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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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豆大的雨水傾盆而下,雷電交加徹響天際。



    牢房內,四人盤膝而坐。



    幾番交談,也算相互熟悉起來。



    看似傷勢頗重,隻不過是些皮外傷,對於屈通來說,這算不了什麽,昔日遊俠之時,受傷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隻是白日飲酒甚多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不佳罷了,不過他是愛酒之人,這酒量自然不會差,今日酒醉卻是讓他心中起疑,當他受了一頓鞭打,又讓人丟進牢房後,他才知道那酒肆裏的酒有問題,估計是被人下了**,自己不知不覺中便被關押進牢房,卻是讓人惱怒。



    不然尋常朝廷衙役豈是自己的對手?



    一番介紹後,大家才知,此人姓屈名通,涼州敦煌人士,為友shā rén而被通緝,他本是敦煌一遊俠兒,生性豪爽為人仗義,得知好友被害後,毅然為友報仇,殺數十人而全身而退,可惜他貪杯誤事,在西平酒肆中被人下藥而遭逮捕。



    酒雖好,卻誤事。



    這讓在旁聽的幾人心裏唏噓不已,同時不免想到,這人卻是膽大,這都犯了命案還敢在縣城裏行走,若是他們肯定會躲起來等風聲過去後再出來。



    屈通麵貌醜惡體態魁梧,近兩米的身形高人一等,那身肌肉很是惹眼,粗壯的手臂堪比成年人的大腿,讓人見而生畏,事發後敦煌郡守發檄文通緝,這西平自然也張貼了檄文告示,西平郡守知其武藝高強非常人能比,便花錢買通酒肆老板在他要的酒裏放了**,屈通不知酒水有問題如往常一般的大吃大喝,等迷迷糊糊的暈倒過去後,衙役們便衝出來不費力的將他捆綁關押起來。



    事後,雖說郡守擔保其無事,可以繼續在郡中開店做生意,然而那酒肆老板見多識廣深怕屈通報複,收了錢後便收拾行當關門大吉帶著一家老小遠走它鄉。



    屈通在敦煌時有一好友,乃是教書的夫子姓李名正,兩人義氣相投結為好友,又是同郡人,一年之中往來數次情義篤定很是交好,李正可謂飽學之士,娶妻毛氏,那毛氏溫柔賢惠,相貌出眾,在縣中多傳美名,相鄰之人多有羨慕,一些光棍常常站遠處觀望一飽眼福,在這年代讀書識字不易,李正能夠識字斷文也是靠祖上餘萌,成年後便在縣中當上了教書的夫子,這夫子雖無官職,但也受人尊重。



    一日,毛氏帶著貼身丫鬟上街購物補貼家用,不巧的是在街道上與縣令之子巧遇,這縣令之子仗著自己父親是縣令,身旁跟隨著一群惡奴,整日遊手好閑在縣中欺男霸女,可謂是惡霸般的存在,相互熟識的人都避讓畏之狼虎,毛氏少有出門,今日不巧與他相遇,那縣令之子一見之下驚為天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管你是不是有夫之婦先調戲一番再說,毛氏見有人當眾調戲自己,自然又氣又害怕,身旁的丫鬟也是害怕不已,兩人畢竟是弱女子在這時候顯的很是無助,四周圍觀人雖越聚越多,然而卻無人為他們出頭。



    民不與官鬥,且等級森嚴,可謂一個天一個地,除非膽大不惜命的,不然雖願插手這等閑事?所以街道上一些圍觀的人隻是指指點點卻無人為她出頭。



    眼看街道上的行人越聚越多,縣令之子亦是不懼,雙目一瞪吩咐手下惡奴驅趕,他便嬉笑著連推帶拉的將那毛氏與丫鬟掠回府中,可惜那毛氏弱女子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身旁又有數名長相凶惡的惡奴圍著如何逃脫的了?



    事發後雖有相鄰跑去私塾告知夫子李正,可惜為時已晚,等李正怒發衝冠的跑去縣府衙的時候,已經傳出妻子身死的消息,一陣頭暈目眩後,雖是文弱書生亦有匹夫之怒,可惜被一眾守門惡奴亂棍打出重傷之下一命嗚呼,夫妻兩人卻是做了亡命鴛鴦。



    毛氏美貌,這樣的美人少見,縣令之子又是色中惡鬼自然不會放過,所謂進去容易出來就難,羔羊遇見豺狼豈有放過的道理?強行索取後,毛氏不堪受辱咬舌而亡,縣令之子卻是暗歎了一聲可惜,出了人命他卻不放在心上,待李正來問罪時亦是不懼怕,吩咐家奴驅趕出去了事,隻是家奴手上不知輕重卻將他打死。



    一個無法無天,一個紅顏禍水,卻是鬧出了人命,然那縣令之子卻不當一回事,依然我行我素如通無事一般在縣中橫行無忌,有心算無心被屈通逮到機會割去首級要了性命。



    屈通乃是遊俠,在江湖之上朋友眾多,平日裏多在外遊行,得知此事後,將好友夫妻二人的屍首找回好好安葬了一番,心中打定主意要為友報仇血洗縣府衙,雖說他長相粗獷麵色醜惡,然而江湖經驗老道,遇見這樣的事情卻沒有衝動,而是用數日的光景摸清了那縣令之子平日去的地方,路線一清楚,他喬裝一番,便藏兵刃與材禾中,在路邊擺攤化成一名樵夫,功夫不負有心人,待那縣令之子途徑路過,他忽的暴起,在對方還不及反映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首級取下報了血仇,身旁反映過來的惡奴們自然炸開了鍋,一擁而上勢要將眼前這樵夫格殺當場,可惜屈通武藝不凡,三下五下放倒那些惡奴,然後旁若無人一般的取首級離去。



    那縣令本已老邁,可謂老來得子如若珍寶,突聞獨子身死痛不欲生,待事情查明後,大怒,也不管自家兒子理虧在前,害他人性命,怒火滔天之下派縣中守衛緝拿屈通,五百餘名縣中守衛出動自然聲勢不小,屈通取縣令之子首級去祭拜亡友,以慰好友在天之靈。



    事發後,得知縣中通緝自己已經派人緝拿,他亦是不懼,索性取兵刃在手去縣衙來個一鍋端,兒子這般行事,父親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除暴安良自然是他們這些遊俠的天職所在,屈通掌中一對陰陽戟,左手重五十斤,右手重五十六斤,三五個等閑之輩自然不是其對手,不過還未等他進縣中已經在效外被那縣中守衛團團包圍,一番交戰,砍翻數十人後,體力消耗巨大,心知不敵,瞧準時機猛砍數人奪路而逃。



    縣中守衛亦是惜命,見這通緝的醜漢武藝不凡,數百人圍住亦是拿他不下,心知再追搞不好白白送了性命,一人膽怯,眾人自然心生退意,何況適才交戰一番已知其能耐,且見他步伐穩健快速,想必還留有餘力,既然已經奪路而逃,索性便草草了事回去複命了。



    縣令得報後大罵手下一群飯桶,白白養了一群無用的泥腿子,一眾守衛自然不願意了,為了追趕已經死了數十名袍澤,那醜漢武藝不凡自己這夥人不敵有什麽辦法,麵上隻能忍氣吞聲的挨著罵,心裏卻是一陣幸災樂禍,這些守衛皆是縣中之人對於他們父子所作所為自然再清楚不過,平日多行惡事今日終得報應,此乃上天的懲罰斷其香火,與我等有何幹係?



    最後老縣令無奈,隻得張貼告示通緝屈通,又聯係附近郡縣張貼畫像,許下百金重賞緝拿他歸案。



    圍坐的三人聽後,一陣唏噓不已。



    世人皆知遊俠重義,為友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屈通為友報仇不惜得罪官府,就算不被緝拿歸案此生若無好的機遇,想必也如過街老鼠一般永無寧日,運氣好點的或許可以隱姓埋名生活在鄉野之中,然而齊國雖大,這緝拿的告示已經張貼,露餡是遲早的事,所謂躲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豈能如相像的那般輕巧。



    劉真聽後,歎息道:“朝廷昏暗,地方官員跋扈,苦的還是老百姓,這李兄弟卻是死的冤枉,好在已經報了仇,算是了解了這樁恩怨。”



    屈通點頭,但想起這事,怒氣還是止不住的上湧,一張醜臉很是嚇人,虎目圓瞪如同擇人而噬的猛虎一般,他道:“若有機會,吾誓殺那縣令已解心頭之恨。”



    好好的一家子被搞的家破人亡,身為好友,這般做派也算人之常情,眾人又是一陣唏噓不已。



    “哎。”旁邊的步淵聽後,麵顯無奈悲苦之色,歎了口氣道:“進來容易出去卻是難,老夫這一關便是五載,卻不知此生是否有命離開此處。”



    步淵說的在理,幾人相顧無言。



    步淵雖年老,卻是個明白人,他以前是做生意的商人,見過世麵也多,知道這些官府中人十官九貪,若沒有給好處,想要出去是很難的,除非罪輕或是家中有背景,像他們幾個一無背景二無錢財的,想要出去卻是無望,難入登天。



    幾人一陣唏噓,對以後的日子感到一陣無力,我為魚肉,官為刀俎,豈非任人宰割?



    劉真兩世為人,雖說前世也是一名普通的小市民,然而豈會甘心就這樣老死在獄中?



    dá àn是否定的,就算拚個魚死網破,他也會想辦法出去,獲得自由身。



    隻因這一世家中貧寒,大戶人家有背景有靠山,欺他獨自一人,設計占他田地,無奈之下奮起反抗與人鬥毆落的這般下場,心中自然也是有怨恨,隻是一直藏在心裏未有說出來罷了。



    劉真見氣氛低迷,又見屈通滿身傷痕,便轉移話題道:“屈壯士傷勢頗重,何不脫下衣物包紮一番。”



    屈通此時藥性已去,人已經完全清醒,對身上的傷勢卻不在意,甕聲道:“些許小傷不足為慮。”



    劉真聽他說出自己來曆後,又見他人高馬大,一人敵數百人還能全身而退,暗讚一聲猛將兄,有心想要與他打好關係,見他年紀不大與自己相仿,或許日後還需他助力,麵上一正,堅持的說道:“傷口雖不深,亦算不輕,若是感染卻是不妙,這牢房裏也有什麽藥草療傷,何不擦洗一番略做包紮。”



    盛情難卻,屈通見他說的有理麵有關心之色,自然不好拒絕,見幾人有老有少,又好說話,心中不免多了幾分好感。



    牢房中也沒有多餘的清水供他們使用,好在天公作美,今夜傾盆大雨,這雨水自然不會少,劉真個子高,足有一米八左右,拿著那破碗接水,不大的工夫便接了三大碗,這破碗乃是早食分米粥所用,雖然殘破,卻也小心翼翼的使用,若是摔壞了,便會遭到那些獄卒毒打,且早上分的米粥也沒有碗來裝盛。



    幾人都是大老爺們,這手工自然好不到哪裏去,隨意擦洗一番,撕下身上的衣服做布條包紮了起來。



    屈通壯實,這樣的傷勢自然不放在心上,皮粗肉厚的,一頓毒打也未傷到筋骨,隻是失血過多,麵色顯的有些蒼白罷了,此時包紮完畢,幾人便拿了些幹草打地鋪一起躺在那裏閑聊。



    五更天的時候。



    外麵傳來喧鬧聲。



    一隊獄卒打開大門魚貫而入,領頭之人手裏拿著皮鞭一間間的敲打著牢房,口中喝道:“起來,都起來,莫要偷懶,耽誤了工期,爾等皆要受皮肉之苦,識相的趕緊起來。”



    牢房裏的囚犯們無奈,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從裏麵行走出來,每出來一名皆要帶上shǒu kào腳鏈,行走慢的還要吃一鞭子,這讓安靜的牢房一下子喧鬧起來,有些半天不起身的任由那些獄卒大罵,等獄卒進去踹他們的時候,卻發現已經屍冷多時。



    囚犯們的生活差,吃不飽睡不暖,如今十月天,半夜寒氣重,白日還要遭受毒打,且夥食又跟不上,有些囚犯在這樣的環境下堅持不住,往往會一睡不起,等獄卒們去催促的時候,發現已經沒有了生機。



    西平乃是涼州一個大郡,治所便在這裏,牢獄裏的囚犯們多達千餘人。



    等幾名獄卒領著一眾帶著shǒu kào腳鏈的囚犯們出去後,外麵的天空已經堂亮,昨日半夜大雨傾盆,外麵的空地上坑坑窪窪顯的有些泥濘,不過好在烈陽高懸天空碧藍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一縷縷光線灑落照射在身上,囚犯們感到一絲的溫暖,暖意流轉全身,這讓他們麵上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心中不僅感慨,活著真好。



    牢房外,空地上,千餘名囚犯集合完畢,讓人奇怪的是,人雖多場麵卻是鴉雀無聲。



    站在前麵,可以看到,隊伍的前麵擺放著數個粥棚。



    原來是排隊領粥,難怪這麽安靜。



    一些資曆老的囚犯們自然安靜老實的等待不說話,新來的不懂規矩,自然會指指點點相互詢問,然而未等他們問個明白,忽的感到背部傳來一陣劇痛。



    卻不知何時,一名獄卒露著凶惡的麵目揮動著鞭子在這新來的囚犯身上抽打,嘴上亦是怒喝不已,一邊打一邊叫道:“讓你說話,讓你不老實,早食你不得領粥,若再多言,兩天不準吃飯。”



    那新來的囚犯痛的在地上打滾,卻不敢再出聲,這樣血一樣的教訓讓他銘記於心。



    身旁的囚犯們見他遭到毒打卻是不去理會,一雙雙眼睛直直盯著前方,輪到自己的時候慌忙上前一步,露出一張難看的笑容,討好的嘴臉似乎想要讓分發米粥的獄卒多給他一些,可惜的是,那獄卒並不給麵子,與其餘囚犯相同的勺了一勺給他便算完事,多一點也沒有。



    當然就算如此,那囚犯也不敢吭聲多說一句廢話,若是心中不滿多說一個字,沒關係,毒打一頓也就安靜了。



    空地上,領到米粥的囚犯們蹲在哪裏,喝著米粥。



    說是米粥,其實與清水差不多,碗裏的米粒有多少顆,相信用心的人都能數的過來,這樣的一碗米粥如何能頂事?何況還是體力活,這讓他們不滿的同時又感到無奈。



    這豈是人過的生活?



    豬狗亦要比這強上不少。



    有些囚犯心中雖是抱怨,卻不敢出聲,隻能相像著手中的非是普通的米粥,而是大魚大肉。



    劉真幾人領了米粥,蹲在一旁相顧無言的慢慢享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