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歧路被撞得七葷八素，又見那牛頭異獸殺死蛇皮異獸時淩厲凶悍，廝殺的手段渾然天成，不但比玉虛宮的法術、飛劍更驚心動魄，連劍神宗的八方禦神劍與之相比都相形見絀，心中竟生出一絲懼意。

    “我以為師父是怪物、二師弟、三師弟都是怪物，火狂刀秦伏虎已經算是年輕人中的怪物”，蘇歧路心道：“那是因為我沒見過真正的怪物啊。”

    隻有遇到這種怪物的時候，人才會明白“天意”這種東西。

    它不可預測，不可阻擋，不可與之為敵。

    蘇歧路自從知道自己此生劍法止步於絕劍這一重，劍氣最長不過十步，心中銳氣減了三分，對神異的人和事物的敬畏也多了三分。

    《孫子兵法謀攻篇》有雲：故知勝者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

    眼前這隻怪物，恐怕隻有真元一品的風流謫仙李乘鋒可以降服。

    所以，蘇歧路毫不猶豫地大叫救命。

    牛頭異獸似已看穿蘇歧路心底的懼意，喉間發出低吼，伺機撲過來。

    妖霧之中傳來一聲清越的笛聲，蘇歧路心中一震。

    是李乘鋒！

    這家夥喜歡在měi nǚ雲集的地方帶著樂器從天而降，還風騷地灑許多花瓣。

    果然，笛聲中一道青光如電，劈開重重妖霧，落在蘇歧路跟前。

    “二師弟！”

    蘇歧路上去抱住乘劍光而來的白色身影：“你真是……”

    懷中一片軟玉溫香，與印象中的李乘鋒想去甚遠。

    李乘鋒做英雄從天而降之狀時的確一身白衣，還撒了香粉，不過那種香粉是為迷倒仙女所製，男人聞了並無好感。

    被蘇歧路保住這人身上的香氣，幽幽渺渺，隻聞一下便有無盡纏綿之意，心頭的懼意頓時被拋到九霄雲外，隻剩點點溫存。

    而且，這個乘劍光而來的白衣人身量也比李乘鋒嬌小，雖然蘇歧路從來沒擁抱過李乘鋒，卻也能猜出被自己保住的，絕非李乘鋒。

    “放開！放開！要死啊你！”

    懷中人開口嗔道：“誰是你二師弟，我是你小姑奶奶！”

    來人是原本在數裏之外等候的蘇眉。

    牛頭異獸被劍光驚擾，怪叫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蘇眉手上的短劍，不住嘶吼，逡巡不前。

    “你……”

    蘇歧路忙把蘇眉放開，將她拉到身後，道：“你不是在數裏之外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來救你”

    蘇眉道：“我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等很久……”

    蘇歧路不解道：“什麽意思？”

    “自從我發現你沒有死那天開始，我就開始等一個機會，一個救你的機會，這樣我就心安了”

    蘇眉道：“可惜的是，你這人雖然麵目可憎，打架還是有些手段。長生院那幫飯桶雖然對你懷恨在心，可論單打獨鬥，沒幾個能打得過你。

    更可恥的是，這幫飯桶連一擁而上、布下陣法都奈何不了你，看來你在玉虛宮裏是不會有什麽大災難了……若不是來這個地方，我怕是沒機會救你。”

    蘇歧路一頭霧水：“怎麽……你如此盼著我遇到災難，然後再來救我？”

    “對啊”

    蘇眉道：“若不救你一命，如何償還在歸元澗裏欠你的一命？

    小淫賊，醜話說在前麵，此番我救了你以後，失手殺你的事就兩清了。

    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你就不要再打小謝姐姐的主意了，我也終於可以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原來如此，小姑奶奶真是用心良苦！”

    蘇歧路擋在蘇眉身前，道：“好！單憑你不顧安危前來救我，你已經不欠我什麽了，你還是先走吧。

    這怪物很是凶殘，我都打不過的，你來了豈不是更危險。你還是快走，幫我搬些救兵來。

    若是不能在我活著的時候把救兵搬來，還請代我向小郡主謝罪，我欠她的寶劍，隻能來生再還了。”

    “哈哈，焚心穀陰陽顛倒無序，白晝時別處陽盛陰衰，此地陰盛陽衰，你修煉真武純陽之氣，乃是陽中之陽，這裏算是你的絕地了吧。

    你是不是覺得心裏發涼，膽子縮成芝麻那麽大？”

    蘇眉繞到蘇歧路前麵，挺胸抬頭，指著牛頭異獸，得意笑道：“這家夥名為羚虎，是吃草的。一隻吃素的畜生也能把你嚇成這樣，嘖嘖。”

    “羚虎？”

    蘇歧路將蘇眉拉到身後，正色道：“不論它吃的是什麽，這畜生殺生的手段非同小可，小姑奶奶，你還是不要鬧了。

    你放心，我仇家很多，身陷重圍的機會多得是，你還是換個地方救我，好不好？”

    “區區羚虎，有何可怕”

    蘇眉滿不在乎道：“用我手上這柄短劍足矣。”

    “你這柄劍，除了做樂器和坐騎，看不出有別的用途啊。”

    “羚虎食草，筋肉壯陽活血、雙角、骨骼以猛火燒成灰，治跌打損傷有奇效，簡直渾身都是寶貝”

    蘇眉道：“它是一副藥材，正好用我這柄收割靈芝的短劍來收服。”

    “小姑奶奶”

    蘇歧路央求道：“這畜生可不比靈芝仙草，它可是會動的，你聽我一句……”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就是怕我救了你，不幫你討好小謝姐姐對不對？我不聽！”

    蘇眉閃身道蘇歧路前麵，將玉笛劍拋在半空，雙手結印，劍訣一指羚虎，喝道：“哼，是劍就可以shā rén，你以為小姑奶奶的劍是吃素的麽？疾！”

    玉笛劍化為一道銀光，呼嘯著飛向羚虎。

    羚虎大吼一聲，身形一轉，蠍尾橫掃，尾端的骨針快如閃電，叮一聲刺在玉笛劍的劍身上。

    玉笛劍在半空劃過一出一道弧光，又落回蘇眉手中。

    “哎呀，這畜生果然有些道行”

    蘇眉道：“居然能接住我前日剛學的飛劍……”

    “前日才學的……”

    蘇歧路苦笑道：“它能接住一點都不奇怪啊。”

    “哼，我的手段又豈止飛劍”

    蘇眉，挽了一個劍花，笑道：“我還……”

    不等她說完，短劍發出一陣顫動，砰一聲碎成數片。

    “啊……這孽畜”

    蘇眉跺腳道：“打壞了我的寶劍！”

    “小姑奶奶，我若能活著回去，也賠你一柄寶劍……”

    蘇歧路將氣急敗壞的蘇眉拉到身後，麵對著羚虎，道：“作為一個有兩百年道行的靈狐仙子，騰雲駕霧的本事你總有些吧。”

    “我不會……我要是會騰雲駕霧阿爹就不會給我買這柄會飛的寶劍了”

    蘇眉緊貼在蘇歧路背後，一隻手抓著他的衣襟，聲音發顫：“你見到啦，我真的是舍命來相救。你若有心報答，就替我把這孽畜殺了……最少也要跟它同歸於盡啊。”

    蘇歧路趁蘇眉與羚虎交手這一招將純陽真武之氣在周身運轉一遍，身上的傷痛也輕了幾分。

    他有六七分把握以風火無間咒逃走。

    可若是帶上蘇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不足五成。

    羚虎長著汗血寶馬的腿，奔跑起來迅捷如風。

    若是被那兩隻鋒利無比的角撞上，輕則重傷，重則身亡。

    “你死”

    蘇歧路按劍，踏前一步，心道：“我活。別無他路。”

    羚虎骨針一刺便將玉笛劍崩碎，鏽跡斑斑的八方禦神劍在它眼中無異一根燒火棍，蘇歧路和蘇眉已是案板上的魚肉。

    羚虎昂頭怪吼一聲，尖角向前，撒開四蹄向蘇歧路狂奔而來。

    蘇歧路緊握劍柄，整個人如蓄勢待發的強弓。

    他的八方禦神劍氣隻有幾步遠，以羚虎狂奔的速度，若是一劍劈空，他很難有劈出第二劍的機會。

    羚虎沿著一條直線狂奔，轉眼已在眼前，與八方禦神劍劍氣的極限，相距不過數尺。

    蘇歧路眼中殺機一閃，八方禦神劍幾欲出鞘，前麵的羚虎似乎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氣，頸間的毛發刺蝟一般乍起，腦袋一擺，倏地變了方向。

    好狡猾的畜生！

    羚虎改變方向之時，蘇歧路雙腳一錯，整個人也變了個方向，再次與羚虎正麵相對。

    此時，羚虎的雙角，距離蘇歧路不足五尺！

    八方禦神劍鏘然出鞘，劍尖一抹寒光在羚虎頭前二尺劃過，那兩隻尖銳的角卻應聲而斷。

    羚虎嘶吼一聲，返身便跑，同時蠍尾一甩，發出一根骨刺。

    劍光一折，正中骨刺，將骨刺劈成兩段。

    骨刺落地時，羚虎已在十幾丈開外。

    羚虎望著草叢中的斷角，雙目血紅，仰天長吼。

    吼聲穿過妖霧，飛入焚心穀深處。

    地麵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方圓數裏的焚心草都跟著不安地戰抖。

    輕顫瞬間變得驚天動地，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在衝殺過來。

    恐怖的是，風中隻有低沉的喘息，沒有震天的喊殺聲。

    蘇歧路與蘇眉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驚懼的神色。

    “我們……逃不掉了”

    蘇眉喃喃道：“這下輪到你虧欠我了。你千萬記得，輪回的時候跟六道司命大神說清楚，轉世要給我當牛做馬，報答我陪你一起死的恩情。”

    “我會記得……”

    蘇歧路握緊八方禦神劍，咬牙道：“我劍還在手，生死還未可知。”

    上百頭羚虎從斷角羚虎身後湧出，在距離蘇歧路、蘇眉十幾丈之外圍成一個圓，每頭羚虎之間相隔數步，裏外三層，猶如鐵桶一般。

    蘇歧路見羚虎進退有序，猶如名將排兵布陣，心中寒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