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溫柔的暗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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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冉原本也隻是打算故意把話說得絕對些,好趁左義因意外而瞬間不及反應之際,迅速窺探到他最真實的反應,並借此來推測出他此刻最可能的真實想法。
但左義卻從剛才站定住後就始終背對著她,這使得高冉根本無從觀察到他任何的麵部表情變化。
而他這樣的應對方式,也使得高冉不免在心裏暗自揣測著:他是否已然洞悉了先前她突然想笑的真正緣由?並由此了然了她對於人的表情的微妙變化其實是有著很強的辨識力,並能借此來及時準確地揣摩出對方當時最可能的心態及心思?——這才故意選擇背對著她,意圖將自己可能會被她窺探到的卻又是他無法完全掩蓋住的任何外顯痕跡給盡量掩蓋住?
但即便如此,在這樣懷疑著的同時,高冉卻還是注意到了:左義在聽到她那樣直白且語氣很是絕對的那一番推測時,他的身體分明就不覺微顫了一下。
由此,高冉便就知道了,她剛才所說的縱使沒有完全戳中他的要害,但多半也是十分接近了。否則,他不會瞬間就產生那樣本能的防備反應——他的微顫,分明就是身體不自覺緊繃起來的緣故。而身體之所以會本能的瞬間緊繃,也無非是兩種原因:若不是為了迎戰,就是為了準備隨時逃跑。但不管是哪種,都足以說明,她剛才所說的已充分令左義感受到了威脅,並因此而激起了他對她的高度警惕。——而他身體的這種瞬間的本能反應,卻又是他無法自控的,也恰恰出賣了他意圖掩飾的真實心理。
“你欲如何?”
在聽高冉說完她的揣測後,兩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但這次,高冉卻沒再主動開口,而是耐心地等待著左義的回應。——她相信,這次,他不會再選擇隻是沉默應對了。因為若失去了這次機會,他就將永遠失去可以主動選擇的機會!她相信左義不會蠢得看不出這一點。
所以,她眼下需要做的,就隻是耐心等待。
而事實上,她也並未等待太久,左義終究還是開口回應她了。
而聽到左義這般問她,高冉便知,這回的主控權可是已完全落入了她的手中。
於是,她便十分淡定地回道:“不如何,我隻是想與你開誠布公地談一次。我有個提議,我們不妨先試著將各自的評判準則先擱置一邊,我們先就事論事地聊一聊。——我告訴你你所不知的真相、以及我不容別人觸碰的底線;而你呢,也告訴我我想知道的真相,以及你決不能退讓的底線;如此,我們才可能能盡快商議出一個是你我都能接受的折中方案來。——我想,你應該會比我更需要這樣的妥協互利。不是嗎?”
左義聽了,終於還是重新轉過身來,但卻並未重新回來坐下,而是十分警惕地看著高冉。
高冉見他如此,便又補充說道:“事到如今,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之間明顯是我更占優勢。而若我真想對你不利,那我還需對你如此耗費唇舌、浪費心力嗎?你應該也很清楚,我能逼你就範的手段可不止一種,而你卻已然被我看穿了底牌。如今的現實是,你在我麵前已不再有能與我平等談判的本錢了。但即便如此,我卻還是想要與你好好地聊一聊——我的意思,你還不懂嗎?”
高冉這話的確是重重戳痛了左義的要害,但他還是忍住了,沒有讓自己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至少暫時是被他控製住了。而在行動上,他也終是佯裝平靜地走向了高冉,重新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
高冉見了,自然知道他這是在向她表明:他已基本向她妥協了。便覺得,也是時候可以與他更加深入地聊聊了。於是,她便繼續對他說道:
“左大叔,我知你不宜在外逗留太久,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實話告訴你吧,在見到你之前,我隻是猜測你可能是身中奇毒卻又避諱被蕉皇知道,這才暗自偷偷找尋醫穀弟子的行蹤;但我卻不知,原來已經有人偷偷潛到了你的身邊,還對你下了新毒——而且還是世間僅此一份的夢毒……
“不過,照你如今中毒的程度和持續的時日來看,你中毒的跡象卻不似是被直接下毒的,倒更像是因為觸碰了那些沾有此毒的物件——尤其是食物,才連累著你也中了此毒。而考慮到你的身份,我想,很可能是因為你必須替蕉皇試毒而總要先於他先觸碰、試嚐那些最終要伺候他使用的東西,才使得你也一起中了此毒……
“不過,凡事總有兩麵。好消息是,若我估計的不錯,除非蕉皇本身能像我們醫穀弟子一般的擁有百毒不侵的體質,否則,此毒應該會很快就完全浸入他的骨血之中,且會蔓延得比你要快得多。而且,他內力越是深厚,那他中毒的程度就會越深。——畢竟,此毒本就是為了對付他而配製的……”
“嗯?你說什麽?你說這毒本就是為了對付他而配製的?!”高冉最後的那句話,一下就引起了左義的十足警惕。
而他望向她的眼神,也令高冉明了了他在疑惑些什麽?於是,高冉便暫時擱置了自己還未說完的話,轉而先對他解釋起了這夢毒的由來……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也無妨。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一旦你知道了真相,那你就隻剩下‘與我為友’這個選擇了。否則,就算我這次放過了你,但對於你這個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的人,怕也多得是不止一個會想要盡早除掉你的人的存在的……而下次再見時,我也將會不再留任何餘地地勢必要除掉你了。
“如此,你還想知道那些事嗎?”
高冉的這番對後果的清楚預告,已足以令左義清楚地知道了她的立場、以及他想知道的事所會牽連到的那些人的身份的敏感性,還有他將會因知情而必然招來的禍端。
但此刻,他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若是在高冉直接道破了他最隱晦的心思之前,她對他說了剛才的這些,那即便他注意到了這其中必定另有隱情,他也多半會選擇拒絕知道更多本與他無關的那些過往。
但現在卻不行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太多是他先前並不知曉的真相——包括原來高冉早已洞穿了他最隱秘的心思。而如今,他也已無法再自欺地認為自己還能有其他選擇了。
再有,一直以來,左義心裏都很清楚: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雖說是靠他自己得來的,但他的所謂“得來”,卻是因得到了比他更強者對他的賞識,才得以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擁有了如今這樣大的權力。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在他所處的深宮之中,他所擁有的權力的根本來源,卻從來就不是依附於他自己而存在的,而是蕉皇給予的。
所以,在左義的眼裏,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始終都是像浮萍一般的存在——隻能是依附於某一個、或多個權力的源頭,卻無法成為權力源頭本身。所以,為求自保,他也隻能是及時地視勢而變,為自己在各派勢力的權力爭奪的夾縫中,找到自己的一席容身之地。
——過去是這樣活過來的;現在,今後,他也隻能是繼續這樣活下去。——這是左義從踏出那最初的一步起,就已定下了的、再難更改的命途。——除非,他能付得起要想重新來過所必須償付的相應的“宛若新生”的慘痛代價——甚至是要付出他的生命,才可能為他贏得一次可能的全新選擇。
但這樣的代價太過慘痛,且隨著他在原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想要放棄、想要重新來過所需付出的代價,也便越積越大,而他能夠通過重新選擇來改善哪怕一點自己的命運的可能性,在他看來,卻又是渺茫、虛無、不可知的……
於是,在這樣的一次次地權衡計較下,左義心中能剩下的、依舊還會時常慫恿著他去嚐試重新選擇的勇氣,便也日漸減少了。
到如今,他甚至都已不再相信自己還能有其他的選擇了。他早已認定了:這一生,他的命運隻能像是浮萍一般的存在,永遠隻能是在“夾縫”中為自己尋求生存的餘地,卻永遠無法真正地擁有自己穩固牢靠的根基,永遠無法真正擺脫需要依附於他人勢力來求得自保的命運。——他覺得自己從踏出那最初的一步起,就已然是個無根的人了,那自然也就注定了他今後的一生都隻能過一種隨勢漂泊的生活了。
但頗具諷刺的是,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左義對自己定義的自己的這一命運的深信不已,才使得他對於局勢變遷的初兆的微弱跡象的顯現有著格外敏銳的捕捉洞察力——這在旁人看來,是他異於常人的難得特質,是他之所以能優於絕大多數人、並得以很快就脫穎而出、進而為蕉皇器重的難以被替代的絕對優勢;但在他看來,這樣的能耐卻是他唯一能仰賴著才得以存活至今的、是他最重要的生存技能,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對於這樣的落差,左義卻很難說清:他擁有這樣的特質,並被他確實地鍛煉得更加精進、把控嫻熟,這於他,究竟是真的是像旁人眼裏看到的那樣——是值得驕傲的天賦才能?還是該像他心裏最隱秘的那塊角落裏從來就沒有、也沒能被湮滅的聲音說的那樣——是他最可悲之處,也是締造了他注定不幸的一生的最初的那個“因”?
抱著這樣的困惑、自憐自艾地活到今日的左義,即便遇到了竟會令他罕見的困惑不已、看不清楚的高冉,被她引誘著最終落入了此刻的看似有選擇、實則卻已無可選擇的境地之中,左義除了本能地預感到了——局勢已然開始發生了轉變,蕉皇將不再占據絕對優勢,也將不再是他今後最好的選擇——之外,對於自己那“浮萍”般的命運,他卻仍舊毫無半點質疑,反而因為高冉的出現而更加強化了他對自己命運的這一定義。
但同時,他心裏另一處的想法卻又很是應時地開始了另一番轉變:從先前對高冉的十足警惕,開始轉變為已基本接受了眼下的現實,接受了自己那好似靈光一閃般突然出現的對於新局勢的新預判,並因此而開始轉變了自己對待高冉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