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媽寶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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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下, 一抹暗色身影匆匆而至, 很快露出張陰氣沉沉的臉, 顧越涵到了近前, 朝顧泊遠作揖, “玫瑰糕被人動了手腳, 廚房丫鬟來的路上遇著位迷路的xiǎo jiě,那人問路, 就與她寒暄了兩句, 估計就是那時候下的毒。”

    廚房做好糕點, 由傳膳的丫鬟端到各家眷住處, 路上遇著人實屬正常, 丫鬟這才沒引起重視。

    顧越涵將查來的線索一五一十和顧泊遠說了, 顧越皎前腳出門他後腳就追了出去,下午過後, 夏薑芙隻吃了幾塊糕點, 連晚膳都沒用,除了玫瑰糕有毒他想不到其他。

    顧泊遠已斂了情緒,神色不露道,“找到人了嗎?”

    顧越涵搖頭。

    顧泊遠麵無表情摩挲著腰間的玉帶, 如鷹阜的眼神看向遠處,讓人不寒而栗。

    顧越涵不自主繃直了身體,雙腿並攏, 肅然而立。

    他想起了在邊關的時候, 南蠻偷襲, 守城副將掉以輕心,害得士兵傷亡慘重,顧泊遠震怒,擊退敵人第一件事就是問責,他站在血流成河的城牆上,身形筆直得像一株樹,似怒非怒的眺望著城裏萬家燈火,臉上便是這樣的神色。

    “據丫鬟描述,我懷疑是王婉珍幹的,王朔之事她心存怨恨,母親又讓她當眾出醜,狗急跳牆才下的毒。”白天的事兒人盡皆知,王朔倒台,王婉珍名聲盡毀,她懷恨在心報複夏薑芙,解釋得通。

    顧泊遠皺了皺眉,“王婉珍?”

    顧越涵下顎微含,垂眸沉思道,“父親以為是誰?”

    看反應,顧泊遠好似不認同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南園裏,還有顧泊遠知道的人要對夏薑芙下手。

    他想起方才顧越皎和他說的,夏薑芙中的毒各大藥鋪都有賣,對身體健碩之人無甚反應,專門針對身體虛弱之人的,他記憶裏,夏薑芙就懷顧越流的時候病過一段時間,但也很快就好了,平日裏傷風感冒都少有,中毒的反應怎會如此明顯?

    “她十幾歲的小姑娘,哪兒來的毒?”顧泊遠頓了頓,沉吟道,“先把她找出來。”

    “是。”他疏忽了,王婉珍來南園的目的是參加作畫比賽,怎麽可能隨身帶著□□,□□肯定是有人故意塞給她的,目標是夏薑芙,這麽來看,十之**是舊敵。

    念及此,他急於抓到凶手,迎著夜色匆匆離去,背影倉促筆直,很快消失於黑暗裏。

    顧泊遠吹了會兒風,這才去偏廳麵見皇上。

    夏薑芙吃了藥睡上一覺就沒事了,顧泊遠沒有和皇上多說,言語間似乎不想聲張,皇上眉頭緊鎖,他算是顧泊遠看著長大的,了解顧泊遠的行事作風,他不聲張就是想暗中探查,查到多少,牽連多少人,一個都跑不了。

    他想了想,臨走前叮囑了句別將事情鬧大。

    顧泊遠恭敬的福了福身,親自送皇上出門,顧越流穿著單衣站在屋外,搓著手,來來回回踱步,和夏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看顧泊遠過來,忙老老實實站好,沙啞的喊了聲父親,“父親,娘怎麽樣了?”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想找大哥二哥說會話,裏裏外外找了圈都不見人影,風吹得樹影晃動,他心頭害怕,隻得跑到這邊來。

    顧泊遠掃了眼他腳上穿反的鞋子,語氣少有和緩,“吃了藥了,睡不著就進屋守著你娘,父親有事出去一趟。”

    南園住宅多,分布於南園北麵,從外往裏以朝堂官職排序,越受天子器重的朝臣,住處越靠近天子寢宮,他回屋換了身輕便的常服,叮囑顧越流幾句就出了門,更深露重,甬道兩側的燈籠零零星星亮著,他避過巡邏的官兵,溜進了一處庭院。

    草木蔥鬱,極好的遮掩了他身形,順著花叢到了一處屋前,他蟄伏不動,眼神墨黑如淵盯著前方。

    朱紅色的雕花門前坐著兩名宮人,旁邊偏院傳來細碎的談話聲,他心思微動,扒著花叢朝偏院挪動,雙手鬆開,手裏的花枝顫了顫。

    宮人昏昏欲睡,晃眼間看花叢搖晃得厲害,瞬間醒了大半,抵了抵身側的胳膊,戰巍巍道,“花叢裏好像有人。”

    “太後住所,誰敢來?你估計眼花了,夜裏風大,吹得花叢晃動是常事”另一宮人打了個哈欠,繼續靠著門打瞌睡。

    語落,一陣冷風吹來,宮人打了個寒顫,她想想也是,偏院還有嬤嬤們在,院外又有巡邏的官兵,即使真有刺客也是有去無回的。

    如此一想,她放了心。

    顧泊遠在偏院聽了會牆角就回了,夏薑芙問他太後為何不喜歡她的時候他沒說實話,太後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當年故意接近夏薑芙就是奔著先皇去的,目的達成便過河拆橋,挑撥離間他們夫妻情分,夏薑芙藏不住事,喜怒哀樂皆寫在臉上,他寧肯她什麽都不知道給太後冷臉色,好過二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夏薑芙醒的時候已是日曬三竿了,昨晚還是一條蟲,睜開眼就是**了,沐浴敷臉,穿衣描眉,半個多時辰後,又是生龍活虎,傾國傾城的模樣。

    “顧泊遠,昨晚太醫見著我是不是嚇了一跳?”夏薑芙對鏡調整腰間配飾,很是在意的問道。

    顧泊遠聞聲望來,如墨的眸子動了動。

    “不醜,娘什麽時候都是好看的。”顧越流寸步不離守了夏薑芙一宿,哪兒都不肯去,這會兒見夏薑芙神采飛揚,疲憊的臉上抑不住喜悅,“娘怎麽都好看。”

    夏薑芙瞪他眼,“就是我昨晚的模樣很醜了?”

    顧越流急忙搖頭,斬釘截鐵道,“真的一點都不醜,李太醫誇您保養得好呢。”

    “你的話不可信,顧泊遠,我問你呢。”夏薑芙拍了拍腰間碧綠色的墜子,滿意的笑了笑,吩咐丫鬟將鏡子抬走。

    顧泊遠靠在椅背上,語氣淡淡的,“還行吧。”

    “還行是什麽意思?”夏薑芙來氣了,昨晚她說過不請太醫,就是不想讓人看到她憔悴狼狽的模樣,顧泊遠倒好,專跟她作對。

    秋翠端著銀耳湯進屋,聞言解釋道,“夫人,昨晚侯爺讓奴婢給您梳妝後才請太醫把脈的,臉色好著呢。”

    夏薑芙看看秋翠,又看看顧泊遠,略有懷疑道,“真的?”

    昨晚她覺得渾身冰冷,好似浸泡在刺骨的雪水中,腦子渾渾噩噩,有些事不太記得了。

    顧泊遠幾不可聞的嗯了聲,夏薑芙這把心落回實處,昨晚沒吃東西,這會兒饑腸轆轆,喝了一碗銀耳湯不見飽,讓秋翠再去廚房端些吃的來。

    秋翠忐忑的瞄了眼顧泊遠,站著紋絲不動。

    下毒的是王婉珍,顧越皎帶人抓到她的時候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約莫幕後真凶怕王婉珍把他供出來,先shā rén滅口,顧泊遠不讓夏薑芙亂吃廚房的東西,銀耳湯是她守著熬的,中間沒經過任何人,熬好後她自己嚐過沒問題才端來給夏薑芙的。

    “待會就回了,忍著回府吃。”顧泊遠朝秋翠揮手,態度有些冷。

    秋翠彎腰快速退了出去,她還真怕夏薑芙不依不饒要她去廚房弄點吃食來,趁夏薑芙沒回過神,走為上策。

    見自己丫鬟對顧泊遠百依百順,夏薑芙心頭不悅,麵上就帶了些出來,顧越流有眼力的湊到夏薑芙身邊,問道,“娘,您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廚房的膳食不好吃,還是咱府裏的廚子厲害,您想吃什麽,我先回府讓廚房備著。”

    銀耳湯甜,夏薑芙想吃點鹹的東西,但她沒對顧越流說,而是看著顧泊遠,敲著桌麵道,“你這叫因噎廢食,難不成我就不吃外邊東西了?”

    顧泊遠麵不改色點了點頭,氣得夏薑芙想將手邊的碗砸過去。

    但顧泊遠就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夏薑芙不和他置氣,順了順胸口,平複自己的呼吸。

    顧泊遠怕她心頭不順氣著自己,不疾不徐道,“我讓皎皎尋個廚子,以後出門帶在身邊。”

    有毒的玫瑰糕顧越涵吃了幾個,一點事兒都沒有,毒是專門針對夏薑芙的,更讓他認定下毒的不是王婉珍,夏薑芙身子骨弱是懷顧越流中毒留下的病根,她擔心毒侵入胎兒體內,用了些偏門藥,她的身體就是那時候壞了的。

    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對方能對症下毒,必然和夏薑芙有些淵源,亦或者,和他有些淵源。

    所以,哪怕秋翠吃了沒事,對夏薑芙來說可能也會要命。

    夏薑芙心知沒有轉圜的餘地,退一步道,“得找個會做各地名菜的廚子,要年輕長得好看的。”

    顧越流忍不住笑出了聲,“娘,您說的可不好辦,會做名菜的廚子多是有師傅的,到年紀才出師,哪兒有年輕好看的?”

    “要帶出門,總不能像府裏的那位心寬體胖吧,不是丟我長寧侯夫人的臉嗎?對了,怎麽不見皎皎和涵涵?”夏薑芙這才覺得屋裏好似什麽,她中毒昏迷清醒,顧越皎和顧越涵沒理由不在啊。

    顧越流指著外邊道,“大哥回刑部了,二哥有事,娘是不是想他們了,我派小廝通知他們回來。”

    “罷了,他們是做大事的,別打擾他們,娘隨口問問,小六,昨晚是不是嚇著你了?”夏薑芙肚子餓,隻得喝茶緩解,倒了杯花茶兀自喝著,憶起顧越流趴在床邊抹淚的情形,心下不忍,毒性濃烈的話她早沒命了,昨晚不請太醫她能熬過去。

    街頭毒藥,大多她是懂的。

    想起夏薑芙臉色發白的模樣顧越流就心有餘悸,麵上卻要裝作不怕事的模樣,“沒嚇著,就是怕您不舒服”

    今早顧泊遠讓他回屋休息,他不敢,害怕一覺醒來告訴他夏薑芙沒了,隻要想著夏薑芙可能會死,他就怕得厲害,“娘,下毒的人抓著了,是王婉珍,您說得對,她就是話本子裏的窮秀才,攀龍附會,蛇蠍心腸,好在您沒事,否則我非得將她碎屍萬段不可。”

    顧越流年紀小,憤怒毫不掩飾表現在臉上,說起王婉珍,他拽緊了拳頭,咬牙道,“可恨被她死了,娘,您別擔心,她死了還有兄長在京城,春闈結束我就把他抓到您跟前,要殺要剮,任由您處置。”

    夏薑芙忍俊不禁,掰開他緊握的拳頭,打趣道,“當娘是玉麵羅刹,鎖魂的閻王啊,活生生的人說殺就殺,shā rén是犯法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娘殺了人豈不要坐牢,地牢陰暗潮濕,鼠蟲蚊蠅數不勝數,娘可不想待那兒,娘還是喜歡現在的生活。”

    顧越流怔了怔,“娘不報仇了?”

    夏薑芙好笑,抬下巴指著顧泊遠,“不是有你父親嗎?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娘可不想用來shā rén。”

    顧越流想到王婉珍的死狀,試想她娘拿著bǐ shǒu刺中對方胸口,熱血噴得滿手都是,血腥十足,他不想他娘成為那樣的人,於是他挺了挺胸脯,“娘,您等著,我給你報仇,男人的手,天生就是握劍的,不怕染上血腥。”

    “你才多大點。”夏薑芙抓著他手,看他指甲有些長了,吩咐秋翠找剪刀來,她托著他大拇指,認真給他剪長出的指甲,神色柔和,語重心長道,“你想為娘報仇娘心裏歡喜,但把自己弄得滿手血腥不值得,娘希望你做個聰明人。”

    剪刀貼著肉,顧越流一動不敢動,反問道,“我不聰明嗎?”

    從小到大,每每他做了些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夏薑芙就會誇他聰明,怎會又忽然要他做個聰明人。

    “小時候的聰明和長大了的聰明不一樣,聰明的人,不會魯莽行事,比如shā rén這種事,聰明人的做法是借刀shā rén,蠢人才會大張旗鼓喊打喊殺,不管什麽時候,說容易,做難,娘希望你少說多做。”夏薑芙剪的指甲光滑平整,剪完了會用食指磨兩下,怕他做事刮著指甲。

    細心得旁邊顧泊遠沉下了臉,顧越流十二歲了,夏薑芙還當他是小孩子,這樣子,如何能獨當一麵?

    顧越流認真聽著,抬眼偷偷掃了顧泊遠幾眼,昨日半夜,顧越皎回來了趟,他嚷著要跟顧越皎出門為夏薑芙報仇,顧泊遠不讓,夏薑芙中了毒,他鎮定得很,還有心思看勞什子地圖,氣血上湧,他和顧泊遠吵了一架,顧泊遠二話不說踢了他兩腳,警告他吵醒夏薑芙就把自己攆了。

    僵持了一晚,清晨顧泊遠好似變了個人似的,態度大轉彎,對自己好得不得了,他覺得顧泊遠是擔心夏薑芙醒過來自己告狀,此時聽夏薑芙說起,他覺得自己錯怪顧泊遠了,照夏薑芙的話說,顧泊遠就是那個聰明人,夫人中毒,凶手不知所蹤,自己泰然自若的翻地圖,品茶,看似什麽都沒做,但天亮就有人說抓到凶手了,不出麵卻同樣達到自己的目的,夏薑芙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說忙前忙後的是顧越皎和顧越涵,總歸不是顧泊遠本人。

    “娘,我懂了。”

    這個道理和他三哥的話差不多,有錢能使鬼推磨。

    “娘的兒子就是聰明。”夏薑芙臉上笑意更甚,替他剪完指甲,見他昏昏欲睡,黑眼圈都快有兩圈了,她拍拍他胳膊,讓他回屋睡會兒,走的時候叫他。

    顧越流眼皮打架,確實撐不住了,聽話的點了點頭,走之前,悻悻然向顧泊遠賠罪,昨晚他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顧泊遠踢他是應當的。

    夏薑芙在,顧泊遠當然不會為難他,擺手道,“回屋睡吧,害怕的話就讓人守在門口。”

    顧越流一怔,垂首應是,這才轉身走了。

    他一走,屋裏的氣氛就不太對了,夏薑芙握著剪刀,哢嚓哢嚓剪了兩聲空響,開門見山道,“王婉珍多大點年紀,怎麽會帶毒來南園,你是不是知道誰下毒害我的?”

    王婉珍是罪臣之女,滿心是靠著比賽翻身,哪兒敢下毒害人,她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還在科舉的兄長考慮,她不敢以身涉險,背後一定有人。

    顧泊遠蹙眉,不答反問道,“你以為我會放過害你的凶手?”

    夏薑芙眨了下眼,一時沒有作聲,她在京城樹敵無數,無非是女人間的豔羨嫉妒,不至於動手害人,她問這話,下意識的認定是太後,否則往年來南園好好的,怎麽太後一出宮她就中毒了?真有這麽巧的事?

    “幾十年夫妻,我在你眼裏是這種人?”顧泊遠摔了桌上的杯盞,杯子嘭的聲墜地,瞬間四分五裂,秋翠心頭納悶,探頭一瞧,被顧泊遠鐵青的臉色唬了一跳,急忙縮回了腦袋。

    她心裏困惑更甚,從她在夫人身邊伺候開始,侯爺從沒對夫人發過脾氣,哪怕夫人挑唆幾位少爺和侯爺的關係,侯爺也睜隻眼閉隻眼,怎麽會忽然發起火來。

    夏薑芙抿了抿唇,沉默放下剪刀,起身回了內室。

    簾子輕輕晃了晃,隨即屋裏便沒了聲,顧泊遠靜坐了會兒,緊接著進了內室,秋翠豎著耳朵,心頭惴惴不安,萬一侯爺和夫人吵起來,她怎麽辦,該幫誰?

    糾結間,內室傳來低低的笑聲,笑聲清脆,其間還夾雜著男子小聲的說話聲,秋翠瞠目,側身看向內室,對夏薑芙心生佩服,她做了什麽讓顧泊遠如此死心塌地的百依百順,論禦夫之術,恐怕無人能及她吧。

    京城貴婦,誰不是在丈夫跟前維持著溫婉寬厚,爭執時總自己退讓三分,維持著夫妻間和睦。

    可夏薑芙從來不遷就顧泊遠,反倒是顧泊遠處處順著她,疼惜她,難怪京裏夫人們看夏薑芙不順眼,或許認為自己明明穩重端莊得多,卻始終不如夏薑芙順遂吧。

    約莫半個時辰,內室傳來顧泊遠傳喚,秋翠定了定神,朝身側丫鬟揮手,一道走了進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府。

    知道夏薑芙中毒的人不多,加之夏薑芙霞光滿麵,氣色好,更沒人懷疑。

    皇上和太後早上就回宮了,太陽下山時南園也會關閉,故而遇著許多同樣打道回府的夫人xiǎo jiě,寒暄時,免不了說起王婉珍的死,好好的人,死狀淒慘,凶手手段殘忍,不知是誰。

    眾夫人聊起這事,經過夏薑芙身邊時,目光總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恨不得從她臉上看上什麽來,好轉身與人說道說道。

    眾所周知,王朔是敗在顧泊遠手裏的,王婉珍又當眾羞辱過夏薑芙,難保不是夏薑芙懷恨在心殺了人。

    畢竟,夏薑芙小肚雞腸,從這麽多年不讓顧泊遠納妾就能看出一二,何況夏薑芙年輕時別人的棺材都敢翻,shā rén算什麽。

    陰陽怪氣的眼神多了,夏薑芙再好的耐性都有些不耐煩,所以,當在岔口湊巧碰到柳瑜弦,而柳瑜弦又惋惜的說起王婉珍時,她就沒給好臉,“可不是嗎?昨天還是鮮活的人,今天就沒了,人生在世,生死無常,陸夫人好生保重,我可不想明天聽說你跟著沒了”

    什麽話光明正大的問,拐彎抹角裝善良給誰看呢?

    夏薑芙最厭惡這種不好好說話的人,心情好陪她們附和幾句,心情不好就反唇相譏,恰好,她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顧泊遠和陸宗仁領著六部官員走在前邊,一行人聊著南蠻進京之事,鴻鵠書院戒備森嚴,眾人不清楚內裏情形,少不得問顧泊遠打聽,但顧泊遠口風緊,什麽都不肯透露,一來二去,氣氛有些凝滯,忽然聽夏薑芙詛咒柳瑜弦,陸宗仁停了下來,開玩笑的口吻和顧泊遠道,“令夫人還是喜歡開玩笑。”

    他聲音渾厚,夏薑芙她們全聽著了,柳瑜弦夫唱婦隨,陰陽怪調道,“是啊,幾十年如一日的真性情,羨煞旁人。”

    柳夫人是柳瑜弦弟妹,當即配合的捂嘴輕笑了起來,隨著人生閱曆的增加,人隨之沉澱,變得更成熟穩重,有長者的風範,而夏薑芙仍然嘴毒惹人厭,幾十年沒個長進,柳瑜弦損夏薑芙呢。

    “多謝陸夫人稱讚,其實我沒變的豈止是性情,容貌也沒啥變化,陸夫人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出來?”夏薑芙笑著挑了挑眉,好像聽不懂柳瑜弦話裏的含義,相反表現得十分受用,她笑得高興,扶著她的顧越流不住附和,“娘說到我心坎上了,比較其他人,您還真是少有的維持年輕容貌的人。”

    柳瑜弦嘴角僵了僵,顧越流嘴裏的其他人是她嗎?小小年紀不學無術,盡會耍嘴皮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們幾兄弟繼承了娘的美貌就要好好珍惜,往後不可熬夜懂嗎?”夏薑芙想起顧越流守了他一夜,便趁機告誡他道。

    顧越流乖巧的點頭。

    母子兩的對話沒什麽,偏偏昨天發生了點事,柳瑜弦一宿沒睡,聽著夏薑芙的話,認定夏薑芙嘲笑自己熬夜老得快,她臉僵了僵,小徑上還有其他侯爵夫人,柳瑜弦不想動氣,夏薑芙說話能氣死人,而且不會顧忌地點,肆無忌憚,她要與她爭執,最後出糗的是她。

    口口聲聲看不起夏薑芙,卻一而再再而三和夏薑芙爭鋒相對,傳出去,還以為她嫉妒夏薑芙呢,念及此,她臉上的笑慢慢柔和下來,搭過柳夫人的手,和同行的幾位夫人議論起給二兒說親之事。

    有意冷落夏薑芙,讓夏薑芙沒臉。

    夏薑芙好看又怎麽樣,能生又怎樣,六個兒子,被她寵得無法無天,討不討得著媳婦都不好說。

    夫人們之間的刀光劍影,豈是顧越流感受得到的,他擔心夏薑芙身體不適,走得極慢,很快就被人甩了一大截。

    柳瑜弦有心氣夏薑芙幾句,跟著放慢了腳步,眼角時不時留意著夏薑芙動靜,卻看顧越流朝夏薑芙擠眼,“娘,我觀察過了,一路上遇著的夫人們,您是最好看的,跟仙女下凡似的,您看其他,陸夫人鼻側皺紋深邃,柳夫人眼角細紋多,張夫人眼小鼻塌,李夫人下巴短,溫夫人臉上的脂粉沒抹勻”

    柳瑜弦瞬間拉長了臉,衣衫下的手緊握成拳,堂堂侯府嫡子,大庭廣眾的對長輩品頭論足,分明教養不當,德行有汙,長大了也很難有所作為,柳瑜弦想到他帶著人堵住自家大門,雙手叉腰學潑婦罵街的情形,恨不得上前撕爛那張嘴。

    可憐了她兒子,明明是顧越流摘的花,結果卻落到陸宇身上,裴夫子不知哪根筋不對,認定陸宇是真凶,在書院沒少為難陸宇,帶著陸宇名聲變得不太好,一切都是顧越流造成的。

    她緊了緊拳頭,目光怨毒的瞪著那對母子。

    然而,厚顏無恥的還在後邊,夏薑芙若無其事的接話道,“拿我和那些人比較作甚,難道我就隻配和她們比?”

    什麽叫隻配和她們比,和她們比很丟臉?

    “那倒不是,您啊,看上去年輕著呢,和未出閣的xiǎo jiě似的不對,氣色比那些xiǎo jiě們好多了。”顧越流嘴巴甜,誠懇的稱讚夏薑芙。

    “這還差不多。”夏薑芙笑了,眼眸彎彎,看在柳瑜弦眼裏紮眼得很。

    柳瑜弦暗搓搓咬牙,恨不得撲過去扇夏薑芙兩個耳光,她發現夏薑芙就是有這個本事,將她的忍耐力消磨殆盡,逼她忍不住破口罵人,甚至動手打人。

    夏薑芙抬頭,正對上柳瑜弦扭曲得略猙獰的神色,黑漆漆的眼珠轉了轉,故作關切道,“陸夫人這是怎麽了?”

    柳瑜弦來不及收回臉上的怒色,被周圍夫人看個正著,眾夫人心下不解,紛紛問怎麽了。

    最前邊暢聊的官員們跟著停了下來,顧泊遠掉頭走了回來,目光緊緊凝望著夏薑芙,詢問夏薑芙發生了何事。

    夏薑芙搖頭,腳步輕快的越過柳瑜弦走到了前邊去。

    陸宗仁擰了擰眉,猜到柳瑜弦在夏薑芙手裏吃了虧,心下不喜,方才他還打個圓場,如今懶得多說一句,夏薑芙連太後都不放在眼裏,柳瑜弦和她打口水仗不是自取其辱嗎?

    這種人,能不招惹就別招惹,攪一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陸宇在顧越流手裏吃的虧不就是前車之鑒嗎?

    柳瑜弦看出陸宗仁不悅,又不好當眾說顧越流壞話,否則被顧越流反咬一口,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即使顧越流認下又如何,顧越流品德敗壞,她揭穿顧越流又能好到哪兒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話一出口,德行有損的還是她。

    心思轉了個彎,她便佯裝苦惱的歎了口氣,將話題引到正聊的事情上,“我家柯兒十九就準備議親,顧府的大少爺二十了都不著急呢,在想顧夫人是不是有中意的好姑娘,藏著捂著不說。”

    多年媳婦熬成婆,她們是兒媳婦過來的,再明白該娶什麽樣的兒媳不過,一家有女百家求,誰都盼著兒子能娶最好的姑娘,故而,私底下沒少到處打聽姑娘的品行,她相看過好幾府的姑娘了,都不太滿意,不知夏薑芙對兒子的親事有何打算。

    她的話成功轉移了眾夫人的注意,同行的多是世家夫人,家世好,用不著嫁女求榮,盼著女兒過得稱心如意就好。

    所以,柳瑜弦篤定,她們既然看不起夏薑芙,更舍不得女兒嫁到這種人家。

    不得不說,柳瑜弦將夏薑芙問懵了,她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抓著顧泊遠衣袖,語氣不明道,“皎皎到說親的年紀了?”

    這話問得,跟不是她肚裏蹦出來似的。

    顧泊遠輕輕垂眸,眼神說明了一切。

    尋常人家,十三四歲就定親了,十六七歲成親,但大戶人家,信奉建功立業,議親的時間晚些,顧越皎二十也該議親了。

    眾夫人目不轉睛看著夏薑芙,以為她會說些什麽難以置信的話出來,比如“我看上去這麽年輕貌美,我兒怎就到成親的年紀了”,“有了媳婦忘了娘,不給他討媳婦”之類的,夏薑芙厚臉皮的程度大家有目共睹,第一句話符合她自誇的性格,至於後者,純屬所有當娘的心理。

    夏薑芙靜默了會兒,忽咧著嘴,眉開眼笑起來,“還以為回府要悶些日子呢,眼下可算找著事情做了,我待會就問問他喜歡什麽樣的姑娘,保證給他挑個合心意的”

    眾夫人心頭嗤笑,挑個合心意的,好像有很多姑娘供她選似的,別各府姑娘不樂意,最後跑京外議親丟臉就丟大發了。

    夏薑芙對議親之事興致高漲,挽著顧泊遠手臂,喋喋不休商量起來,顧泊遠拍掉她的手她又挽上,鍥而不舍,弄得顧泊遠不得不挪開步子,招手讓秋翠扶著她,趁機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城裏的夫人xiǎo jiě們都來了南園,昨日你不是見過許多嗎?”

    皇後娘娘組織的比賽,沒議親的xiǎo jiě們都來了,三十四歲的小姑娘,十□□歲的xiǎo jiě,都在。

    “那哪兒能一樣,我選兒媳,又不是選誰彈琴好聽,跳舞好看,沒法比。”夏薑芙連連搖頭,不願意承認昨日她壓根沒上心。

    琴棋書畫,沒一樣是她喜歡的,看著聽著都覺得頭疼,哪有還有功夫打量各xiǎo jiě。

    夏薑芙思索著為顧越皎說親的路子,餘光掃過柳樹後的一行人,眼神陡然一亮,左右甩開顧越流和秋翠,舉步往前,眾夫人好奇的望去,卻看夏薑芙臉上堆著笑,聲音明媚動聽,“寧老夫人也來了,有些時日不見,您越來越年輕了呢,我這上了年紀走路要人攙扶,您還穩穩當當的,說來真是慚愧。”

    這馬屁拍的,眾人翻了個白眼,極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好像人家沒聽說你夏薑芙在京□□聲似的,四十歲的人了,整日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逢人就自誇自己二十,臉皮比城牆還厚,寧老夫人是這麽好糊弄的?

    寧國公府的老祖宗是開國功臣,祖上出過三位帝師,兩位首輔,德高望重,是她們這種侯爵人家望塵莫及的。

    夏薑芙往老夫人跟前一站,好比暴發戶偶遇書香世家,差距立顯,她們就不懂了,夏薑芙哪兒來的臉皮貼上去。

    “是顧家媳婦啊,你看著沒什麽變化,和十幾年前差不多,你母親沒來?”寧老夫人側身瞧了瞧,顧泊遠拱手作揖,其他人皆跟著施禮。

    寧老夫人微微勾唇,臉上的笑和藹又可親,“免禮吧,我啊來湊湊熱鬧,別讓你們拘束了”

    寧老夫人七十多了,臉頰圓潤,厚厚的脂粉也蓋不住臉上的皺紋,但人看著分外精神,和顧老夫人整天吃齋念佛裝出來的和善不同,顧老夫人看似慈眉善目,心氣高著呢,比寧老夫人差遠了,宗族主母,儀態氣度果真不同。

    夏薑芙可不管人多人少,伸手就挽住了寧老夫人手臂,她動作猝不及防,嚇得寧老夫人身後的婆子頓了頓,揚手欲將她拉開。

    但又顧忌她的身份,踟躕著沒動手。

    何謂百年宗族世家,比伯爵之家嚴謹多了,夏薑芙笑眯眯道,“老夫人,您別見笑,我走路喜歡挽著點東西,否則不習慣,老夫人可曾聽說過刑部侍郎顧越皎,我長子。”

    要不是不合時宜,眾夫人很想呸一句,毛遂自薦,還能要點臉嗎?

    寧老夫人不推開她是人家涵養好,她自己還真會順著杆子往上爬。

    “聽過,顧侍郎年少有為,名聲貫耳,玉誌他們常說起顧侍郎,你啊,把孩子教得很好。”寧老夫人笑了笑,笑容和煦,一看就是真心實意的稱讚,夏薑芙臉上閃過抹不好意思,“是他父親教得好,他父親說把兒子教好往後才不會禍害人家xiǎo jiě。”

    寧老夫人聽得笑不可止,“長寧侯說得對,你們夫妻都是好的,怎麽著,顧侍郎準備議親了?”

    “老夫人,您喚他皎皎便是,二十了,該說親了,您德高望重,若是遇著合適的姑娘還請牽線,晚輩念著您的好。”夏薑芙矮了矮身,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素來不會掩飾心底的想法,求人便要求人的姿態,她不會拐彎抹角。

    性情坦率,讓寧老夫人不由得高看她一眼,京城水深,待久了心思難免彎彎繞繞,多少年沒遇著這般率真之人了,寧老夫人沒有推辭,笑著應了下來,“成,我替你留意著。”

    寧老夫人的話讓眾人跌破眼鏡,沒想到,還有像夏薑芙這般攀交情求人的,寧老夫人該有多好的涵養才會應下這種事啊,夏薑芙臉皮厚得又上層樓了。

    眾人自愧不如。

    夏薑芙一路扶著寧老夫人上了馬車才鬆手,她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的笑,寧老夫人揮手,由衷笑了起來,和身邊長媳道,“難怪長寧侯多年來身邊隻得她一人,她的聰慧,不是誰都有的。”