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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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腳店逃出生天後,我慌不擇路,離開了官道,竄進了附近的林子,沒命地跑,跑,跑。在今天之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小鎮。如今身處陌生的地方,恰逢夜幕降臨之時,我仿佛無頭蒼蠅,隻曉得逃命,卻根本辨不出方向。

    密布的彤雲一層層傾軋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頃刻間大雪漫天掩地呼嘯而至。一腳深,一腳淺,走得甚是艱難困苦。我穿了一件單薄的襖子,赤著雙腳,與肆虐的風雪抗爭。盡管竭力運功禦寒,可麵對如此嚴寒,我那番小把戲簡直徒勞無功,不消一會,滲出的汗水化成了冰珠,寒氣逼入五髒六腑,渾身似乎都不屬於自己,唯有求生的意誌還在支撐著腳步。

    天色越來越暗,越來越暗,伸手不見五指。我抱著樹幹,攀過岩石,一會上,一會下,盼望著覓得一處人家,先避過這陣風雪再說。然而這是癡人說夢,偏僻如斯的地方,哪裏來的人家。

    不知逃了多久,我逐漸力乏,身心極度疲憊,一雙腿酸疼得很,不想再走。好想坐下歇息,好想躲在被窩裏,把頭埋起來,好好睡個覺。

    不行,村裏人說過,雪地裏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我不想死,我還想戴猴子miàn jù。

    忽然,我見到師父在前麵烤蛇肉,蛇肉溢出油脂,滴在火炭上滋滋作響,他無比溫柔道:“雙六,吃,別跟師父客氣。”奇怪了,今天他換了性子?嚐試著咬下一口,香氣在嘴裏泛濫,回味無窮。

    娘忽然拎出一雙布鞋,笑吟吟道:“雙六,娘納好鞋子了,你試試。”我不知如何穿上鞋,娘親手給我套上。“呀,雙六,乖兒子,長大啦。”娘,一雙鞋,你納了四年,咋今天才給我穿呢。咦,鞋麵上還有一對猴子,我好鍾意。

    “雙六。”扭過頭,發現爹在叫我。他神誌清醒,一看就沒喝酒。“雙六,你看看這是啥。”

    “呀,miàn jù。”一共四個miàn jù,有猴子的,豬玀的,老虎的,天狗的,我喜不自禁,四個一齊戴上。

    村裏麵的小孩全都跑來圍觀,死皮賴臉哀求我借他們玩。於是我把miàn jù出租,玩半個時辰,還我一根糖人。不一會,我麵前的糖人堆成了小山。我撲在糖人山裏,左一口,右一口,啃得不亦樂乎。可是糖人山受不住壓,撲騰一聲,塌了下去。

    我回過神,才曉得眼前浮現的不過幻影,緊接著一腳踏空,伴著雪堆,跌了下去。

    頭很疼,手很疼,全身上下都很疼。然而我睜不開眼睛,看不到前方,緊接著就沒了知覺,不省人事了。

    “他醒了,醒了。”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子,落入視線的是幾張陌生而熱誠的臉孔。

    “先別起身,喝口熱水。呀,碗沿裂了,別讓他喝那邊,會割到嘴巴的。”

    迷迷糊糊間,有人扶起我,有暖和的清水流入喉嚨,五髒六腑頓時舒服多了。隨後,我又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始終感覺胸口似乎壓著一塊石頭,實在被壓得受不了,伸手使勁一撥,啪的一聲,有人呀的慘叫,下一刻開始大聲咒罵起來。

    我撐起半個身子,四周極其陰暗,過了好一會,眼睛才慢慢適應。但見自己置身於一個洞**,裏麵堆滿了雜草。撿回這麽多幹草,想必耗費了不少日子,雖然洞穴依舊寒氣逼人,但在此寒冬臘月,足以躲避風雪,護人性命。

    轉眼看看旁邊,一個男童唾沫橫飛,一堆汙言穢語朝我破口大罵。接受了蛇三多年的調教,我對髒話其實已經免疫。隻是不曉得如何得罪於他,讓他問候了我祖宗十八代。

    “你夠了沒有。”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男童撥開拍拍那人肩膀。

    “你一腳踩著人家胸口幹嗎?腦袋撞牆那是報應。”

    說話的人高了對方一大截,這麽一拍一說,對方頓時收斂許多,罵罵咧咧朝洞外走去。

    “我叫李饅頭,你感覺好些沒有?你叫啥呢?”

    李饅頭,這名字的確有趣。要是姓肉就更加妥當了。

    “我叫陸雙六。這是哪裏啊?”

    “這裏是將軍府。”

    將軍府?我沒聽錯吧:“哈哈,將軍府,難道還有皇宮。”

    “咦,你怎麽知道的,皇宮就在對麵啊。”

    啊,我愣住了。這是啥跟啥?李饅頭是個伶俐人,長說短說,把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

    也是陰差陽錯,運氣使然。我昨天一腳踩空,恰好從山崖上滾到李饅頭等人住的洞穴外。他們在那邊堆了草垛,我幸虧剛剛好摔在上頭,不然非死不可。李饅頭一群人聽到聲響,把我撿了進來,我避免了凍僵在野外。

    至於這洞穴則屬於大順國的領地。話說李饅頭住在十幾裏外的小村子裏,今年村子遭了山賊襲擊,就他和幾個小孩逃出生天。在路上碰到一個男人說自己有皇帝命,是天上的星宿,倘若孩子們跟著他,將來都是開國大臣。孩子們本來不肯,後來據說答應每個月吃一頓白麵饅頭,他們立即屁顛屁顛跟著走了。一開始饅頭還是有著落的,但是後來漸漸變成了賒賬,如今已經欠了三個月的饅頭。

    而今為了解決吃飯問題,大夥都得在早朝後出門尋找吃的。至於能吃到啥,那就得看造化咯。這幾天天寒地凍的,要啥沒啥,真這麽下去,真得吃土不可。沒飯吃,隻能喝水飽。李饅頭扶起我,領著我去喝了一碗水。一個大甕,幾個破碗,乃是將軍府最重要的家什。一碗水下肚,咕咚咕咚的,肚子倒更加餓了。

    不過一碗冷水喝下去,人徹底清醒了。往旁邊一掃,還有三個孩子。於是大家各自介紹了名字,說了歲數。這群人裏,李饅頭最大13歲,最小的李歪嘴8歲,那個罵我的男童和我一樣10歲。一個個麵黃肌瘦、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即使是最高的李饅頭,也隻比我高了一半寸而已。

    大家一開口就討論起吃喝。李饅頭大聲道:“這世上數白麵饅頭最好吃。我娘在的時候,我家大過年吃饅頭下鹹菜,一連吃了十個。我爹抽了我一頓,說我這麽吃,非把家裏吃窮了。我心想,我長大後掙大錢,天天吃白麵饅頭。一次要吃二十個。”

    一群饑餓的小鬼哪裏受得住刺激,口水都流出來。

    李饅頭正說的開心,外麵傳來李歪嘴的叫嚷聲:“上朝咯。”

    於是孩子們按序排隊,依次走出洞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