隻碧藍的眼睛。

    如妖霧之上的藍天。

    一望無際的草原，一望無際的藍天。

    無堅不摧的寶劍，與靈狐仙子相伴。

    這該是蘇歧路走遍三界、看盡紅塵之後的夢中歸所。

    他的舌頭依然麻痹，像是嘴巴裏塞了塊木頭。

    他隻能仰天長嘯，發出野獸一樣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