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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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氣多變,如同少女的心情一樣難以捕捉。
昨晚一場傾盆大雨,今早拔雲見日萬裏晴空,卻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西平城內,有早起的百姓已經打掃好自己門前的雜物,又拿些粗糙的雜糧喂飽庭院裏的雞鴨,準備妥當後關起大門拿起身旁的夥計出門去勞作。
亦有些獵戶早早起身,背著昨晚連夜趕製的陷阱準備上精山狩獵補貼家用。
尋常百姓自然需要為溫飽而忙碌。
城門處,街道上,一些商賈,獵戶,城民,漸漸多了起來。
忙碌的身影彼此穿梭在街道上。
西平開四門,每個城門前都有十餘名手持長槍的士卒把持城門。
全副武裝的守門士卒使的路過的行人望而生畏。
寒氣逼人的長槍,讓人見了不寒而豎,似乎深怕自己多看一眼,那士卒便會拿長槍指著自己,路過城門的行人不敢直視守門的士卒,他們老老實實的交了入城稅後,不敢在城門處多做停留,急急忙忙的往城內行去。
十月的天氣雖然多變,但由於溫度適中,百姓們也是恨不得一年四季皆如此。
但對於牢房裏的囚犯們來說,十月的到來,使他們的生活更加步履艱難寸步難行。
清晨的早食過後,他們未做多少停留,便在獄卒們的帶領下往城外行去。
行走在城中的街道上,看著四周圍觀的百姓,他們在這一刻很是羨慕這些圍觀的百姓,自由身,是他們多麽渴望得到的,然而悔之晚矣,此生若能出去,定要好好做人再也不要進這人間地獄了。
有這樣心聲的囚犯不再少數,當然世上沒有後悔藥,在他們犯罪的那一刻,他們應當就要做好麵對這樣生活。
經過一夜的傾盆大雨,街道上一些坑窪的地方積起了雨水,他們穿著草鞋走在上麵被打濕後顯的很是難受,步伐稍稍落後一步便會受無情的鞭打,四周時刻注意他們一舉一動的獄卒們便不會同情他們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隻要落後便會無情的抽打一番。
此去精山,莫約需要個把時辰,早上剛剛裹腹的米粥在行走的路上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一些囚犯們顯的有些精神不振,但看著一些被鞭打的囚犯們露出痛苦的表情後,他們勉強打起精神繼續行走在坑窪不平的道路上,有些囚犯的草鞋被打濕後,隻能忍著難受跟隨隊伍前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慢慢感到從腳底傳來一陣酸痛。
不經意間,腳底浸泡在水裏,由於長時間的摩擦慢慢的產生了水泡。
囚犯們艱難的生活如同地獄式的磨練,一些承受不住的往往會被鞭打而死,一些忍受下來的囚犯們顯的意誌堅定非常人能比。
一碗清水般的米粥自然不能喂飽這些成年的囚犯,在這群囚犯中自然也找不到那種一臉富態的身影,大多數的囚犯都是麵骨凸出,臉有菜色,長期的營養不良,吃不飽睡不好,讓他們看著形同皮包骨一般。
當然這也是獄卒們所樂於見到的,若是囚犯們人人吃飽睡好,所謂吃飽喝足思淫-欲,這些囚犯們若有力氣,自然會在牢房裏多生事端。
這樣吃不飽餓不死的狀態對於獄卒們來說省下不少麻煩。
獄頭騎著七尺的高頭大馬在前麵領路,百餘名獄卒在道路兩側隨著隊伍前行,一邊看顧隊伍中的囚犯,一邊觀看四周人群的動靜,當然,獄卒們也會一飽眼福的趁機偷看四周那些長相可人的妙齡少女。
大街上雖說百姓眾多,外地來往的客商亦是不少,然而西平郡這樣的場景每年都有,所以他們也不感到驚奇,皆是守規矩的站立一旁安靜的觀看著,對於這麽多囚犯在大街上走動,住在城中的百姓自然習以為常,自從百餘年前,“楊明帝”廢除徭役製度改成囚犯後,每年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當然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這是好事,因為廢除徭役,等於整個涼州的壯丁不需要服從徭役,這讓百姓們感恩戴德紛紛盛讚“楊明帝”英明神武,至於換成囚犯,他們都是平頭百姓自然管不到這一塊,不從他們家中拉壯丁服從徭役已經是燒高香了,哪裏還有心思去同情這些囚犯的死活。
不過囚犯眾多,自然也有一些是城中百姓的家人或是親戚,有些人在路旁觀看也會借此機會偷偷塞一些錢財給隊伍中的那些獄卒們,這樣的做法其意不言而明,自然是希望獄卒在牢房裏多多照顧自己的家人或者親戚,甚至還有些人一邊塞著錢財,一邊拿些大餅烤肉燒雞燒鴨等肉食讓他們帶在路上吃,獄卒們收了錢財自然也是好說話,這不過是順手的事情罷了,也不耽擱時間,就算是獄頭看到也當做沒看見,睜隻眼閉隻眼。
這是慣例,又是生存之道,所謂大官發大財,小官收小利。
獄卒們也樂於做這樣的事情,一個願給,一個願收,何樂而不為呢,兩邊皆大歡喜。
當然,得到家人“救濟”的囚犯們自然也會惹的旁邊囚犯們一陣羨慕嫉妒恨,恨不得衝上去暴打一頓將吃食搶奪過來,但看了看旁邊虎視眈眈的一眾獄卒們,就算借十個膽子給他們也不敢如此行事。
隻能在心中大歎,世道不公,自家就沒有這般好運能夠等到家人的“救濟”。
似這種明目張膽的huì lù,一眾獄卒也是心照不宣,像他們這種在牢房裏做事的獄卒和獄頭,一般來說朝廷發放的月錢並不是很多,所以對於有百姓塞錢也是欣然接受。
千餘名囚犯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大街上,他們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似乎身體止不住的一哆嗦。
此去精山,是福是禍誰能預料的到?
或許有去無回,長眠與山中?
亦或是被山中虎狼叼走犒勞它們的肚皮?
一眾老資曆的囚犯們不敢在繼續想下來,他們隻能埋頭不吭聲繼續隨隊伍前行。
行到城門處,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城門前,一名五旬左右身穿官服的老者站在道路旁,看著越行越近的隊伍,一雙老眼微微的眯了起來,他的身後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卒,人數將近三百餘人。
原本悠閑在前麵帶路的獄頭看見後麵上大驚失色,也顧不得適才偷偷看中了一名路邊的妙齡少女,連忙收了心思飛身下馬,小跑過去跪下行禮道:“小人不知郡守大人在此,還請大人贖罪。”
“何罪之有,起來吧。”郡守耿畢微微點了點頭,撫須笑問道:“近日這些囚犯可老實?”
“自然。”獄頭忙點頭不已,麵上笑臉展開如同一朵盛開的菊花,笑著道:“請大人放心,小人定當好好管束他們,必然不會耽誤了朝廷給的工期。”
“那就好,好好幹,本郡守自然不會虧待你。”耿畢點點頭,麵上忽的一正,說道:“近日傳聞異族在關外來往頻繁,似有叩關之意,陛下放心不下,又傳書信與本官,說要在那“飛雁關”內再建一座甕城,這些事情你熟悉,就讓你去辦了。”
“再造一座甕城?這時間怕是來不及啊,且需要大量工匠,木匠,漆匠,等一眾事物安排下來,少說需要個把月,而且采集木頭石料亦需人手和時間,不知陛下可有限製工期與大人?”
獄頭聞聽後擦了擦頭角的虛汗,心中吃驚不已,這邊的事情還沒忙完,那邊又要去造一座甕城,這臨時吩咐造甕城,豈能說造就造的,當然也不能推脫不幹,天子的旨意,他豈敢說一個不字,可是造甕城比修補加固城牆還要繁瑣,也非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他便感到壓力三大,弄不好可要腦袋搬家。
當然,為天子做事,財富與風險是共存的,事情做的好,讓天子高興,這獎賞自然大大的有,若是限期內完成不了,那也隻能一命嗚呼腦袋搬家,獄頭有經驗所以才有工期這一問,時間允許的話,他自然會欣然接下這差事,若是工期不足,隻能求助郡守多派人手了,不過看郡守這老上司老神在在的樣子顯然他早有打算,心中不免鬆了一口氣。
甕城,顧名思義,就是在原來的城牆裏麵再造一座城牆,起到雙重保護,就好比皇宮裏就設了兩座雄偉的甕城。
這飛雁關乃是涼州防守異族的一道門戶,乃是重中之重,當今天子“楊鴻”深怕抵擋不住異族的鐵騎,想要在關內再加一道城牆,所以派信使將八百裏加急的書信送到耿畢的手中,讓他務必要在異族叩關前完成這項任務。
天子的意思就是聖旨,耿畢一小小地方官豈能抗旨不尊?等知道信使的來意後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一個月內必須要建好,若是不能完成,我等皆要吃罪。”
耿畢人雖老,卻也精明,知道這事不好辦,這獄頭官職雖不大,但在自己手下也算的上任勞任怨,也是老資曆,耿畢也不為難他,將另外的消息告訴他,說道:“我兒與月前書信一封,近日各郡縣的囚犯們將會陸續到達這裏讓你隨意支配,人數不多,不過三五千人應當是有的,非常時期使用非常手段,就算是抓各郡縣中的壯丁,也要將這事情給辦妥當了,若是不然,我等怕是難活過今年歲末”。
三五千名囚犯?
這讓獄頭心裏鬆了一口氣,先前聽說一個月的工期,他的心就是一沉,麵上一苦,這時又聽有三五千囚犯讓自己隨意支配,他那低沉的心情又開始活躍了起來。
獄頭對於這些事情熟絡門清的很,這時心中便開始盤算起來,人多好辦事,若是分配得當,這事情還是有希望的,他便陰天轉晴天,跪拜下來謝道:“大人想的周到,多謝大人厚愛,小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將這事情給辦妥了,定然不會辜負大人的期望。”
耿畢點點頭,又拿眼看了看道路上的一眾囚犯,見他們麵有菜色精神不佳,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耿畢難得的發了一次善心,開口叮囑道:“等那些囚犯到後,糧草輜重不用當心,所用的工具也會補全,在這期間,要讓囚犯們吃飽些,莫要像以前那般,此事過後,以前怎麽辦,日後照舊,但這這個月內必須要讓他們有力氣做事情,將效率提上去,最好將工期提早完成,這樣的話到時再讓馬丞相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我等好處自然不會少,切莫因小失大,你可懂得?”
獄頭連忙一陣點頭哈腰應下來。
耿畢見事情吩咐的差不多後,又將身旁的三百餘人弓箭手交與他帶領,這些弓箭手是為了防止在做事情的時候有人趁機逃跑,若是換成尋常的槍兵和刀兵顯然沒有什麽效果,弓箭手便不同,居高臨下,若是有人逃跑可以隨時射殺,當然這麽多弓箭手在,相信那些囚犯不會愚蠢的選擇逃跑,這三百名弓箭手同時也起到震懾的作用,精山乃是無邊無際的大山,其之大無人知曉,隻知道貫穿南北望不到邊際,精山木料石料漫山遍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們自然會好好利用一番,選在精山收集材料自然不可厚非。
事情吩咐妥當後,耿畢見左右無事,便告別獄頭,領著身旁兩名人高馬大的親衛歸府而去。
送走郡守後,獄頭觀看起身前這三百餘名弓箭手,第一次帶領這麽多人,獄頭不覺中麵上笑成了一朵菊花,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統領齊國正規的軍隊,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弓箭手啊,非校尉級別以上的不能統領,這讓他興奮不已。
雖知事出有因,這些弓箭手隻是臨時借用,但也感到一陣飄飄然,似乎身形都變的高大了不少。
一些察言觀色的獄卒們自然跑來一陣馬匹奉上,拍的獄頭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小小插曲過後,隊伍略做停頓,又開始慢慢往城外行去。
隊伍中,馮喜一雙烏黑的賊眼閃著精光,他低聲對旁邊的劉真道:“劉大哥,事有不妙啊,好端端的多了這麽多弓箭手,這是不是生了什麽事故?”
前麵的交談他們自然不知道,突然多出這麽多弓箭手自然會讓囚犯裏的一些有心人感到驚奇,他們暗暗琢磨著卻得不到要領。
劉真自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聽馮喜的問話,隻是搖搖頭一臉迷茫之色,他又拿眼看了看身旁虎視眈眈的一眾獄卒,意思不言而喻。
馮喜也是老資曆,自然知道若是在隊中竊竊私語弄不好便會受毒打,當下也不再多問,安靜老實的跟著隊伍前行。
走出城池後,城外顯的闊達起來,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秋風拂麵使人略感涼意,遠處山林間不覺中飄來陣陣花香使人陶醉,行走在隊伍中的囚犯們不知不覺中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濁氣。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走來,騎在馬上的獄頭始終覺得飄飄然,幾疑自己活在夢中,他不時轉頭看了又看身後三百餘名弓箭手,讓他確實這不是在做夢。
來到山腳下,早早在等待的獄卒連忙跑過來牽走馬匹,獄頭看了看山腳下采集過的痕跡,他連忙安排獄卒帶領囚犯們開始做事情,另外三百名弓箭手四麵八方的安插在四處,無死角的觀看做事的囚犯,若發現有人逃跑便可以不用報告,可以當場射殺。
這年代沒有碎石機,沒有挖土機,也有吊機,更別說炸藥了,不像前世開山直接一個huǒ yào炸一下,石頭太大,放在碎石機裏,在這年代采集石塊全部是人工的,這樣浩大的工程自然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千餘名囚犯熟絡的分工,拿起鐵鍬,拿起石籃,石頭巨大的便兩人合抬,小些的便放在籃子裏自己搬運。
采集石塊的場地如同一個山包,呈圓形,左右兩處站立獄卒和弓箭手,中間隻管讓囚犯們拚命的挖取石頭,一些手上動作慢點便會遭受獄卒們的鞭打,有些竊竊私語的也會被警告一下,總的來說,在這裏做事,你隻能老老實實的用心做事,不能偷懶也不能說話。
等一切事情安排妥當,囚犯們進入了自己的“工作崗位”,獄頭放下心來,對場中的獄卒們吩咐一聲後,邁著大爺步往涼棚裏一坐,無聊的打個盹,腦裏開始幻想起日後升官發財的場景。
劉真幾人一直默默的跟隨隊伍來到這裏,屈通雖是新來,劉真怕他出亂子先前已經與他交待過,好在一路過來沒有出什麽亂子,此時開始做事情,他們四人便兩人一隊合力做事情,步淵年老力氣欠缺,便與屈通合力采集石塊,劉真與馮喜一組,四人做事勤快,也不去管別人的閑事,獄卒自然不會找他們的麻煩。
不過,偶爾抬頭看了看四周掃視他們的獄卒和弓箭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快,這種如同豬狗毫無人權可言的生活,劉真自然感到一絲的憤怒,可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是沒有辦法的。
且昨夜一場大雨,這山林間行走起來自然多有不便,這讓他感到一陣無力,囚犯們雖然憋屈,卻隻能忍氣吞聲埋頭苦幹,劉真想著想著不覺中心裏歎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