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皇帝還在，等我長大以後已經換了天地，南方聽說鬧造反，沒多久大家嚷嚷著要剪辮子，我的家道就從此中落，從京城來到了現在的滿城

    說是滿城其實現在都是漢人居住地，那些滿洲遺民不敢說自己原旗，都改為漢姓，加之當年闖關東的人多，漢人在東北勢力還是最強大的。

    我家族追根溯源也是漢人，隻是當年給皇帝辦事，給抬旗賜姓，但是私底下族人還是自己稱自己葉姓，瞧不起滿人的賜姓。康熙年間或者更遠的時候，我家先祖做了皇帝身邊欽天監，從此不說恩寵不斷，但可也說是富貴無憂

    欽天監現在已經沒了，隨著皇帝一道消失了，所以我家道衰落是無可避免，因為從我父親起就是遊手好閑，不學無術，整天與滿人子弟一道觀鳥鬥蟲。追根究源，還是從爺爺那時起，自從西洋人給皇家帶了幾本天文學書，欽天監的日子就一直不好受。雖說當時很多人說爺爺有些真本事，但現在細細想來大概是他白胡仙骨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讓他好忽悠人，畢竟人大多數還是愚昧無知，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接受自己願意接受的解釋。

    正因為爺爺在京城有些地位，當時日子倒是過得滿滋潤的，可不知怎麽的我大伯跟小皇帝變革搞在一起，當時以紫薇遁飛星之祥瑞說給小皇帝變革背書，後來老太後生氣了，大伯就這麽去了，連累爺爺也受了一頓訓，氣的爺爺從此不問世事稱病養老。我父親排行老二，本不應是他繼承衣缽，可他無心天地鬼神隻求人間美滿。而三叔為人熱血，想法頗多，後受人蠱惑去了南方，記憶中隱約聽人講起可能是鬧了革命，多半已經死在那場大戰中了，否則我的日子也不至於過得那麽苦。

    因為那時在清廷做過官，眼看韃子氣數已盡，怕革命黨人事後報複，舉家一道遷移至現在的滿城。後幾年父親去給一大戶護鏢，從此一去不返，那一大戶也是石沉大海，雖大家不明說，可當地人都知道關外多匪盜，多半是沒了。等到我成年，家裏人隻剩我一人，家產都變賣的差不多了。

    唯一的老宅和一大屋古籍還算值一點錢，可偏偏留有祖訓，葉家人寧可餓死也不得變賣祖宅和書籍，那位不知姓名的老祖宗，你倒是有骨氣，可害苦了我這個小輩。一屋子的書現在不能考狀元也沒了欽天監，都成了廢紙。

    人不能被尿憋死，當偌大的宅院連一把像樣椅子都沒有時，既然宅子不讓賣，我打算拆拆橫梁來換錢，因為祖上闊過，這幾百年的老宅保不齊就是用什麽楠木打造的，可找人一看頓時所望，一是大梁木不算值錢，二來那人說一動這屋就成危房了，此路不通。那幾年國內混戰，軍閥大帥一個比一個鬧騰，我又窮又餓，雞鳴狗盜之事幹的不少，還好總算是活到成年。

    俗話說留財不如留才，一金不如一技，老祖宗們倒不是沒給後人留活路，那一年實在是半夜餓得受不了，打算找一本書啃啃充饑。說來奇怪當時還覺得白水就古書吃起來還挺帶勁的，那本合道劄記被我吃去大半時，也許時老祖英靈實在看不下去我這不肖子孫活的太慘，顯了神跡，我邊吃上半部，邊看那下半本劄記，正津津有味。而下半部寫的是一個古代道人的故事。

    神道無常

    書中道人是名叫三渡散人，時人稱之野道仙，那時也是亂世，五胡亂中華，白衣南渡。三渡散人是南朝一山農，不怎麽怎麽由段時間說是得了仙人教化，從此拋妻棄子衣著破衣爛衫做了道人四海遊蕩，他有一手神丹妙藥，治好無數人的奇難雜症，從此聲名鵲起。病人中不乏達官貴族，自然從此被奉為貴賓，出入宮廷也是來去自如。雖是得享皇室恩寵，但不改道人本色，還是破衣爛衫不修邊幅，野道仙的外號從此而來

    三渡散人有三寶一是腰間黑葫蘆，二是斬蛇劍，三是什麽，書中就沒有寫了，可能寫書的人也不知道，隻說這三樣東西從不離身。其後，三渡散人離了南朝，說是尋真仙去，直到數十年後，不斷有人目擊到三渡散人出現救苦救難，隻是音容不改，百姓和貴族隻以為是他修的長生之法，得道成仙去了

    從此南朝人興起尋仙修仙風，皇室貴胄建起廟壇製鼎爐，從此占卜尋神問天下事。劄記裏記錄了幾個三渡散人的救人軼事，真假不得知，但是留下一煉丹方子倒是詳細，從原料到煉製，過程一日了然。我當時注意很大原因是寫在旁邊的注解，那注解字跡模糊，多半是哪位先祖當時看了隨手寫下的。

    那位留字人對三渡散人事跡不以為然，古時人多以訛傳訛，三渡散人不一定是真的修道成仙，多半是欺神弄鬼。散人三寶從不離身更是陰謀詭計，古人以衣識人，認為帶著三寶的定是三渡本人，故以為三渡長生不老，其實不然。而三渡遺留之煉丹神方，他試之乃壯陽古方，正常人少食能固本培元，增強氣力，數日可不知疲倦，多食則傷神傷筋，欲色日盛，久之，目璿見幻，身子浮虛，可危性命。

    留字人最後寫道三渡散人倒是有些良心，教食丹之人不可見女色，破之則丹藥靈氣盡毀，毒性日盛，不可再食，故非決絕之人不可求仙。

    對我而言，留字人最後那一句世人貪歡自作孽，毒藥獻春換夜深，才是我興高采烈之處。既然這單方有這麽大作用，那做chūn yào賣與富商換些錢財渡日而行。我本以為堂堂欽天監之後居然淪落至賣假藥而內心對不住先祖教訓，可隨後我就沒有這樣的疑慮。因為這次在書房意外之獲，我頓時對先祖遺訓有些好感，果然書香傳家還是有道理的。我翻閱其他幾本書籍，多半是記錄天文星象，就在翻閱中，我發現我的先也曾借著三渡古方幹過不少愚弄世人的事。原來，自古以來每朝每代皇帝都是迷信煉丹之術，明朝皇帝過分些，到了清朝因為忌諱，皇帝不敢明目張膽設立求仙宮，就偷偷合並到欽天監之內，原來從我先祖起擔任欽天監，就順帶著製練神丹的任務。據我爺爺的一本書中寫到當時青海平叛，先祖隨軍偷偷將丹藥放入士兵飲水之中，決戰之日，士兵精神異常興奮，殺敵奉先。後那位皇帝得知這是南朝仙人古方，就讓我先祖日夜趕製，初食精神抖擻，連續批複奏折不覺累，世人多說乃勤奮皇帝，可終究食多傷身，終暴斃而亡。

    後先祖不許後人煉製此方，直道禍及子孫，爺爺最後寫道自己終究還是忍不住，做了大錯事，至於什麽事倒是沒有寫。

    我想了整夜，既然先祖們不守規矩在先，那不能怪我這一不肖子孫照貓畫虎。我拾到拾到家裏剩下的值些錢物件，發覺隻剩門前那一隻大石獅可也換點錢，明日打算賣給關外胡家。那一夜我第一次失眠不是為了肚餓，而是書本在胃裏漲的難受。

    關外胡家是滿城大戶，商號典當酒肆煙賭妓，無一不合一份。當年初至滿城時，我兩家還算有來往，畢竟爺爺在京城還有故交，胡家想搭上皇城路，可爺爺一死，皇帝也沒了，家道速落，胡家避之不及。可後來不知怎麽的，胡家從哪個算命人聽來我家門前大石獅乃jí pǐn貴獸，得之可至百年貴運，聯想到我家族世代受皇恩，胡家自然深信不疑，隻道是我葉家氣數盡，鎮不住神獸了。

    當時從我父親那裏買走，可父親好麵子，門前無大石獅不氣派，隻願賣一隻，由此以後父親開始奮發，打算日後買回石獅揚眉吐氣，他常常告誡我，葉家最後的臉麵不能丟，無論胡家出何價錢絕不賣，一定要爭氣買回。他失蹤也是看中那大戶出價高才接的。

    時移世易，我父親如果看到我現在如此困苦，而且是我起步資金應該不會怪我的，而且葉家臉麵早已被我丟的差不多了。石獅雖然還在，但葉府的牌匾早就被我賣掉了，我倒不是鳴鳴自得，這種私府的牌匾我也找到一家姓葉的富商賣了個好價錢，而不是像其他破木賣了個柴火錢。可終究算是暫存在那家大門上，遲早要奪回來。

    這一對石獅確實有些年頭，我祖宅在此時就立於門前，上麵的風霜不減神獸當年風采。石獅材質奇特，不是當地的山石，也許正是這奇特的石頭越顯石獅古樸威嚴，深青色如披了一層甲胄一般，儼然一副仙人坐下神祇。以前倒沒注意，現在看來，我越來越喜歡。隻能割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