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春風吹麵，日掛高空。

    太後身邊資曆最高的嬤嬤奉命前來請洛朝陽去乾寧正殿。洛朝陽沉著眸子，斂去心中所思，抬眸時，眼中微末的情緒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刺痛人心的漠然，平靜的如同一湖深淵。

    “桂嬤嬤，你就先行一步，朝陽整理好儀裝後，就隨後而來。”

    洛朝陽見桂嬤嬤毫無規矩地離開自己的院子，這嬤嬤仗著自己多年服侍太後，越發地在她麵前沒有禮數，想來也是太後授意而為的。

    太後啊，太後啊。你就這般忍不住嗎？雖然離她及笈的日子不遠了，是害怕她一旦出宮後便不好下手嗎？於是想在這些日子給她一個下馬威。

    都說自古帝王最薄情，可在洛朝陽看來，皇宮裏的女人也不見得能多有情。

    為了功名利祿；為了家族利益；為了一己私欲，不斷地勾心鬥角，真不知道能有什麽意思，女人就不能安分點嗎？

    別人覺得皇後這個位置是至高榮耀的事，可以說是天下女人都想得到的位置。可在洛朝陽心中而言，皇後除了享受著榮華富貴，還要處理後宮瑣碎的事，更要時刻提防著後宮勢力不錯又有心機的妃子，時常跟這些妃子聚個會算計一下，這種日子實在是無聊。

    若是這個皇後深得皇上寵愛，哪怕隻要有一些情義在，這個皇上就不會和其它妃子來共同算計皇後，若如此，那這個皇後也算是坐到頭了。

    後宮裏哪能有什麽真情真義啊，不是迫不得已，就是利欲熏心，女人為難女人，何苦啊！皇宮這淌渾水不好淌啊，一個不慎，便落水身亡，落個屍骨無存。

    別人想要的東西，洛朝陽不屑一顧。她看多了後宮女子的悲哀，心中便萌發了與自己心愛的男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她不想最後落得老死宮中或慘死她手。

    隻是，不是她想就能夠做的。

    若是太後能真讓尹流雲當後宮之主的話，她自願拱手讓人。就是希望，最後能還她自由，讓她不卷入這後宮的是是非非中。

    洛朝陽換上碧綠羅裙，稍作打扮，便帶著洛兒朝乾寧宮正殿而去。

    太後坐在高座，輕抿著花茶，時不時與身側的粉衣女子聊上幾句。

    粉衣女子柳眉橫飛，目若星辰，麵如芙蓉。這姿色竟然絲毫不輸洛朝陽半分，隻是眸中時不時閃過的算計讓人心生不喜。

    洛朝陽嘴角上揚，抿成一個得體大方的微笑弧度，朝太後施了一禮。

    “太後金安。郡主金安。”

    “平身吧，快到哀家麵前來。”太後喜愛地朝洛朝陽招了招手，笑得和藹。

    洛朝陽站起身子，邁著蓮步緩緩走到太後麵前。

    太後的麵貌跟十年前沒有什麽多大的變化，隻是眼角多了皺紋。

    “朝陽，以後在哀家這裏不用在意那麽多繁文縟節，你就像流雲那般與哀家相處便好。”太後握住洛朝陽的手，滿眼難掩寵溺的神色和和藹可親的笑意。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幅奶奶疼愛孫女的溫馨畫麵。不得不說。太後在明麵上把戲做的極好，如果當年不是她意外發現太後的真麵目，隻怕現在也被太後欺騙了。

    “朝陽身份卑微，能得到太後娘娘的恩寵就在身邊照料便是萬幸了，怎還敢越矩，不在意這禮節。況且尹郡主貴為郡主，朝陽不過是一介臣女，哪能跟郡主相提並論。”洛朝陽低下頭，忙不迭惶恐道。

    低頭的瞬間，一道冷光至眸中一閃而過。

    什麽不在意繁文縟節，隻怕她今日上午不行禮，下午後宮裏便傳她不知禮數的流言了。

    後宮裏的人本就無所事事，最愛的便是聚在一起亂嚼舌根，說丞相府的xiǎo jiě是如何的不知禮數，見了太後還擺著架子，以為自己是太子妃人選就不得了了，但太後還是十分大度地寬容了。既敗壞了她的名聲又賣弄了自己的肚量，這種一箭雙雕的事，太後很是樂此不疲啊。

    若她不是丞相府的xiǎo jiě，她也就隨太後怎麽去敗壞了，反正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可她的身份被冠上了“丞相府”這三個字，洛朝陽就不能順著太後的意了，她必須得在意自己的名聲，不能拖累丞相府，說丞相府家教不行。

    聽到洛朝陽拐彎抹角的拒絕，太後麵露慍怒，心中又生一計。

    對付聰明人，不能用聰明的法子。相反，得用一些簡單粗暴的法子。

    “朝陽，你切莫說這種話，以你丞相千金和太子妃人選的身份就能和流雲並肩，在我乾龍天子腳下，便無人敢忤逆你的話。”太後說這話就說得過於誇大了。

    “太後娘娘，臣女絕非這種意思。天子腳下，比臣女身份尊貴的大有人在，臣女也萬萬不能和郡主相比，也不敢頂著丞相千金和太子妃人選的頭銜出言不遜，唯我獨尊。”洛朝陽緊抿著嘴，雙膝跪了下來。

    “再說，以臣女愚笨的資質也無法入選太子妃，臣女認為流雲郡主才能真正勝任太子妃。”

    洛朝陽如此一說，也表示了自己低人一等，也明確地暗示著太後和尹流雲，自己沒有那個想法，不用再咄咄逼人了。否則，兔子急了也踹鷹。

    在洛朝陽看來，她不過是奉旨進宮學習禮儀，當今聖上也沒下旨說她是太子妃人選，怎麽就那麽多人私自揣摩君心硬說她是那勞什子太子妃人選。

    如今進宮快有十年了，她連當朝天子的影子都沒見過，想來也不會命她作什麽太子妃，而且太子都沒立，哪來的太子妃，真是一群愛瞎想的人亂傳謠言。

    丞相洛衡在朝野中權威極大，更是有許太傅作靠山。雖說洛家幾代對龍家忠心耿耿，不曾有過二心，就連這代丞相洛衡也是如此，但人家皇上不願意啊，他想收回權利。

    一方麵想削弱洛衡的勢力，一方麵又想讓洛家對龍家忠心，做牛做馬的被使喚，可世間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所以皇上便利用洛朝陽出生的異象將洛朝陽入宮牽製住洛衡，趁機削弱洛衡的勢力，同時又可以讓洛朝陽當擋箭牌，默認洛朝陽是太子妃人選的謠言，讓一些勢力去敵視洛衡，而他坐收漁利，何樂而不為呢。

    所有人都被當朝天子設下的圈套騙了足足十多年，隻要太子妃人選不確立，他們也將會繼續的騙下去，一直認為洛朝陽是太子妃人選。

    一些想讓自家閨女當太子妃的大臣紛紛被洛衡這個程咬金給搶去了，心中豈會樂意。洛家本來權勢就大，若有個女兒成了那太子妃，還洛家還得了，豈不是會上天。現在，那些與洛衡勢力相差不大的勢力紛紛針對洛衡，洛衡的勢力也基本被削弱了一大半。

    雖然其中還不乏有一些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巴結洛衡，但對於皇帝而言，這是絕對的利大於弊。

    當洛朝陽想清楚這一切，也不得不佩服當朝天子的奸詐，好一個看鷸蚌相爭，坐收漁利的計謀。

    看清這麽多是非，也隻能怪洛朝陽過早成熟和聰慧。

    “朝陽，話可不能這麽說。流雲的確很優秀可你也不差啊。”太後這話聽似安慰實則暗諷洛朝陽不如尹流雲。

    洛朝陽先前的一番肺腑之言讓太後聽起來很順耳，但也一時不能讓太後對洛朝陽改觀，畢竟她是爭奪太子妃之位的最佳人選不是嗎？

    洛朝陽眼前氤氳一片，太後這般是要讓她徹底斷了當太子妃的心思啊！可她完全就沒有過那方麵的想法，她也通過暗示傳遞給太後了，看來太後這人不是頭腦簡單就是過於複雜敏感。這般性子不知是如何在後宮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生存下來並且還當了太後，這令人很是懷疑這其中的原因，不過她也不想知道。

    太後身邊的尹流雲看向洛朝陽的眼神晦澀難懂，十分複雜，似有疑惑似有探究似有欣賞。

    之後，便是太後一人在念念叨叨，洛朝陽一直跪著不語。等到她的雙腿漸漸發麻，失去知覺後，太後才後知後覺發現洛朝陽依舊在地上跪著，連忙吩咐洛兒扶起洛朝陽。

    洛朝陽站起時，腳心一個不穩，半跌在洛兒懷中。洛兒年紀還小，又是事發突然，洛朝陽跌下來時，動作被絆住了，兩人雙雙摔在地上。

    “太後贖罪，奴婢並非有意將小主摔倒的。”洛兒連忙跪著趴在地上認錯。

    “這小賤婢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扶個人的事都做不好，還將朝陽給摔著，留著有何用。來人呀，將這個賤婢拖下去杖斃了。”太後言正厲聲地看著洛兒道。

    話音剛落，從門外便走進兩個穿著紅色侍衛宮裝的魁梧漢子，兩人一臉的凶狠樣，這陣勢將本就膽小如鼠的洛兒給嚇得眼淚嘩嘩流了下來。

    “慢著，太後。洛兒是朝陽的人，也深得朝陽的心。朝陽也知自己沒這個臉麵，但還是腆著臉皮希望太後賣朝陽一個麵子，饒了洛兒一次。方才沒扶好朝陽這事，朝陽定會好好處理她。”洛朝陽突然出聲道。

    洛朝陽心中怒火洶湧，我的人，你說殺就殺，說砍就砍，當我不存在啊！再說，洛兒剛才沒扶好摔的人是她，又不是太後你，你急個毛啊。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很激動，很開心。你說杖斃洛兒是個啥事啊，平時她都舍不得讓洛兒掉一滴眼淚，你這老太婆憑什麽一句話就決定人家的生死，還一口一個賤婢，當她是死的啊！

    聽到洛朝陽的話，洛兒十分感動地看向洛朝陽，她當奴婢能遇上洛朝陽這種護短的小主是她這生最xìng yùn的事。

    “小主…”洛兒輕聲呢喃。

    “那哀家便賣你這個人情饒了這賤婢，隻是奉勸朝陽你一句，這般無用的婢女不要才好，正巧哀家這裏有幾個手腳麻利的婢女，等下你一起帶走吧。”

    “好…”

    太後嘴上說得好聽，怕是要趁機安排棋子到洛朝陽身邊，隻是洛朝陽又豈會讓太後如願。即使安排了棋子又怎樣，洛朝陽又不會讓她們貼身伺候，最多也隻是個打雜的罷了。

    洛朝陽自行站起身，與太後尹流雲聊了甚久，待黃昏的日輝落下，洛朝陽才福了福身領著哭得眼睛跟個核桃似的洛兒和太後打發的婢女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洛朝陽將那群婢女發配走了後，才靜下心來躺在貴妃榻上微微闔著眼小憩。

    良久，洛兒在一旁才支支吾吾開口說話。

    “小主，先前你摔得痛不痛？”洛朝垂著小腦袋，語氣低沉略帶哭腔。

    “不痛。”洛朝陽坐起來，笑如暖陽。

    “那給洛兒看看，洛兒才放心。”洛兒可愛的蘋果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不信。

    “呐，那你看吧。”洛朝陽眉梢一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

    洛兒躊躇半天才上前為洛朝陽寬衣，褪去那褲衫留下裏褲。洛兒掀起褲腿，清楚的看到洛朝陽裸露出來的膝蓋已經有了淤青，腫了個小包。

    “小主，你還說不痛。腿都腫起這麽高了，真不知道小主你剛才怎麽笑著走回來的。”洛兒小心翼翼地摸著腫起的那片肉，大大的杏眼氤氳一片，淚水不聽使喚地往下流，她哭道：“都是洛兒的錯，是洛兒沒用，洛兒該死。”

    “洛兒乖，洛兒很有用，而且不是洛兒的錯。”洛朝陽安撫洛兒，又作勢要站起來，卻被洛兒給攔住了。

    “洛兒，我真的不痛，我還可以站起來呢！”

    “小主，你別折騰你自己了，洛兒心疼。洛兒站在就去找禦醫。”洛兒抹著眼淚鼻涕，沒給洛朝陽一點說話的時間，飛快的朝外跑了出去。

    洛兒心中對太後的喜愛轉為不滿和討厭，這一切的主因都是太後要小主跪著，原以為太後是真心實意對小主好的，沒想到也是如此不待見小主。

    洛朝陽看著門外遠去消失的身影，她承認她剛才是故意讓洛兒卷進這次事情的。她隻是想讓洛兒看清太後的真麵目，她也承認這種方式殘忍至極，可若不這樣，隻怕洛兒還是會單純的認為太後是真心喜愛她，對她好，對太後沒有一點防備。若太後將來有心利用洛兒來牽製她，也不是沒有哪個可能，洛兒這種性子，被別人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為了將來不傷害洛兒同時也不會傷到自己，犧牲一下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